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合欢城

作品:《双双

    三月初三上巳节,春日清爽的风徐徐吹拂,天上久积的乌云也被催离,连着几天的雨终于结束,难得的大晴天。


    “阿婆,这不是我家”许平安淡淡的说道。


    吴婆婆动作一顿,把手上的药篓重重的砸到桌子上,“胡说什么,翅膀硬了,连家都不想认了?”


    许平安洒扫的动作不停,低着头道,“我五天前在医馆醒来,您说我叫双双,是您孙女,从小跟在您身边。可您开着医馆,您孙女我摸着药材却没有半点熟悉感。”


    吴婆婆重新拿起药筐翻捡,一副大惊小怪的表情。“就这呀,你上山采药磕着头了,不记得很正常。”


    许平安放下了手里的扫把,抬头直视坐在廊下的吴婆婆。


    那谁家的孩子伤着头了不想着赶紧治,还不停指使干活的?”


    一间柴房堆到顶的整株花生,叶子黄中带绿,没抖干净的小泥块黏在花生上已经干了。她白天摘花生,晚上还要熬夜抠指甲盖里的泥。


    吴婆婆没说话,低头默默分拣药材。


    “第二天叫我把摘下来的花生剥壳。”剥壳声在院子里响了一日,手都剥出血了。


    许平安手剥出血,吴婆婆也很是心疼,但是吩咐工作的事不是她能决定的。


    ”摘花生,剥花生,剥完花生晒花生。晒花生前还要扫落叶。您看看这棵梧桐树,还没屋顶高,叶子掉的比头发还快。“


    这是南方惯有的了,树冬天时少有落叶,顶着一头冷肃色调的绿,到了春天忙不迭的变黄,极短的时日间簌簌落光,长出青嫩的新叶。


    只是扫了又落,扫了又落,要求一片落叶都不能有的话,只怕一天也扫不完。饶是好脾气的平安,扫了这几天也开始头痛。


    吴婆婆还想辩解,底气不足的喃喃道,“谁家小孩不是这样啊。”她也没养过孩子,哪里知道要怎样。


    许平安干脆走到吴婆婆身边,伸手摁住她的药筐,“你箱子底那条白裙子怎么解释。”


    这是她帮吴婆婆找东西时发现的。


    海浪冲来了许多人到合欢镇,衙门出于人道主义,统一定做了一套白衣分发给这些人,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袖子和衣摆,男红女蓝。


    吴婆婆抬头和许平安对视,一时空气有些安静,只有风吹动落叶的沙沙声。


    许平安是记不太清,但并不是吴婆婆口中的失忆。


    记忆像是被打翻的拼图,乱糟糟失了序,她只能一点一点的捋。


    最后,吴婆婆还是坦白了。


    合欢城先前叫做合欢镇,近一半居民是随水漂来的,但是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三十年里,上岸的居民安居乐业,期间再没有过新的人来。直到除夕夜子时的钟声响起,烟花照亮天空,眼尖的守卫在发现在水上飘着一个人,从那天起又陆陆续续的有人出现在水上。


    平安是最后一个出现的,只是她不是出现在海上,而是出现在城的内河里。被人捞起来送到吴婆婆的医馆处。


    吴婆婆看她面善,有心照拂她,就谎称她是自己孙女,好让她安心住下。毕竟那些新来的,大部分还穿着衙门发的那身衣服到处打零工赚钱呢。


    最后吴婆婆让平安去衙门送疗伤药,顺带登记信息领身份牌。


    等到太阳渐渐高了,商贩们的摆出各种各样的小食和玩具、饰品。许平安还穿不惯这古制的衣裙,撑着把纸伞遮阳,另一只手挎着篮子,慢慢的逛去衙门。


    合欢城规模可不小,河水穿城而过划分东西两个城区。


    河水西边修了围墙,下设三道通行的拱门,分别唤作金门、银门、铜门,仅三条桥可往来东西。


    西城区靠山,东城区有码头,吴婆婆的医馆就在东城区的北城门边上,路对面是居所,而许平安如今暂住在医馆厢房里。


    三月三的传统,踏青沐浴。


    已是将近正午,春寒料峭,微风仍有些冷,待到下午太阳会将水晒的暖些,更适合去沐水嬉戏,兴奋的人们此刻正拥挤在相思道热闹。


    相思道直连着医馆这边出城门的路,是比较繁华的街道,男女老少皆宜闲逛。


    街上人影杂乱,曲裾、胡服、襦裙、飞鱼服,各个朝代的服装特色交织。


    元宵的花灯华美,官府特意在相思道沿街搭了竹架悬挂大家的花灯,将美好的夜晚保留下来,居民自发为自己的花灯续上灯油。


    因着上祀节的缘故,今日华灯之下,摊贩多售卖花草香囊、纸鸢等物。熙熙攘攘,人潮涌动。许平安穿过相思道人流最多的地方。


    吴婆婆给她指的路是一条主街道,一路路过不少路口都不必管,只意味直行就好。


    一路走去,青砖黛瓦的民居一律栽了玉兰,大朵大朵的花带着股颤巍巍的娇劲,白而秀丽。


    路还算平坦开阔,主道上能同时行四架马车。房与房之间的小巷也干净宽阔,墙根脚下辟了花圃种着各色的花草。


    到了一个十字交叉的路口,许平安向右边望去,一条横在池上的长廊蜿蜒曲折,正是吴婆婆说要拐弯的地方。


    平安踏入长廊后,四处观望。


    长廊精致得很,砍了竹子立绑在石围栏上延长高度,顶上又绑上几根,牵了葫芦藤攀援其上,得了个天然的凉棚。


    长廊之下是一个小池塘,种着许多荷花,只是现在不是荷花开的季节,只有些小荷叶或卷或舒随风摇动。清丽而不幽静,夏日里绝对是个乘凉的好地方。


    如今正是春日回暖,架子上的葫芦藤稀疏,池塘边的人家都开着门,隐约传来些零碎的家常闲谈。


    “咕呱,咕呱。”池子里的青蛙也来凑趣。


    久违的平静安宁抚慰了许平安的心,她已经很久没能待在这样的环境里了,有点小时候在海量群山许家村的感觉。


    闭眼略站了一会儿,又觉无趣,再像也不是家。


    低头理了一下衣摆,不再闲逛,朝前继续走。


    走过了长廊前方便是起了围墙的大院,左手边还有一条路。大院未设大门,入口处做了一个硕大的拱门,上方嵌着个无字的石牌坊,和围墙一样,泛着一层青苔。


    从无字牌坊下走过,入门右手第一座房子就是衙门,第二座是税所。对面还有一个仪门,进去就是城主的府邸,透过仪门往里望,隐约看见池上凉亭的帘子被风撩拨的飘飘欲飞,套娃一样的构造。


    春日回暖,许平安穿着已算轻薄,走了这一会正热。甫一进了院门就见一个小乞丐站在衙门前也不进去,衣衫褴褛脸还脏脏的,直勾勾的盯着衙门的牌匾。


    乞丐无病无痛站的笔直,雨丝淋头亦不躲不避,许平安虽看了几眼,却也无意多管闲事。


    这年头没本事还想多管闲事的,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