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人死之前，会闪现自己的一生，但最后记住的，只有最深的执念。


    执念，是遗憾，是后悔，是那些从未得到过的东西。


    陆千雪最伤心的事，是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可要说她最大的遗憾，却是在高中毕业后就嫁了人，没能上大学。


    如果当初自己能勇敢一点，对家里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而不是一味顺从，那是不是，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个念头一起，就如春日的野草，迅速蛮横地占据了整个脑海，驱之不散，化为了她最深的执念。


    好想……能重活一次啊！


    突然，寂静的世界中响起了说话声，由远及近，慢慢变得清晰；眼前一片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了熟悉又陌生的场景。


    教室内挤着几十张棕褐色的桌椅，穿着白色夏季校服的学生们，手里捏着一张张表格，聚精会神听着讲台上的老师说话。


    “这是关系到你们一生的选择！所以，一定要考虑清楚再填！”


    王老师？


    陆千雪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王老师是她高三的班主任，但他早就退休了啊！


    我这是在做梦吗？


    陆千雪有些不确定，悄悄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大腿。


    顿时，痛得龇牙咧嘴。


    不是梦！


    她一个激灵。


    难道我真的回到了18岁？老天爷真的给了我重新选择的机会？


    她呆呆地看着手上的志愿表，上面写着她的姓名、出生年月、籍贯等等信息，只有志愿栏那里还空着。


    而课桌上摊开的资料册，停留在省城大学这一页。


    陆千雪猛地惊醒过来。


    回忆如潮水般汹涌扑来。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清晰过。


    她想起了曾经经历过的种种。


    同样是高考完填志愿，她听了爸爸的意见，填了远高于预期的志愿。


    后来，不出意外落榜了，家里不让她复读，让她去棉纺厂做工。


    她在厂里做了两年，满20岁后，就被嫁了出去。


    在棉纺厂没日没夜摆弄机器的画面，在徐家被看不起、被李福芳嫌弃的画面，徐振业一口一个“我妈说”的画面，不断在她眼前浮现。


    以及那件被她深埋在心底，一直想要忘记的事……


    陆千雪浑身发冷。


    我绝不要再过这样的人生！


    她急忙伸手翻动资料册。


    哗啦啦！


    纸张最终停留在了末页。


    陆千雪眼神一定，找到了目标。


    京城商学院。


    在京城，离家一千多公里，足够远。


    这所大学不是211也不是958，甚至在全国都没什么名气。


    陆千雪一目十行扫过它的历年录取分数线，在二本大学中属于垫底的存在。


    但就算是垫底，它也是一所大学。


    回想了自己的考高分数，陆千雪毫不犹豫地写下了“京城商学院”五个大字。


    填完志愿后，陆千雪还有些浑浑噩噩，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回到了1999年。


    是自己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可她除了会赚钱之外，好像也没什么特长。而她赚钱的能力，也不是天生的，是靠着没日没夜的学习和拼酒熬出来的。


    她也被骗过被坑过，也投资失败过，花了十几年才建起了自己的公司。


    铃声一响，同学们陆续交上了志愿表，准备回家。


    陆千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被人流裹挟着冲出了教室外。可当其他人都散去后，她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去哪里。


    这时，一只手突然拍向了她的后背。


    “千雪，你在发什么呆呢？”


    陆千雪慢半拍地回过头，看到了一张俏生生的小脸。


    “张晓娟？”


    她的语气带着迟疑和不确定。


    张晓娟是她高中时的好朋友，两家住在同一片楼里，平时都是一起上下学的。


    上一次见张晓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她剃了短发，怀着二胎，身材浮肿，和眼前这个留着齐肩长发、带着粉色发箍、清丽又可爱的小姑娘，完全联系不到一块儿。


    张晓娟性子活泼，和文静内向的陆千雪，截然不同。


    她凑近了些，好奇地问：“你填了哪所大学啊？你成绩比我好，应该能进省城大学吧？我就不行了，肯定进不去省城大学，我爸妈叫我选师范，以后出来当老师，公家饭碗，不用担心下岗。”


    是了，没错。九十年代虽然经济发展提升了，但因为企业改革和重组，大批工人失业，出现了下岗潮。


    陆千雪爸爸算是幸运又努力的。年轻时下过乡，跟着一位老师傅学了修电器的本事，回城后又上夜校进修过，进了市钢铁厂，从维修工一步步升到了资深技工。在下岗潮时幸免于难，一直干到了退休。


    陆千雪的思绪有些发散，直到张晓娟又问了一遍，她才回过神来。


    “啊？哦！我选了京城商学院。”


    她话刚说完，张晓娟就爆出一声惊叫。


    “什么？！你怎么想的？我们本省的大学不报，居然要去京城那么远？你爸能同意啊？”


    她这一声尖叫引得不少人转过了视线。


    陆千雪赶忙将她拉到一旁。


    “你小声点！那可是京城，首都！”


    张晓娟跺了跺脚：“我看你是糊涂了。那京城再好，离家也太远了。你去了那儿，吃饭都不习惯，我听说北方人都不吃米饭，天天吃面和馒头。而且冬天很冷，春天又有沙尘暴，哪有我们浙省舒适啊！”


    陆千雪失笑不已。


    “你这是那儿听来的闲话？我分数估出来，上不了省城大学，所以才选了京城的。”


    “省城大学考不上，你也可以跟我一样报师范啊！师范还有补贴呢！你后妈肯定不会给你多带钱，上师范不是更好吗？不用问家里伸手，出来工作也好找。”


    张晓娟想不通。


    听到后妈，陆千雪的眼神微变。


    但她没说什么，挽起张晓娟的胳膊往楼梯走去。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填都填完了，现在说也晚啦！还是先回家吧！”


    差点忘了，她的后妈，邵爱花，现在还在呢！


    陆千雪垂下眼睑，掩盖住了眼中的冷意。


    两人穿过了隔壁班教室，扶着斑驳生锈的铁质楼梯扶手下了楼。


    这时，隔壁班的教室内忽然站起来一个人。


    他冷峻严肃的脸上，不带丝毫表情波动，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冷静和沉稳。


    他扫了一眼窗外，班主任絮叨的话断断续续飘来，从这边耳朵进，又从那边耳朵出去了。


    “云森，你可是我们学校第一个出国留学的学生啊！老师早就说过你肯定能申请通过的，其实没必要参加高考……对了，你什么时候出发？老师到时候给你组织个欢送会怎么样？”


    班主任正说着，忽然就见面前的学生从抽屉里抽出了一份表格。


    他表情瞬间凝固。


    “志愿表？清华？”


    他抬起头，想要询问，却见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已经走到了门口，急得他扯着嗓子大喊。


    “林云森，你怎么回事？你给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