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刚过,兰惜已骑白羽到城门口。


    白羽是昨天萧自衡派人送来的,兰惜也没拒绝。


    她的骑马技术虽被恶补了一段时间,可终归缺少实战技术,她又不想坐马车,总觉得马车太慢了,白羽性格温和通人性,且又是她从练马开始就一直接触的,有了白羽她心里也更有谱。她有心跟萧自衡赌气,可也分得清轻重缓急。


    今日她穿一苍绿色窄紧直袖的褠衣,束革带,脚蹬长靿靴,头戴平式幞头,未施任何粉黛,骑在白羽身上时,如傲立在雪上的一根淡雅的竹。


    她骑马而来,身后还有三人,分别是仲夏、仲秋和程大海。


    仲秋和仲夏今日也一改往日的装扮,穿得简单利索,脸上带着一些拘谨,但更多的是兴奋。


    昨天她们两个听说这件事,刚开始没有说什么,后来两人一齐来到了兰惜屋里表明了态度,她们想要跟随兰惜一起去蜀州尽力所能及之事,一路上还能照顾兰惜。


    她们原以为她会不答应,还准备了许多措辞,可哪知她只是问:“你们可想好了?”


    她们连连点头,坚定地说:“想好了。”


    兰惜就笑着答应了。


    那是一个她们以前从未见过的笑容,和煦又充满力量。


    此时城门口的人还不多,但是萧自衡和凌尚已经到了。


    萧自衡是此次的副史,负责保障安全和搜救工作,而凌尚则是对疫情有经验之人。


    萧自衡的目光落在兰惜的身上便挪不开。


    他昨夜一夜未睡,立在云起院的门前,脑子里都是兰惜倔强的眼神,挥之不去。


    现下见了她,心里更是难耐。


    凌尚昨日外出问诊,等到回来的时候才知道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他这些时日已想开了许多,心下也便坦然了许多,把她当作朋友看待。


    他知道她的秘密,在结合这些时日的观察来看,他懂她是不受这条条框框所束缚的,所以昨天得知他们两个吵架后,他其实认为萧自衡做得不妥,以他的了解,这个官职对她来说可能没有那么重要。但是他又不能说于萧自衡听,也不知道应该以一个怎样的身份去说才能说得清楚。


    于是乎他也辗转反侧,彻夜难寐。


    兰惜在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略微点了一下头,以示礼数,随后没有任何停留,就行过了他们,仲夏跟仲秋跟了上去,程大海却留了下来。


    仲夏跟仲秋之前是李清许送来的,连带着身契一起,当天兰惜便撕了她们两个的身契,让她们自行做主留下还是走,她们选择留了下来。


    程大海不同,虽然后面一直跟着兰惜,但终归是萧自衡的近卫。


    程大海磨磨蹭蹭地过来了,不敢直视萧自衡,没底气地说道:“主子,姑娘说不让我再跟着,怕别人误会。”


    萧自衡攥着缰绳的手暴出了青筋,脸阴沉着,又不敢发作,对着兰惜的背影道:“皇上命我保护侍郎的安全,所以特申请一近卫在旁,以防万一。”


    离得近的凌尚看得真切,萧自衡的手在轻微地发抖。


    兰惜心底哼了一声,瞅瞅你那语气萧自衡!蔫什么啊!支棱起来啊!昨天不是牛气得很嘛!你最好坚持久一点,我可没那么轻易原谅你!


    心里想了许多,落在面上,云淡风轻,连个回头都没有,只是扔下一句:“如此便谢过将军了。”


    萧自衡接招吧!


    程大海得了命令,拱手行了一礼,跟上了兰惜,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个皮球,被两个怄气的人扔来扔去。


    萧自衡本就阴沉的脸更加阴郁,眼底痛苦蔓延,带着他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他想了很多兰惜的反应,或是仇视,或是视而不见,他独独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平静地依照他的意愿,跟他划清界限。


    萧自衡的痛苦,凌尚一览无遗,他也有些惊讶于兰惜的反应,但想想是她,又觉得正常。他现在忽然有一种被夹在中间的感觉,左右为难。


    他决定找个时间跟兰惜谈谈,他自己已是不幸,便不愿自己的兄弟再难过。


    时不时有人背着行囊前来。


    卯时四刻,一辆华丽的马车缓慢驶来,马车上的铜铃叮当作响。


    马车缓缓行驶到兰惜的马前停下,一个宫女跳了下来,掀开了门帘。


    李铭娴从马车里走出,身穿素服,未戴任何珠翠,她由婢女搀扶着走下马车。


    兰惜见状忙下马,行了一礼:“参加公主殿下。”


    李铭娴握上了兰惜的手背:“起来。”


    “是。”兰惜起身。


    “倒是要先恭贺兰侍郎了,洗刷冤屈,还得父皇青睐,予以重任。”公主笑着说道。


    “臣惶恐。”兰惜还没完全起来的腰压得更低了。


    “这是你应得的。”公主放在兰惜手上的手指轻点了两下。


    旁人听这话不觉有异,可兰惜却明这其中意思,这是李铭娴在敲打自己,你现在得到的,有我的功劳,是我赏给你的。


    “谢公主。”兰惜谦卑地答道。


    这话也有两层意思,一是接住她的话,二则是表明自己听懂了,多谢她的好意。


    李铭娴看着兰惜温顺的模样,心里对她更是喜欢,表面温顺实则心有丘壑,她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


    用一个张承换个她,当真是划算极了!


    李铭娴是越看兰惜越欢喜,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眉眼间都是对她的欣赏之情,“我今日来一是为送行,愿你们此行能救我大明百姓于危难,二则是略备薄礼。来人!”


    有四个大汉挑着两个木箱走了过来,翻开后,里面尽是金银、珠翠、宝玉珍珠等各种有钱的物件。


    “略尽薄力,还望笑纳。”公主立在箱子前,笑看着兰惜。


    送到手里的钱不要白不要。


    兰惜故作受宠若惊的模样,拱手道:“那臣就在此替灾民谢过殿下了。”


    李铭娴很吃这一套。


    她拿起一丹红色,上面用银线绣着祥云纹样的披风,披在了兰惜的身上,还贴心地为她挽花扣,一边挽一边低声说道:“张承已死,你大仇得报。”


    兰惜藏在披风里的身体一僵,她尽力维持着脸上的表情,不想让李铭娴看出任何的情感和破绽。


    张承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不是没人可以见到他吗?背后之人供出来了吗?还有丢失的那张纸上面写的到底是谁?


    不,一定没供出来,她说此话的意思更像是警告,她是想告诉自己就算抓住了张承也没用,她依然可以全身而退,她还在告诉自己没用棋子的下场就是死路一条。


    花扣已挽成,兰惜抬起头时,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依然温和谦卑,道了一句:“谢公主。”


    兰惜的反应,李铭娴很满意。


    她轻轻拂过兰惜的肩膀,亲昵地叮嘱道:“此去蜀州,兰侍郎定会旗开得胜,大胜归来。”


    在她转身离去的时候,兰惜望着她的背影,想的是她如何做到手这么长的,竟然能在那样的环境下杀了张承。


    看着看着她突然意识到,这次她的身边没有张淑!


    难道是借助张淑?


    那张淑是不是已经......


    她是怎么做到把自己撇干净的?


    萧自衡看着兰惜的表情,便知公主一定说了些什么,最开始说的话他也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后面的话他确是没听见,公主也有心只让兰惜一人听见,他踌躇不前,想问又不敢问,畏畏缩缩地立在不远处。


    凌尚用肩膀拱了他一下,道:“想问便问。”


    萧自衡忐忑地走到了兰惜的身边,轻声问道:“可是公主说了什么?”


    兰惜微挑眉尾,看也没看他一眼,只道:“张承死了。”


    他跟兰惜在一瞬间的想法是一样的,怎么会?


    他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李观钰来了。


    兰惜落下了萧自衡,直步向前,躬身拱手一礼:“参见太子殿下。”


    萧自衡见她如此无情地就走了,心便又向下沉了一寸。


    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跟着行了一礼。


    兰惜本就有意想让他不痛快,所以桩桩件件都能踩在他的痛点上。


    李观钰带了更多的金银珠宝,比李铭娴多了最少一倍。


    兰惜照单全收,一点也不见外,赈灾所需款额可不是小数目,钱越多保障越多。


    李观钰道:“观棋现下不在京中,我这个做兄长的便替他略表寸心。”


    兰惜道:“那就多谢太子殿下和荣亲王殿下了。”


    李观钰对兰惜也很是欣赏,眼睛里流露出的爱才之意都要溢出来了,他跃跃道:“昨日我正在宫中与父皇商议赈灾事宜,陈公公便来通禀你说的话,父皇听闻,立马召人将那通报之人抓了起来,严刑逼问,那人才招供,竟果真如你所言,蜀州疫情甚重,他拿了钱财,说了谎。兰侍郎真乃细心至极致,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瞒报灾情?这是为何?兰惜一时居然没想通。


    灾情严重,上面拨的用来救灾的银款就会多,可贪污的钱财便也会多,历来只见过往大了报的或者不报,往小了报的倒是少见,此举何意?


    一时之间摸不准,兰惜直言道:“那人可有说为何?”


    “他说是蜀州那边怕上面降罪,不敢报。”李观钰答道。


    何来降罪之说?古时候对地震大家了解的不多,但也知是自然灾害之一,非人力可左右,这有何因由能与官员扯上关系,分明是胡扯。


    “那人现在何处?”兰惜严肃地问道。


    李观棋没想到兰惜瞬间变脸,忙答道:“人在诏狱,跑不了。”


    兰惜低眸沉思,报灾情不严重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需要钱财,又不想让朝廷过于重视,那若是这样的话,蜀州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很可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糟了!那她之前出的那个各州县衙募人的主意岂不是会打草惊蛇!


    “......”


    李观钰见兰惜脸变来变去,一会儿沉思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一脸悔恨的模样,当真是有趣极了,忍不住打趣道:“兰侍郎,你这脸可真如六月的天,变幻莫测啊。”


    兰惜怔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打趣自己。


    他神秘一笑,凑到了兰惜的面前,压低了嗓音说道:“父皇让我来给侍郎带句话,查到蜀州谎报疫情的原由。”


    “臣领旨。”兰惜小声地回道。


    李观钰便离开了。


    他刚走,卯时七刻不到,陈公公就来了,说了一些鼓舞人心的动员词。


    也将人数交待给了兰惜,还有名册,包括军队五千人,由萧自衡主管,医官八人,工匠二百人。


    辰时未到,所有人都已到,兰惜不愿再耽搁,众人便提前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