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惜盯着面前蜜绿色的茶汤,茶汤已经冷了,之前零星溅到桌面上的几滴小水珠也已经干涸了,在桌面上留下了一小滩的痕迹。

    南州官窑,山河关垒建城墙的时候,张承力荐的砖窑。现在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无形之中让她更加坚信那批有问题的砖可能就出自这里。

    她思忖了片刻,问道:“后来呢?你出去后可有查到什么东西吗?”

    李观棋说了半天,早就有些口渴了,现下也顾不上茶冷茶热,端起来就喝光了,缓过来一些才说道:“没有,我后来在附近的村子打听过,奇怪的是他们都不知道有甄各庄这么个村子,在南州我也不敢瞎打听,生怕问到不该问的人,打草惊蛇,就赶紧启程回了京都,想寻着假面这条线索来鬼市碰碰运气。”

    李观棋说的在理,照那个小五媳妇的说法,南州可能有很多官员都是他们的人,他们现在可以这样肆意妄为,也一定是有人能兜住。没头苍蝇似的问来问去,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说不定李观棋都难以全身而退。

    兰惜看向面前的人,打量了起来,她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不过,你为什么跟我说啊?”

    李观棋又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语气里都是不可思议,“因为你救过我一命啊,我回来之后听说了你的事,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我觉得啊,这件事说不定跟你有关系呢!之前我原本想看看能不能查到什么再告诉你,也算能还你一些人情,不过现下看来,我们可以一起,你看,我们多有缘分!”

    这对兰惜来说确实是一个切口,如果可以通过这个契机查清南州官窑的问题,说不定她的问题也能得到一些蛛丝马迹,再说不定还能查出来一些人来,顺藤摸瓜,总能摸到最后最大的那个瓜吧。

    她举起手中的茶杯敬李观棋,“那就多谢王爷给我这次机会了。”

    “诶,你怎么总是这么客气,我跟你说,你在我面前不需要这么拘谨,怎么开心怎么来!”李观棋大剌剌地说道,一点皇室的架子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常年游山玩水,身上总有一股江湖气,很爱把“情义”放在嘴边。

    兰惜是喜欢李观棋身上的这种江湖气的,这让她有些亲切感,语气也变得柔和了一些,“那可不可以麻烦王爷一件事?”

    李观棋重重点了一下头,爽快地说道:“你说。”

    兰惜答道:“我想要吏部的官牒①,近二十年的。”

    李观棋恍然大悟,猛地一拍大腿,道:“你想看看官员的籍贯有多少来自南州?是不是?”

    一激动,说话声音有些大,他赶紧来回瞅了瞅,看没有人关注到自己才吁出一口气。

    “是。”兰惜直言道。

    李观棋骄傲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胸有成竹地说道:“放心交给我!明天就送你家去!”

    兰惜看他这样子只觉得好笑,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不,我们就还在鬼市见面便好,明日申时,还是这张桌子,暗号就是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啊?为什么是这个?听着好没意思。”李观棋满满都是嫌弃。

    兰惜起身,“好记就行。”

    第二天,兰惜先去满星楼看了看情况,没什么事的时候,她就在搭好的棚子里画图,快到申时的时候,她把图收好,就带着程大海来了昨天的那个南州茶楼。

    鬼市有很多茶楼酒肆面馆名字都带着地名,简单明了的告诉所有人这个店里主卖的是哪个地方的特色美食,但其实更深一层的就是这个店铺哪里的消息最多最象详细。

    兰惜来到二楼,就看到窗前昨天的那张茶桌上已经做了一个人,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她走了过去,坐了下来。

    她刚一坐下,对面那个人就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还用袖子遮住了他们这边,神经兮兮地说道:“一二三四五。”

    兰惜毫无感情地回了一句:“上山打老虎。”

    李观棋拂了拂袖子,闹脾气般地说道:“你这也太不走心了。”

    兰惜看到桌子上的一个小碟子里摆着一颗杏仁,就故意岔开话题,问道:“这杏仁是做什么的?”

    李观棋声音提高了,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不知道这个?”

    兰惜说道摇摇头,“不知道。”

    一听兰惜不知道,李观棋来了劲儿,一扫刚才的阴霾,浑身充满了干劲,“摆上这个东西,就说明你想要买消息,一共五个档次,枣代表十文钱,花生代表一贯,莲子呢就是五两白银,栗子就是一两黄金,放几个就加对应的钱,一口价。”

    “你说的里面没有杏仁。”兰惜说道。

    李观棋指了指碟子里的杏仁,骄傲地说道:“这杏仁呢,就是价钱可谈,但是呢不能低于二两白银。”

    说话间一个人就走了过来,拿起了碟子里的杏仁,问道:“不知道公子买什么消息?”

    李观棋也不含糊,直接说道:“南州官窑。”

    就见那人拿杏仁的手顿了一下,然后他慌忙将手中的杏仁放了回去,也不管放没放到碟子里,撂下一句“打扰”,便匆匆离开了。

    望着那人的背影,李观棋长长地“嘿”了一声,纳闷道:“怎么回事啊?今天第几个了都,怎么一听到这个就跟大火烧了娘娘庙②似的。”

    兰惜看着那人刚才的反应,他不管知不知道,最起码他的反应说明,“南州官窑”这四个字是敏感词,她说道:“这说明在鬼市有人不让问这个,而且这个人应该还有些地位。”

    李观棋将杏仁重新放回碟子,先“嘶”了一声,才说道:“那这岂不是变相说明了,鬼市跟南州官窑有关系?那这就麻烦了,线索本来就不多,现在还半断不断一个。”

    兰惜笑着说道:“不一定,我倒觉得可以试一试。”

    李观棋摸不清兰惜的意思,但见她好像更兴奋了,便问道:“你有对策了?”

    “不过这就又要劳烦王爷了。”兰惜话里还带着笑意。

    “你说。”李观棋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

    “之后这几天,你每个带着‘南州’这两个字的都去一遍,坐上半天,只要有人过来,你就问‘南州官窑’,问上个几天。”兰惜悠悠道来。

    李观棋不解,“然后呢?可能瞎猫碰到死耗子?”

    兰惜拿起桌上的茶杯饮了一口,不慌不忙地说道:“不,你就会被盯上。”

    李观棋:“……”

    程大海在一旁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就被李观棋带来的人制裁了。

    李观棋瞪了一眼程大海,视死如归地说道:“行吧,我也算舍命陪君子了。”

    芝南别院一楼有个软椅,兰惜有的时候就喜欢窝在那里。

    她一边看着李观棋给他的官牒,一边还要时不时地在纸上写写画画。

    萧自衡一进院门,就透过窗户看到她在那里一脸认真,嘴角不自觉就扬起一抹笑意。

    他快步走到窗前,趴在窗棱上,“不冷吗?”

    他突然说话,吓了兰惜一跳,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你吓到我了。”

    “是你看的太认真了。”萧自衡从窗户边离开,进了屋子。

    他扫了一眼兰惜手上的册子,“拿到了?”

    “拿到了。”兰惜头也没抬地说道。

    “看出什么了吗?”萧自衡问道。

    兰惜这才从书里抬起头,拿起自己刚刚一直在写写画画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和好多好多的“正”字,她像是汇报工作一样,一板一眼地说道:“元武九年到元武十六年这五年的我看完了,南州官籍的官员占比是一个正常的范围,没有说感觉特别多,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我想的比较多,好像没有西南那边县里的。”

    萧自衡“这确实值得好好想想,但也说得过去,南州西南多山,偏僻人少,不如东边平原是贸易要道,相对来说,富有一些,有钱读书。”

    “嗯,确实。”兰惜附和道。

    兰惜把纸放回桌子上,册子也倒扣着盖在了上面,靠在软椅上,闭上了眼睛,开始思考。

    “我今天看到荣亲王了。”萧自衡突然说道。

    “然后嘞?”兰惜睁开眼睛,偏过头看向萧自衡。

    萧自衡斜靠在另外一张软椅里,胳膊撑着头,笑盈盈地说道:“他跟我控诉了一下你拿他当饵的事情,说你一点都不在乎他的安危。”

    “那你说什么?”兰惜好奇地问道。

    萧自衡边说边笑了起来,“我语重心长地跟他说,让他千万不要露了馅,争取早点把那人勾出来。他一听,话都不肯与我再多说一句,就负气离开了。”

    兰惜被萧自衡逗得也笑了起来。

    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跟萧自衡之间可以像朋友一样的聊天,她会跟他讲每天遇到的事情,他会认真地听,给出自己的建议,日子好像就变得没有那么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