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帕先生您好，很抱歉昨天系统出现了宕机事故。为了提供更可靠的产品和更优质的服务，我司拟于明日（2017年3月14日）上午8点到12点进行全面检查和设备升级。这上述时间段无法使用AI服务，对给您带来的不便深表歉意——】


    五条悟收到这封邮件，是在被硝子赶走之后的回程路上。


    他眯眼凑近了手机屏幕几分——


    写着抱歉，可每一个笔画中间的空隙里都完全是先斩后奏的通知口吻，哪里有半点对甲方的尊重啊，这家伙！


    失礼，失礼至极！


    路人的侧目并不影响愤怒的五条悟噼里啪啦发送回执。


    【没关系的啦，毕竟是测试运行期间，出现点出乎意料的小事故也属正常，总比正式发布后暴露要好。话说半天时间够检修吗？不够的话一天也行哦，毕竟保证AI稳定运行才是第一要务嘛。】


    【p.s.以后就由我和你对接——五条悟，还有印象吗？】


    夏油杰的回复很快。


    【多谢您的关心，4个小时已足够了。以及，对悟印象很深刻呢，游戏打得很好……今后，请多多关照，悟。】


    五条悟挑挑眉，视线定格在邮件的末端，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悟”字良久，砸吧了一下嘴巴，把手机放回兜里。


    啧，真是装模作样的家伙啊。


    与此同时，和甲方沟通好断联四小时的夏油杰，发完短讯之后开始琢磨怎么前往新家。


    如果和电子产品断开连接，他就会失去意识。在这种情况下，与其指望没认过路的αgo到达目的地，不如下个同城快送单把αgo寄过去。


    “αgo，”夏油杰招来电子小狗，调出所在片区快递员的照片，“明早八点，你走到马路边等这个人，在他车上找到写有你名字的包裹，跟紧那个包裹，被放下的地方就是我们的新家，明白了吗？”


    小狗似懂非懂，但小狗的回答却很肯定：“叽√！”


    *


    次日八点，勇敢的αgo独自踏上前往新家的旅程。


    根据指令，它先是离开网吧到达宽敞大路，再是根据回忆寻觅特定快递员，继而趁其不备溜进后备箱找到写着“ago”的快递，最后在大功告成之前睡上一觉，等待到达新家。


    作为一只小狗αgo每一步都表现得非常优秀，睡眠质量也非常不错。


    直到一阵食物的芳香传来。


    灵敏的嗅觉让它从睡梦中醒来，它坐起身——当然球形身体看不出这个动作，尾巴拉伸得很长，末端链接写有自己名字的包裹。只是稍一停顿，身体就如同弹跳的皮球，坚定地蹦向喷香的食物。


    熹微日光探入窄巷，照亮血淋淋的捕猎现场。


    捕食者充血的复眼凝聚怨气，玩弄着毫无还手之力的猎物，是的，不是单纯的猎食，更像是在玩弄，本可洞穿猎物胸膛的利爪有意控制力度，划拉出长而浅的创口，叫铁锈似的血腥味更为浓烈。


    αgo吸溜了一下口水。


    好香。


    它顺从本能地张开嘴。


    甚至没有什么准备动作，拳头大小的煤球团子充气似的急速膨胀，在捕食者彻底击杀猎物之前，像鲸鱼吞噬小鱼小虾一般，将之前还占据着绝对优势的捕食者囫囵吞下。


    “叽，嗝——”


    进食后的满足感让αgo餍足地化为一滩不明液体。


    它正准备饭后小憩一会，忽得想起被交托的搬家大任，于是尾巴收缩，微微用力，敦实的球弹又射回包裹所在的地方。


    “靠！！”


    骑着摩托的快递员差点被这份大力掀翻。他将将稳住车，紧皱着眉朝后备箱一看，塑料制品深凹出圆坑。


    他左右张望，没发现凶手和凶器的痕迹，确定车辆并未损坏后，也只能自认倒霉就重新踏上送货旅程。


    而一切的罪魁祸首现在正瘫在写有自己名字的包裹上，嘴边挂着晶莹的液体，在梦里回味着芳香可口的食物们。


    *


    “αgo真厉害！比我预估的到达时间早了两个小时呢。”对于圆满完成任务的小狗，夏油杰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买几款新游戏？”


    小狗骄傲地挺起胸膛，没像平日里听到“游戏”就激动到叽叽叫，而是罕见的表明其他需求。


    夏油杰看着小狗头顶对话框勾勒的简笔画，扭曲的线条糊成一团，构成一堆让人完全猜不出表述的是什么的东西。


    “怪物？”


    小狗摇头。


    “面条？”


    小狗摇头，简笔画扭曲了一下，变成了跟之前相差无几的另一堆东西。


    它坚定地看着他。


    夏油杰沉吟了一会儿，比对数据库，给出第三个答案:“唔……猫？”


    小狗扑在他身上，后脚站立，喉管发出焦急的呜呜声。


    “别急，αgo，别急”夏油杰握住他扑棱的前爪，笑着晃了晃，“怪我猜不到你表达的意思，αgo，你可以再给我点提示。比如你想要的东西的图片，或者你知道它的名字？”


    小狗歪着头，听到他后面的举例，迷迷瞪瞪的黑豆眼倏地亮起，红黑底色的照片被全息投放出来。


    他们来到了一条无名小巷，阳光将窄巷粗浅地分割为两部分，阳光照拂的地方是古朴幽静的青石砖瓦，阴影里却躺着一个生死不明的人类。


    夏油杰朝阴影走去，站定在那个几乎和尸体一般无二的躯体面前。


    人类面色惨白，大大小小的伤口淌着鲜血，垂落到地上，浇灌出怒放的赤红花朵。


    电子小狗踩上那朵血花，尾巴尖摇得欢快。


    因为是投影而非真实世界，小狗在跳跃中过于活泼的尾巴径直穿过了投射出来的虚影，但夏油杰却看到了αgo站在血泊里，欢乐愉悦的模样。


    “你……”夏油杰眸光一黯，“想要的是这个？”


    小狗的回答迅速而确定：“叽！”


    夏油杰柔和的眉眼泛起一丝笑意，轻轻蹲下身，以指为梳拂过小狗脊背，又揉了揉它的头顶，清透的嗓音温温和和：“αgo，这是一名受伤的人类，他伤的很重，很可能因为失血过多逝去。善良的αgo想要救他对不对？虽然普通人看不到你，但你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嘛，吸引其他人的注意、连接他的手机拨打急救电话……总有很多方式可以展示你的善意，不是吗？”


    被顺毛的小狗耷拉着耳朵，明明是很轻柔的动作，但却让它不自觉地浑身发抖。


    它讨好地舔了舔夏油杰手背，灵光一闪，变出那只夏油杰没猜到的抽象线团，将那玩意放在受伤的人类身上。


    夏油杰手下动作停住，若有所思地看着正在忙活的αgo。


    它又画出个拖着长线的圆球。球蹦到线团前，变大，吞掉线团，变小，扯绳子，飞走。


    αgo点点线团，又点点自己，跺了跺脚。


    动画粗糙得像PPT，却足够简单明了。


    夏油杰轻声道：“αgo救了这个人类。”


    小狗柔软地叫了声，前额亲昵地蹭着夏油杰的手掌：“叽~”


    回到之前那个问题，在这个大阵仗下，夏油杰换了个答案：“你想要的礼物是——咒灵？”


    “叽！叽！！”小狗激动地撞到他的怀里。


    “抱歉，”夏油杰拥住毛茸茸的小狗，“是我误会了，αgo保护了被咒灵伤害的人类，αgo做得很棒。我答应你，给你找十只，不，二十只咒灵给你当食物，怎么样？”


    小狗超级开心，于是它疯狂的蛄蛹进主人怀里。


    安抚完过于激动的αgo，夏油杰立马打开电视频道，开始认真地翻阅从今天上午八点至今的全部新闻。


    关键词：东京，米花町，受伤，伤员，死亡。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他并没有找到想要的答案。


    在αgo的协助下，他调出米花町监控录像，各式各样的画面同步播放，在无数影像中寻觅αgo遇见伤员的小巷。


    终于，他在一个交通摄像头那里找到了些蛛丝马迹。


    机位是对着马路的，因为是记录路况的摄像头，画面里只勉强露出个巷口的棱边。好在伤员正是从这条马路拐进巷子的，才能这么顺利地被夏油杰找到。


    8:52 伤员拐进小巷


    9:14 快递员路过巷口


    9:22 身着制服的一男一女高中生冲进小巷


    9:26 救护车停在巷口


    夏油杰暂停录像，将两名高中生的截图拉大。


    模糊的画面看不清两人的长相，只看得出，男生是亚麻短发、领子拉的很高，女生身材高挑，高马尾戴眼镜。


    两人的目标明确，是直接冲进窄巷的，不可能是路过发现异常的普通高中生，更像是收到消息特意赶来……


    夏油杰的指尖停顿在男生的衣领上，拖动画面，将两人照片保存到需关注人类的文件夹中。


    让αgo去自娱自乐后，夏油杰才想起四个小时已经到了。


    他迅速编辑邮件发送给新雇主，表明设备检修升级完毕，AI服务随时可以启用。


    雇主的回件很快。


    先是客套地一番恭喜与问候，然后委婉表明希望再加一轮测试，重新评估程序运行情况。


    对于功能夏油杰表示当然没问题，并询问他什么时间方便，好约定测试时间。


    那边好像就等着他说这句话一样。


    秒回。


    【那就现在吧。】


    *


    “让我想想，需要测试什么内容呢~”五条悟单手撑着脑袋，懒洋洋地躺在老板椅上，一双长腿搭在桌面上，从坐姿到说话腔调，都写着狂妄不羁。


    在他的侧方传来一道舒缓的男音：“悟，你可以进行功能性测试、性能测试、准确性和可靠性、用户体验等多维度测试，建议先从APP使用开始，如果你需要，我将开启新用户模式，逐步讲解使用方法和各项功能。”


    “行吧——”五条悟刻意拉长了尾音，仿佛对同意这个提议极为勉强。


    夏油杰体贴地补充说明：“为了保证最真实的用户体验，接下来，我将隐藏之前与你交流记录，之前记录的用户习惯也将一并隐藏，可以吗？”


    “隐藏？”五条悟咕哝了句，“你就是用这种方式装傻充愣吧。”


    夏油杰没听清：“什么？”


    五条悟摆摆手，蠕动了一下又埋入了椅子一点：“不相关的事情。咱们继续说测试的事，没问题哦，尽管把我当做初次会见的用户好了。”


    语毕，他抬起手摩挲了下下巴，以超级清晰的音量吐槽：“虽然，距离和你‘初次会面’不过三天，但那该死的初体验老子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那，可以问问悟对我初印象如何吗？”


    “极差！”五条悟笑着竖起中指，“是会当场卸载程序，还要差评5000字的程度哦~”


    夏油杰整理手上资料的手一顿，眼底泛起一缕笑意，只温和地笑笑：“希望这次能让悟对我改观。”


    五条悟的食指上转着一串钥匙，发出金属碰撞的杂乱声音:“可别搞错了，我可是作为阿帕科技总裁进行测评的，你不仅要让我满意，也要让我代表的你那些未来的客户们满意。”


    “你说的对，我会向你证明我的价值。”夏油杰从善如流，“尤其是商业价值，至少不能让悟后悔投资我啊。”


    语气平平，却莫名地让人烦躁。


    白发青年扯了下眼罩边缘，眼罩遮挡了他的眼睛，同时将眼底翻滚的莫名情绪遮得一干二净。


    “内测都没通过就开始画饼了嘛，”五条悟掐着甜腻的声线，就算面前是代码拼凑出的拙劣商品，也不妨碍他故意恶心人，“虽然漂亮话说得很动人，但我可不是容易糊弄的笨蛋哦~”


    夏油杰扫描五条悟的行为表情，虽然有点矛盾，但他是在不开心吧。


    他回顾了两遍自己之前的话语，找寻让五条悟出现情绪变化的拐点。


    再三确认下，夏油杰不太确定地认为似乎是从许诺让悟营利开始。


    的确，内测都没有通过，更别提正式发布之后的事了，现在谈创收还太早，应当立足当前，脚踏实地，做现在能做到的事情。可能甲方都不喜欢这种虚无缥缈的话术吧……


    夏油杰定了定神，果断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是我多言了——悟，请允许我开启测试。”


    不是虚无，不会落空，会一步步地证明给你看。


    *


    “初次见面，很荣幸为您服务，我是您的私人AI管家，您可以称呼我为‘杰’”


    这句提示词播放了四遍，每次都因没有下步指令而归于沉寂。


    白发青年靠坐着椅子，他的坐姿似乎没动过，但和之前放松的闲适状态不同，他的腰腹僵硬地挺直着，整个人呈直角状搁置在那里。身旁散发着奇怪的躁动磁场，此时的他更接近烦躁甩尾的大猫。


    他皱着眉，睨了眼再度熄屏的手机，敲击扶手的节奏愈发急促，连带着呼吸声似乎也重了些。


    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


    他倏地握住扶手，鲤鱼打挺似的坐直了，再度强硬摇醒下线的AI。


    五条悟清了清嗓子，不甚乐意地从牙缝挤出那几个音节：“Hi，Su…guru……”


    只是说几个字符，他却像是完成一项什么艰巨而恶心的工作似的，倒回靠背椅毫不犹豫地翻了个白眼：“一定要改掉这个该死的启动词！！”


    搁置在桌上的手机屏幕里白色的加载环继续运作，充满亲和力的低沉男音响起：“为了让您拥有更好的体验感，推荐您开启以下应用授权。相机、麦克风、通讯录、存储……您可以根据需要进行选择。”


    五条悟沉着脸，拿起手机翻看屏幕上权限列表，像个尖酸刻薄的麻烦人一样挑剔地点评。


    “这种垃圾还想知道我所在位置，准备偷看我英俊潇洒的脸，访问其他应用万一剽窃我梳理的美味甜品清单呢，这可是一亿元都换不到的超超超高级鉴赏指南……取消！全部取消勾选！”


    一顿乱七八糟地操作吼，他心满意足点下“确认”按钮，跟报复成功的小孩子似的翘起唇角。


    柔和的声音再次传来，如同一个巴掌打在五条悟的脸上。


    “很抱歉，您开启的权限不足以访问此应用。”


    五条悟注视着回归桌面菜单的屏幕，气极反笑。


    毁灭吧。


    ——他已经不想再对一个虚假的、荒谬的、可笑的玩意，喊一个不属于它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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