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伴回到钢厂家属院西区，挥别了张晓娟，陆千雪踏上了楼，沿着杂乱潮湿的走廊，一步步往前，最终停留在旧时的家门前。


    陆千雪深吸了口气，掏出钥匙，插进钥匙孔向右一转。


    门无声打开。


    上白下绿的墙壁，水磨石的地面，朱红色的家具；角落里棕色的沙发上铺着白色带花边的蕾丝布；靠门口的墙上挂着大红的挂历；以及灶台前的油烟……


    她在这里住了18年。


    陆千雪有些激动难耐地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来到书桌旁，一寸一寸地抚摸着桌面。


    桌上摆着粉红色花边的小立镜，照映出她此刻的模样。


    陆千雪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都说女大十八变，这话一点也不假。


    陆千雪以前胖胖的，个子也不高，相貌也不出众，从小到大都不起眼，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优点，就是“听话”“孝顺”。


    但在高三这年，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从120斤跌到85斤。圆脸，变成了鹅蛋脸，于是，原本不算出众的五官，搭配起来竟也十分耐看。


    小姑娘都有爱美之心。


    她那时候也是。


    因为她表现得乖巧，没有反抗，陆卫国给她买了心心念念好几年的红色背带裙。


    可没想到，那条裙子却给她带来了极大的伤害。


    回忆纷至沓来，陆千雪呼吸一滞。


    眼前黑影重重，陆千雪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个狭小黑暗的房间……窗帘上影影绰绰映出来的人影……被人掐住的手腕……被撕裂的裙子……


    陆千雪双手握拳，指甲掐进了掌心。


    疼痛让她立刻清醒过来。


    这时，门锁扭转的声音突然响起。


    陆千雪倏地抬头。


    她爸和后妈回来了？


    她正要出去，可脚刚迈到一半，就听到了邵爱花喋喋不休的声音。


    “老陆，你真要答应徐家啊？那徐家从前是不错，可徐副厂长已经不在了，他们家就剩孤儿寡母的，不比从前了。”


    陆千雪浑身一僵。


    徐家……


    原来，这么早徐家就和她爸联系过了？


    陆千雪深吸了口气，走到了门后，默默听起了墙角。


    接着是她爸陆卫国的声音。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徐副厂长算是因公殉职，厂里不但给了钱，还把他老婆李福芳的职位提了一级。最重要的是……”


    说到这里，陆卫国停顿了片刻，走到门边换鞋。


    “我听到有消息说，副厂长的位子会给徐家留着。如果徐家那小子毕业后打算回来，就让他接替副厂长的位子。”


    邵爱花惊呼出声：“那徐振业不是才20岁？毕业了也才22岁，哪有22岁就当厂长的！”


    “就说你头发长见识短吧？22岁的厂长算什么？”陆卫国嗤笑一声。


    “那这婚事还真的不错啊！”邵爱花嘀嘀咕咕，“可人家怎么会看上千雪？”


    “那当然是因为我们家千雪懂事孝顺，在整个厂区都是有名的。”陆卫国很是得意，“徐家要找儿媳妇，当然要找这样的。”


    门后的陆千雪扯了扯嘴角。


    可不是吗？


    徐家现在的处境，找家世好的儿媳妇，人家不一定愿意，所以只能往低了找。


    个性太活泼的，李福芳不喜欢，最后选了她这个乖巧懂事温顺的。


    想到这儿，陆千雪待不住了，突然一推房门，发出砰得一声响。


    客厅内的两人吓了一跳。


    “谁啊？”


    邵爱花几步走过来打开门，看到门后站着的陆千雪，神色微微一变，眼珠子转了转，笑着往她胳膊上拍了一下。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回家的？怎么呆在屋子里不出声偷听呢？”


    陆卫国也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看了过来。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陆千雪面无表情，从小房间走了出来。


    “爸，我们今天报志愿。”


    再次看到陆卫国，陆千雪心中复杂，难以言喻。


    但她已经不是那个陆千雪了。


    她不会再逃避，也不会再懦弱。


    既然重生回来，那就一定要改变自己的人生。


    于是，陆千雪直接走到了陆卫国面前。


    “我报了京城的商学院。”


    “什么？！”


    最先叫起来的，不是陆卫国，是邵爱花。


    邵爱花着急地扯过她的胳膊：“不是说上省城大学吗？怎么要去京城那么远？”


    陆卫国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她，然后皱起了眉头。


    陆千雪的目光很冷静，推开了邵爱花的手，认真解释。


    “我估分出来，成绩够不到省城大学，就填了京城的大学。京城的大学名气大，读出来更好找工作。”


    陆卫国看着她，开口。


    “不行。”


    邵爱花也跟着说：“对，不能去京城。不是都说好了吗？你这孩子怎么闷声不吭地就改了志愿？”


    “你也不为你爸想想……”


    邵爱花喋喋不休。


    陆千雪没理会她，只看着她爸。


    “去了京城，机会更多，现在外贸行业很吃香，说不定以后还能出国……”


    陆千雪的话刚说到一半，陆卫国突然站了起来，语气生硬地喊。


    “不行就是不行！省城大学考不上，那就留在家里，打两年工，到岁数就嫁人！”


    陆千雪抿了抿嘴。


    “我不。”


    “好啊！读了几年书，胆子大了，敢跟我顶嘴了？你别忘了我是你爸！我养了你18年，难道白养的？翅膀还没硬，就敢不听话我的话了？”


    陆卫国怒气冲冲。


    陆千雪从小都是亲朋邻里口中最“懂事”最“听话”的那个孩子，她从来不会反驳大人的话。


    陆卫国想当然地以为，这一次的陆千雪也不会反抗，会乖乖地听从他的安排。


    可这一次，他显然要失算了。


    陆千雪神情不变，语气却格外的坚定。


    “你不同意也没用，我马上就18周岁了，是成年人了，可以自己做主。”


    陆卫国哼了一声，不以为然。


    “读了几天书，就以为自己了不得了？没有钱，你连市区都出不去！我看你怎么做自己的主！”


    “从今天开始，你别想从我这儿要到一分钱！”


    说完，陆卫国气咻咻地往卧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