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打开，里面是个方方正正的小机子，用铁片围了一圈，到处都是油墨的痕迹。


    上面还有个类似于刷墙漆的滚筒刷子。


    张晓娟的包里还装着普通白纸、蜡纸和铁笔。


    “我的字写得好，以前班主任经常叫我帮她印试卷。”张晓娟有些得意地抬起了下巴。


    陆千雪眨了眨眼睛：“这是问班主任借的？”


    “那不是，是我外婆家，他们做外包绣花生意嘛！会用这个印花样纸。”张晓娟解释，“只能借我们用三天。”


    沈杰唰得站了起来。


    张晓娟叫住了他：“你去哪？”


    “赶紧刻卷子，把后面需要的都刻完，省的下次再麻烦。”


    于是，四个人在空闲的时候，又多了一样任务——刻试卷。


    除了张晓娟，另外三人对这东西都不熟练，进度很慢。


    陆千雪刻完了一张卷子，揉着发酸的手腕，忍不住说：“看来这下晚上要加班了，这半天我才刻了一张卷子。”


    这还是因为她的卷子都是英文，好写的多。


    张晓娟的语文课，笔画多字多，写起来更慢；至于林云森和沈杰的数学、自然课，字倒是不怎么多，但画图难啊！


    “我晚上留下来吧！”


    沈杰又主动揽过了这项累人的活。


    “那怎么行？不能什么事都你一个人干啊！”


    张晓娟也是个热心肠。


    这时，陆千雪伸手往两边一推。


    “都别吵了，可以两人一组，晚上轮流干。今天就沈杰和林同学吧！”


    陆千雪想的是，他们两人早就认识，更熟悉些。


    可没想到，林云森摇了摇头。


    “如果今晚是我和沈杰，那明晚就是你和张晓娟了。你们两个女孩子，大晚上呆在这里不太安全。”


    陆千雪心想，能有什么不安全的？


    又不是深更半夜，就是一开始刻试卷费些功夫，后面印卷子，不是很快吗？


    她还没说出口呢，一旁的沈杰突然抢过了话头。


    “我觉得林同学说的很有道理，还是小心点好，这样吧！今晚就我和张晓娟同学留下，明天陆同学你和林同学一起，行吗？”


    陆千雪见他们两个都这么说了，看向了张晓娟。


    张晓娟一副随意的表情。


    陆千雪自认为自己还是挺民主的，于是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你们两个也不要干太久，我看我们进度不慢，最多做两个小时就够了。”


    “好啦好啦！不过你待会儿回去的时候，记得跟我爸妈、奶奶说一声，给我送饭过来啊！”


    张晓娟推着陆千雪去洗手。


    油墨其实很难洗掉，不过陆千雪也不在乎，随手擦了擦水渍，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向张晓娟和沈杰挥了挥手，准备回家。


    刚走出门外，林云森就跟了上来。


    “我送你。”


    陆千雪转头看着他：“不用了，这里距离我家很近，走路十几分钟就能到我家了。”


    林云森却说。


    “反正我现在回家也没别的事做，就当顺便散步了。”


    “随你吧！”


    陆千雪耸了耸肩，没当回事，双手拉着书包的背带，自顾自往前走。


    厂房大门口，门卫正蹲在门口台阶上，手里捏着根香烟，吐着烟圈。


    陆千雪很自然地走过去跟门卫打招呼。


    “大叔，我们先回去了，明天再过来。”


    门卫朝她摆了摆手。


    两人走出大门后十几米远，林云森突然开口问她。


    “你认识那门卫？”


    陆千雪摇头：“不认识。”


    “那你干嘛跟他说话？”


    “打个招呼，混个面熟，以后有什么事也好说话呀！”


    陆千雪说得十分自然。


    其实，要不是她没钱，她是很想买一条烟送给门卫的。


    都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这可不是假话。


    林云森忍不住看了陆千雪好几眼。


    “你……很不一样了。”


    陆千雪眉梢一挑，似笑非笑。


    “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一样，其实人都会变得嘛！以前一门心思在学习读书上，现在不同了，我爸靠不住，我只能自己更努力些了。”


    林云森没再说话，一路沉默着，送了陆千雪回筒子楼，这才转回自家的方向。


    陆千雪踏上楼梯，先去了张家，说明了张晓娟的事，这才回了自己家。


    推开门，一如既往，陆卫国坐在客厅里看报纸。


    一人高的铁质电风扇嗡嗡作响，带起大风，吹着人的时候，觉得凉快，可一转开，就会感觉更热。


    陆千雪看这陆卫国手里的报纸，日期不是今天的。


    她依稀想起来，家里没有订报纸，这报纸好像是她爸从厂里拿回来的。


    一时间，陆千雪看着她爸的目光，就有些怪异。


    说起来，她从前的性子，其实更像陆卫国。


    换成二十多年后的时髦话术来说，她们父女俩，都是i人，性格偏内向，不爱与人打交道。


    陆卫国没什么朋友，和大哥家关系也不好，平时除了上班，就没别的事可做了。


    “爸，这报纸你都看了三天了。”


    陆千雪不客气地开口。


    陆卫国放下报纸，瞪着她：“要你管？”


    “你要没事做，为什么不听听收音机？或者看看电视？”


    陆千雪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自己倒茶喝。


    “才赚了几块钱，就想着买东买西了？你知道收音机和电视机的价格吗？”陆卫国吹胡子瞪眼。


    陆千雪慢悠悠地喝完了一杯茶，才继续说。


    “新的买不起，旧的总可以吧？大伯家不是收了不少电器吗？”


    她话刚说完，陆卫国的表情就变了。


    “你少跟我提他！”


    陆卫国至今对爸妈的偏心耿耿于怀。


    当时下乡，原本说好是陆建国去，却临时换成了他。


    陆卫国没有心里准备，去的乡下又是东北，吃的喝的住的穿的，哪哪都不适应，还被人联合欺负。


    干最脏最累的活，吃最难吃的饭菜，不到三个月，他就瘦了一大圈，之后更是大病一场，险些没挺过来。


    陆卫国是吃过苦的。


    正因为他吃过苦，所以对陆千雪的很多遭遇，不以为然。


    他觉得，我给你好吃好喝，没饿着你冻着你，供你上学，这还不够好吗？


    可他不知道，姑娘家和男孩子是不一样的。


    90年代和70年代也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