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焱一直跟在唐一身后，没有说话，就那么跟着。


    这倒是不符合他一贯的行为做派，莫名的乖顺让唐一的心头一颤。


    身后压迫性的身影如影随形，让人想要忽视都不太容易，可她不想停，他就真的没有强迫她停下来听他的话。


    应该是有话要说的，至少会给一个解释。


    即便是放在以前，两个人关系最好的时候，她存心误会他，恶作剧似的闹小脾气时，他都是不管她愿不愿意听，也要强迫她听完解释。


    有嘴，却没耐心。


    这是唐一对于齐焱一直的定义。


    但今天显然出乎了她的意料。


    唐一走到一辆停靠在路边等客的出租车前，刚准备伸手去拉车门，身后的人忽然凑过来，半倾着身子为她打开了车门。


    骨节清晰分明的手指勾动门把手向外用力，然后在车门弹开的瞬间抬起扶住门框，错身，让出钻进车厢的舒适空间。


    有种略带仓促的宁静美感。


    唐一抬起眸子，终于正式撞上齐焱的眼睛，他看着她的目光里多了许多从来没有过的情绪，但那些情绪像是被封印在幽深漆黑的眸子里，无波无澜。


    他看着她，上眼睑上挑的同时压出几道深深的褶皱，语调散漫幽缓的说：“别不开心。”


    竟莫名徒生出几分委屈的错觉。


    亦或许不是错觉。


    唐一扶着出租车门框的手无意识的紧了紧，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你追来想说什么？”


    齐焱怔了怔，别过头，脖子上的青筋随着呼吸轻微的颤抖着，估计他在过来之前就已经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哑着嗓子解释：“那个时候我睡着了，接连两天的商务谈判，我晚上又...又有点睡不着觉，所以...我手机的锁屏密码是你的生日，从过去到现在从来没有换过，很多人都知道，她删掉了跟你之间的对话，你不愿告诉我或者不肯问我都没关系，我让人去查了，但不论她给你看了什么说了什么，那肯定都是乱说的，你...你不要不开心。”


    他此刻一点都没有了之前不可一世的样子，闷声闷气的解释着，像是害怕她不相信一样的小心翼翼，明明他们早已经不再是需要误会和解释的关系了，可他说完后还是执拗的看着她的眼睛。


    他甚至连叶梓馨的名字都不愿意提。


    唐一看着他开口：“叶梓馨给我发了你们接吻的视频。”


    齐焱漆黑的瞳仁紧锁着她，闻听此言，他眼底倏然而起的暴戾情绪像一头要挣脱出来的猛兽，随时要嗜血厮杀。


    唐一微微后退开一点距离。


    “我不开心，不是因为相信了你对她也有了感情，而是她说的很有道理，她现在才是你的未婚妻。”


    齐焱沉沉的看着她，眼睛漆黑锐利的仿佛能够刺破这世上一切伪装，他沉默压抑的情绪似乎都已经到达了一个临界值。


    “去他妈的未婚妻，唐一，我心里从没有过别人。”


    唐一此刻却比以往的哪一刻都更加的清醒，她同样柔和的看着他，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她停滞片刻，很平静的开口说：“你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在那个地方从来都没有消失，可我也知道感情这回事有时候是理智控制不了的，正如同我当初伤害你，那些情绪化之下说出的话，可那也只是话而已，齐焱，你的父母间接害死了我的父亲，你的既定未婚妻绑架过我和我最好的朋友，我跟他们之间在有一个真正的结果前不会结束，往后也势必会有针锋相对的时候，那个结果无外乎两种可能，要么我被弄死，要么她们付出应该有的代价，所以在那天到来的时候，你能成为独立的你吗，是齐焱，只是齐焱，而不是万恒的三少，更不是叶梓馨的未婚夫。”


    齐焱的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直线，苍白的可怕。


    他发现他的姑娘早已冷静到近乎冷血的程度。


    她通透的看清了所有隐藏在阴暗角落里未曾被人察觉的秘密，并且一针见血的刺破了他所有认为自己可以捧出来博得同情的努力。


    无论他做了多少，只要没有到最后那个结果，她就无法说服自己。


    现在想来，他想要划清过去的恩怨的那个晚上，是她唯一也是最后的脆弱。


    她曾放弃仇恨向自己示弱过，可他却自信的认为自己可以就那么轻飘飘的结束过去所有对她产生的后续影响，刀不割在自己身上永远不会觉得疼，这个道理知道今天他才算是深有体会。


    他们永远无法两清。


    到今天，他终于清楚明确的认定了一个事实，他们一直相爱，可这份爱里掺杂进了残忍血腥的代价，横亘爱情之间，凌驾在自尊之上。


    齐焱知道自己没法怪她，甚至没有立场指责她，她给出了条件，而他还没达到。


    唐一坦然而安静的看着他。


    他的唇角在轻轻颤抖，不知道在忍耐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齐焱突然把唐一拥入怀中，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去做你要做的事情，我会在你身后。”


    唐一离开后，齐焱在路边站了好久，他盯着街角那个已经有些斑驳的人行道信号灯出神。


    黑色的金属杆已经斑驳的露出底色块状的银白，如果把表层的黑色油漆全部抠除掉，应该会别有一番感觉吧。


    至少比现在更好看。


    就像他掩藏在内心里的欲望，早已痕迹斑斑。


    齐焱整夜整夜无法入睡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如果不能长久的在一起，那么干脆用最直接的方式斩断关系，跟过去告别，这样不上不下，折磨崩溃的情感，让人即便是痛苦都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他一直失眠，头痛欲裂，大把大把的药片吃下去的时候，唯一支撑他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的零星念头，就是要跟唐一做个了结。


    没有她的日子里，孤独且晦涩，他抵抗孤独却享受孤独，无眠的夜里做尽所有疯狂的事情，宿醉，打拳，砍掉老宅院子里所有的树，拆掉她攀爬过的那整面围墙......


    可不管做什么，最后剩下却还是只有忍耐。


    重新来见她之前，他早就预料到了结果。


    那些针对唐一的抗争都会被他自己先消灭掉。


    她只要站在那，对他的城防来讲，兵不血刃。


    所以，齐焱妥协了。


    一次又一次。


    他屈从于现世的温暖和内心的偏颇。


    他认输。


    叶梓馨站在咖啡馆的门口，只看了一眼不远处街角拥抱的两个人，那些佯装的胜利者的姿态就再次溃不成军，她没有停留，转身离开。


    拐到另外一条路上之后，她拨通了贺眉的电话。


    *


    唐一回到出租屋，郁西不在。


    却在楼下碰上了言朗。


    她脚下的步伐一顿，倏然想起明天是什么日子。


    秋夜难掩潮冷的破败，灰白的日光彻底被庞大的夜幕掩盖，天还没有完全黑透，居民楼中间的小路上，偶尔有几辆电动车开着大灯驶过。


    灯光近了又远。


    唐一眯了眯眼睛。


    言朗看着她从远处走过来，身上的黑色长裙随风轻轻摆动，月色下莹白的肌肤闪闪发亮，乌黑的长发随意的挽了一个髻，零星几缕垂落在脖颈间。


    这是他们认识的第七个年头了。


    如今她早已抛却了那点少女的稚嫩，成长为了如今这般明艳大气的女子。


    低调，优秀，像松柏般坚韧，如月光般皎洁。


    她身上的光芒随着时光毫不褪色，不强烈，却越发梦幻。


    年少时言朗也曾想过，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女孩子会走进他冷漠寡情的心里。


    直到见到唐一。


    那种扑面而来的美貌原来最易让人动容，是人就无法免俗，历久弥新的品质让这美貌在岁月的长河里愈发熠熠生辉。


    可惜的是，世间之事总难如意，她眼里装着万物，唯独没有自己。


    唐一靠近后，闻到了空气中那股似有若无的酒气，这才发现言朗身上的衣服有些褶皱，眼底的红血丝难以被遮掩，鼻梁上的眼镜上带着点不合时宜的白色块状斑点，整个人有种不修边幅的邋遢。


    这种形象和他一直以来的样子大相径庭，即便是唐一也难免呆愣了几秒，有点没回过神。


    “言教授，你怎么了？”


    言朗撩了撩眼皮，和从前每一次见面时温润的神情大相径庭，那种深深的挫败唐一从来没有在他身上见到过，但他只是盯着她看了短短几秒钟就挪开了视线。


    唐一的神色很平静，没有半点情绪，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想到这，言朗自嘲的笑了笑。


    其实今天来之前他想好了许多话，有些破釜沉舟的勇气想给自己这些年的守候讨一个说法，但就在刚刚看到她的眼睛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唐一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怎么短短几天没见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但心里也隐隐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言朗长叹了口气，闷声问：“能陪我出去转转吗？”


    唐一微微蹙起眉头，无论是他给自己的恩情还是这些年的照拂，对于这样的要求她都没有办法说不。


    几秒钟之后，她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