唐一手中的石头掉在了地上。

    她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唇角无力的弯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再放下手，神色清明。

    郁西捂住嘴，心底却是如释重负的一松。

    她很少见唐一这样，甚至是上次那帮小混混找她们麻烦的时候都没觉得她是真的动了怒，哪怕当时还受了伤，到现在她掌心的那道疤痕都还能摸得出来。

    但今天不一样。

    郁西能感觉的到，唐一对欺负小女孩的这个男人有一股本能的憎恶，这种憎恶让她几乎失去理智。

    她分辨不清，是这个男人的形象本身让唐一愤怒，还是因为他欺负小女孩这件事。

    “好了，放手吧小屁孩，姐姐快被你勒的要窒息了。”唐一转头看向身后的小女孩。

    小女孩怯怯的放开手，眼底蓄满了晶莹的泪花，她仰着头，看向唐一，眼底的委屈和恐惧像是在这一刻才油然而生的，她勇敢的背后是应因为没有依靠。

    唐一慢慢蹲下去，和小女孩平视。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小女孩死死的咬着嘴唇，拼命的克制眼泪不要掉下来，她没有回答，就只是看着唐一。

    唐一不以为意，没纠结这些问题，又或者其实她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是否真的会有答案，“那下次，不要自己出门了，让家里人陪着你，或者和同学一起，一个人很危险。”

    她顿了顿，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继续说：“之前听你们争执的时候说到了小猫，这个世界上诱惑人的东西都有两面性，克制自己对未知的欲望，如果你现在还听不懂，那就先好好学习，除了学习，在你能明白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之前，对任何事情，学会合理怀疑。”

    小女孩似懂非懂，只是一个劲的点头。

    那一刻唐一有种错觉，好像无论她说什么，小女孩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警笛大作，警车闪着灯由远及近。

    等处理清楚，做完现场笔录，警察带走了猥琐男，并承诺会联系小姑娘的父母，把她安全交到父母手上，唐一她们才准备去酒店。

    小姑娘上车前突然叫住了唐一。

    “姐姐。”

    唐一转身看向她，等着她说谢谢。

    毕竟人与人之间的相遇，或短暂过长久，总要走完既定的程序。

    可小姑娘却出人意料的没有跟她说谢谢，只是目光郑重的看向她，稚嫩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说的缓慢且清晰：“姐姐，我叫沈初然，你要记得我。”

    唐一闻言笑了笑，朝小姑娘摆了摆手。

    萍水相逢，也不会再见。

    警车呼啸而去，带走悄然而生的秘密和属于这一晚微不足道的记忆。

    *

    唐一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走到齐焱面前。

    她歪着脑袋看他，笑容娇俏。

    齐焱似乎连低下头都觉得没有必要，斜眯着眸子依旧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眼神很淡，没有情绪。

    唐一轻轻一笑，脸颊处的酒窝打着旋。

    她开口，声音轻盈，娇滴滴的，软糯而纯真。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可是我们班的聚会。为我来的？”

    她知道不是，可想看他被招惹的不耐烦的表情。

    果然，齐焱冷嗤一声。

    “你想屁吃呢？”

    唐一也不生气，反而他越这样她就越得意，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优势，忽闪着大眼睛噙着笑仰视他。

    黑珍珠一样的瞳仁里汲着饱满的水分，熠熠生辉，她专情的注视似乎足以融化一切寒霜，红唇微启，嗓音柔软：“齐焱，你是有被迫害妄想症吗？总觉的任何人靠近你都是有目的的？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长的很好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可能就是这么肤浅的人。”

    齐焱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很简单的基础款，除了胸前的品牌 logo 没有其他的点缀，脊背挺拔，面目清朗俊逸，看上去就是善良儒雅的翩翩佳公子。

    两面派。

    他们俩都是。

    势均力敌的拉扯才有趣。

    “所以，你只是喜欢我的这副皮囊？”齐焱冷笑一声，语气讥讽。

    “不然呢？”唐一对此倒是坦荡，她貌似真诚的没有一丝顾虑，往往会让人误以为她轻易的抛出底牌是因为无计可施。

    “不是，打断一下二位。”郁西在一边听的抓耳挠腮，“您二位是什么时候背着我暗度陈仓的？齐焱，我可是将来要当你大嫂的人，你就是这么趁我不注意，挖我墙角？”

    齐焱撇了郁西一眼，懒得理她。

    他看着唐一，目光审视，似乎想要捕捉那点蛛丝马迹，在喉咙里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唐一 ，我不管你喜欢什么，都和我没关系，我警告你，离我远点。”

    “哦。”唐一撇撇嘴，痛快的答应，反正她也不会这么去做，无赖的毫无心理负担。

    钟嘉南见唐一迟迟不来，给唐一和郁西打了不下十几个电话，结果两位姑奶奶没一个接，他不放心，从饭店出来找，结果一出门，就看到了不远处定海神针一样杵着的三个人。

    “我说二位，你们的手机都是摆设的吗？要不用给我好不啦，服了，一个接电话的都没有，不知道的以为你们拯救世界去了。”

    还真是。

    郁西翻个白眼，懒得理钟嘉南，正用眼神跟齐焱较劲，她十分不齿齐焱这狗态度，暗自思忖了八百回，等将来她当了他嫂子一定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长嫂如母。

    可钟嘉南没眼力价的扒拉她。

    真服了，怎么都来欺负她。

    怎么不去扒拉唐一？

    哦，怕挨揍。

    郁西暗自吐槽，没好气的对钟嘉南说：“我说钟嘉南，咱们班聚会，齐焱来干什么，你俩连体婴儿，断袖之癖啊，分开一天就能死？”

    钟嘉南一看郁西这副样子就知道齐焱肯定又给她气受了，笑眯眯的瞬间转化身份，当起了和事佬。

    “这可不怪我，忘了告诉你们了，咱们班的聚会和实验班放在一起了，实验班隋明哲的爸爸就是这家饭店的老板，今晚免单。”

    “你们是有多抠，咱又不是没剩班费，就非得占这个便宜？”

    *

    等四个人终于入席，饭菜都已经上好了。

    老板给他们开了一个小型的宴会厅，能放下六七桌，除了没有出席的人，倒也坐的满满当当。

    聚会后半程，酒足饭饱之后，大家就慢慢放开了玩闹了起来，有聚在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有拼酒的，有借着酒劲表白的，还有即将分别抱头痛哭的，整个场面混乱成一锅粥。

    唐一往后坐到椅子底，晃荡着小脚丫，四处打量。

    她撇了一眼齐焱那桌，那个位置上坐着的早换成了一个喝的满脸通红的壮硕男孩，正抱着一个眼镜男孩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今晚叶梓馨没出现，她八成不知道一班和实验班的聚会合在了一起，所以直接导致郁西一身的战斗细胞无处发泄，正跟钟嘉南开始掰扯齐沉是不是渣男这个话题。

    唐一叫了她几遍她都没听见，于是也没再管她，起身出门透透气。

    酒店后门出去，是前面那个小区的后花园，盛夏时节，枝叶茂密，繁花盛开，清香沁人心脾。

    花园里有条蜿蜒曲折的石子路，延伸至繁花深处，有不少遛狗的小区居民三五成群。

    唐一顺着小路往前走，一路上被不少小狗争相扑腿，白皙光洁的小腿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一串小脚印。

    她不甚在意，笑眯眯的哼着歌继续走，终于在多条石子路汇集地发现了一个可以落脚的蘑菇亭。

    为了降温，蘑菇亭周围应该被物业刚刚浇过水，路面上拼接在一起的石子都湿漉漉的，周围的树木郁郁葱葱，叶片沾了水，越发显得翠绿。

    亭子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唐一站在阴影里，静静地看着齐焱。

    他指尖夹着烟，正在用鞋尖逗弄一只流浪狗。

    此时，小区外头的某处不知道出于什么愿意，开始放烟花，那地方应该就在小区附近，巨大的烟花几乎就在他们头顶炸裂。

    唐一抬头。

    绚烂的色彩映照在她的脸上。

    她盯着天上的烟花，朝着蘑菇亭的方向走过去。

    走的很慢，一步一步的尽量凭着方向感朝那边靠近，在外人看来，她就是因为被烟花吸引，无意识的移动。

    直到脚下被蘑菇亭的台阶一绊，人不受控制的往前踉跄，脑袋直接撞上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她捂着脑袋，“哎呦哎呦”的弯腰喊痛。

    唐一始终没有看人，全程就像是个意外。

    她低着头捂着脑袋，鼻息间全是花香、泥土香和雪松香。

    很好闻，但唐一还是只想到了一个词。

    骚包。

    齐焱伸手按住唐一的脑袋，他的掌心温热，手指瘦削有力，往后抵开两人的距离，声音从她头顶压下来，由于靠的近，压迫感极强。

    “别装了。”

    唐一撇撇嘴，抬起头。

    眼眶通红，晶莹的泪珠欲落不落的挂在眼角，额角似乎是有些红。

    她很擅长用眼睛表达情绪，诉说心绪的跌宕。

    她楚楚可怜的瞪着他，声音却很轻。

    “齐焱，真的很疼。”

    烟花散落，四处皆是绚烂。

    有那么一瞬间，世界既安静，又吵闹。

    齐焱的五官清冷，下颌线凌厉，面容陷在逆光的阴暗里。

    半明半暗的光线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这么近的距离，只剩心跳。

    平稳规律的心跳声纠缠在一起，势均力敌。

    唐一的泪，缓缓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