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作品:《折春茵

    听说了这个事后, 谢云谏一路策马狂奔,


    不上了,径直飞奔到角门,跳下马径直奔进了府。


    一进门, 奴仆正在阶梯下的花圃前除草, 晃眼见到他回来,随”


    “我哥揪住了对方领子逼问着, 目眦欲裂。


    那人唬了一跳, 瞧清是他,三魂丢了两魂。忙磕磕绊绊地回道;“奴, 奴不知道, 想是, 想是在书房里吧。”


    谢云谏一把丢下来人,扬长而去。


    身后谢疾谢徐两兄弟牵着马进来,亦是神色凝重。那人这才反应过来, 忙唤同样愣住的同伴, 且忧且喜:“是二公子回来了!”


    “快,快去禀报郡主和侯爷!”


    今日休沐,谢明庭自是在家,鹿鸣院中, 他正迤迤然地在书案前挥肘习字,忽然感觉到心口传来一阵熟悉的悸动, 不由搁了笔,紧皱眉宇, 捂住了心脏。


    正逢陈砾送东西进来,见状,忙关怀地问:“郎君这是怎么了?是还不舒服吗?”


    “没事。”他摇摇头, 紧皱的眉宇依旧未有舒展开。


    方才他便无端的感觉到一阵心悸,得益于他和弟弟之间独有的心灵感应,他知道那不是他的,而是弟弟的,便有些担心,是弟弟知道了。


    他是很自私很自私的人,既想要茵茵的爱情,还想要弟弟的兄弟之情,即虽他对抢走茵茵这件事并不后悔,但一想到要面对弟弟的怒火,到底有几分伤感。


    洁白宣纸上笔走龙蛇,正是临的一幅《棠棣》,他方收了笔,门外忽传来弟弟怒气冲冲的声音:“谢明庭!”


    那个本该在凉州的青年突然踏步流星地闯进,如一头贲张的兽逼过来,近乎一字一句地直呼兄长名字:“你对茵茵做了什么?!”


    他暴怒地揪着哥哥的领子,将人按到了一旁的柜子上,力道之大,连带着倚墙而置的柜架也为之一阵摇晃,上面摆放的青釉美人觚由此滚落下来,砸过他手臂落在了地上,极清脆的一声哀鸣。


    陈砾吓坏了,忙上去欲将二人分开:“二公子这话从何说起?”


    “我从何说起?你们是拿我当傻子么?”谢云谏怒气冲冲地说道。


    “现在外面都在传,新晋状元郎于殿试之上公然请求赐婚,怎么全天下的女子是死绝了吗,他偏要来抢我的茵茵?”


    陈砾自知自家公子理亏,且内心也一直不赞同谢明庭的做法,一时不知要如何开口。


    谢云谏又气冲冲地,逼问被他按在柜子上的兄长:


    “谢明庭,你说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说什么?”青年轻蔑地睇他,眼底似泛着波心冷月的泠泠白光。


    “不被爱的人强求对方爱你,才叫抢。我与她是真心相爱,两情相悦,我不请陛下为我们赐婚,难道,还要对她始乱终弃么?”


    “你……”谢云谏一惊,仿佛浑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


    “谢明庭!”他咬牙切齿地,揪着哥哥领子,另一只手已经抡起了拳头。


    哥哥仍是一副漠然无所谓的态度,分明对他的愤怒无动于衷也漠不关心。谢云谏心中愤懑,狠狠一拳砸过去,身后却突然传来母亲的惊呼:“麟儿!”


    那一拳便落在了兄长颈侧的柜子上,霎时木板开裂,连带着柜子中的竹简也滚落出来,飞扬击出的木片擦着谢明庭的脖子掠过,留下浅浅的血印。门边,武威郡主与陈留侯匆匆赶到,郡主惊道:“麟儿……你,你怎么回来了……”


    谢云谏将兄长丢开,仍是怒气冲冲:“我不回来,还等着你们把茵茵嫁给他、生米煮成熟饭吗?父亲,母亲,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夫妇俩见幼子这副愤怒模样,便知是自家娶妇的事没能瞒住。一时陈留侯暗中给陈砾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带谢明庭下去上药。武威郡主则上前拉走幼子,放柔语气劝道:“麟儿你不要误会,阿父阿母何曾想瞒你。”


    “只是凉州到洛阳沿途三千里,我们也是担心你得知了消息后急匆匆地赶回来、恐会出事,才暂时瞒你的。”


    “这是圣上的赐婚,阿父阿母也没有法子,总不能抗旨不遵吧?”


    “那你们就不能告诉陛下,茵茵已经许了我了?陛下不知道,难道你们还不知道吗?”


    谢云谏愤怒地说着,眼角余光瞥见陈砾要推哥哥下去,又怒道:“谢明庭不许走!”


    武威郡主面色讪讪:“那自是有我们不能拒绝的理由……”


    “什么理由?”


    夫妇二人都面露难色,郡主长叹一口气:“云谏,你又何必太执着。”


    “茵茵虽好,但她已经不喜欢你了,又何必强求呢。”


    夫妇俩都不好说得太明白,只能推到“识茵不喜欢他”上。谢云谏似是一怔,面上神情顷刻有如被冰封一般。


    为什么这一年里他屡屡写信回来,茵茵却没有一次回过他。


    为什么这桩赐婚,听不到她的一点意见……


    难道茵茵,真的变心了吗?


    “我不信。”他还是摇头道,“茵茵不会这样对我。”


    没有回信是因为凉州距洛阳三千里,路途太过遥远她没有渠道递过来。


    听不见她的意见则是因为这是圣上赐婚,她一个小女子,只有接旨的份。


    “我这就去顾家,找她问个清楚。”


    谢云谏说着,有如一匹轻巧迅疾的云豹冲了出去,将陈留侯夫妇二人都唬了一跳。武威郡主愣了一瞬,忙呵斥候在门外的谢疾、谢徐二兄弟;“还不快跟上去!公子长途跋涉劳累,出了事可怎么好?”


    “陈砾,你去准备车马,我们也过去!”


    陈砾闻言,忙领命而去,夫妇二人,急匆匆地离开。唯有谢明庭仍倚着方才的那方书柜,神情如晦。


    要暴露了吗?他想。


    那么,得知真相后的她会如何选择呢?得知一切只是他的谎言后,她,还会不会选择他?


    *


    天街上,谢云谏策马狂奔。


    缰绳被汗水浸得湿透,在掌心勒出一道道红痕,有些疼,谢云谏却毫无知觉。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母亲那句“她已经不喜欢你了”,不敢想象,自己喜欢了十几年的女孩子会突然变心。即虽早在心里安慰自己,一切定是事出有因,然一想到识茵真有可能转投了哥哥的怀抱,他眼中热泪仍是源源不断地落下来,又被吹散在风里。


    他会忍不住想,如果她真的变心了怎么办?


    如果她真的不要他了怎么办?


    他就只有这一颗心,且早早地给了她,如果她真的不要了,他要怎么办??


    正平坊,顾府。


    爬满紫藤的窗前,识茵正以手支肘,怔怔看着窗外绚丽的春色。


    她被勒令在房中反省已经半个月了,父母都对她很失望,让她在房中反省,准备婚事。


    后来母亲又苦口婆心,教了她许多,她也自知做错了事,不该在婚前和他发生那种事,就算是已经发生过了,也该第一时间告诉父母,不能再让他随心所欲。


    父亲母亲,都对明庭哥哥怨气很大的样子,说他引诱她,说从前没有看出来他是这样的人。她便也有些不知所措,连带着对他的感情也淡了些。


    思绪都如游丝软絮在她的脑海中飘来荡去,游移无定。她叹口气,正准备起身活动活动,妹妹识梨忽然推门进来;“阿姐阿姐!”


    女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地道;“你快去前院看看吧!二表哥、二表哥他回来了!”


    识茵惊得不轻,慌忙拉着妹妹向前院去。顾府的前院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谢云谏进门便是一句“识茵呢?我要找茵茵”,气势汹汹的模样,不像是寻人,倒像是寻仇。


    仆妇们都被吓到,一边派人通知顾昀夫妇,一边阻拦他。刚好识梨在院中玩耍,人小鬼大,见情况不太对,就先跑到姐姐房中报讯了。


    一路的阻拦都无济于事,谢云谏这时已经到了中庭里,一眼望见正从回廊里匆匆赶来的识茵。


    他脚步一顿,看着眼前明显较从前明媚妍丽许多的少女,一时间,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茵茵……”


    八尺高的男儿,竟顷刻红了眼眶。


    识茵也是微微愣住,眼前的青年比当年离开时黑瘦许多,也成熟许多,唯独那双望着自己的眼睛还似从前热烈,灼灼如日,


    心下不知怎么酸溜溜的,她嗫嚅着唇轻唤:“云谏哥哥……”


    下一刻,谢云谏大踏步朝她飞奔而来,在她犹豫着要不要退后和他保持一定距离的时候,一把抱住了她!


    “茵茵……”他用力将她攘进怀中,将头埋在她肩上,泪水滚滚而下。


    来时他只想好好问问她,为什么要变心,为什么突然就不要他了。


    但真正见到她后,他才知什么是相思始知海非深。他只想就这样紧紧地抱着她,紧得仿佛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里,相缠得紧紧的,再也不分开。


    识茵被他揽在怀里,胸膛相贴,抱得很紧,腰肢与肋骨都被勒得生疼,几乎不能呼吸。


    然感知到他情绪的低落,她也并没有心情计较这些,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青年滚烫的背,予他安抚,感知到那落在颈上的热泪,一时又心乱如麻。


    谢云谏哭了一会儿才忆起此行的目的,将她松开,仍是紧紧地搂着她两边双肩急切地问道:“茵茵,你真的不要我了吗?你为什么不要我?”


    “我究竟哪里不好才让你不肯要我的?我可以改,我会都改的。我只求你,别不要我,别和哥哥成婚好不好?”


    青年像被主人遗弃的小狗,睁着双湿漉漉的双目,企盼而又热烈地望着她。识茵有些难为情,想起他当日书信上决绝的字句,也有些伤心。


    “茵茵没有不要云谏哥哥啊。”她道,“当日,是哥哥写信给我,说不喜欢我了,不要和我成婚了,我才答应明庭哥哥的,哥哥都忘了么?”


    写信?说不喜欢她?


    谢云谏一头雾水:“我何曾写过这个?”


    没写过?


    识茵也是愣住。两人大眼瞪小眼,谢云谏又急切地追问道:“不对啊,你收到这封信是什么时候?我给你写过很多信的,最后一封,是去年十二月我们出发的前夕,我说如果此战我战死你就不要等我了,你没有收到吗?”


    结果他并没有死,反而于万军从中射杀敌人首领,


    她懵懵摇头:“从那封信后,我就没有收到过你一封信了。”


    当日的书信是她亲眼所见,若非如此,就算失身给明郎哥哥,她也是不会轻易答应他的。


    她想不明白这些,唯懵懵地看着他,秀美的眼睛中满蕴疑惑。谢云谏却明白过来:“谢明庭……”


    “是谢明庭! ”他怒目切齿,“是他,一定是他!”


    “他会模仿我的字,是他写信冒充我的,我从没有说不喜欢茵茵的,更不会退婚,茵茵你信我!”


    他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抓住识茵两边胳膊激动地解释,情绪激动之下,连带着怀中纤弱的小娘子也被他颠得像风中飘荡的柳丝。


    识茵这时也已有些回过味来,心间哀伤宛如大雾弥漫。被他摇醒后,又微白了脸:“可,可是我跟他已经……”


    “已经什么?”谢云谏愈发紧张地攥紧了她的手,满脸殷切。


    识茵应着他的目光,一阵语塞。


    从前不过是写信给他尚觉难以启齿,现在,却是要当面说清。那些字词囿在舌尖许久,她把心一寒,终是咬牙说道:“可是我和他已经做了只有夫妻才能做的事了,我……他失身给我了。”


    什么?


    谢云谏脑子懵懵的,万想不到等着他的会是这样一句。


    但不过片刻他又反应过来,很急切地攥住她双肩:“我不在意的啊,我,我也可以失身给你的。谁说你就一定要嫁给他了呢?”


    “茵茵……你不要喜欢他好不好,你喜欢我啊,他能做的事我也能做,我还会比他更厉害……”


    光天化日,又是在院子里,妹妹还在旁边,识茵两颊通红,兼又被他抓着不放,愈发羞得无地自容了。


    这时,顾昀夫妇与陈留侯夫妇皆已赶到。郡主见他神色激动地攥着妹妹不放,担心识茵受伤,气喘吁吁地啐道:“云谏……不关你妹妹的事,快放开你妹妹!”


    二人回过头去,两边父母及谢明庭皆已到场了。谢云谏原本平息下去的怒火又在目及兄长之时有如烛苗荜拨蹿高:“谢明庭!”


    “你到底背着我做了多少恶事?”


    谢知冉见情形不对,忙命下人将小女儿抱走。这厢,谢明庭自然也瞧见了廊中纠缠的二人,阴沉着脸走过去。


    武威郡主忧子心切,急得要跟过去。却被陈留侯拦住:


    “先让他们自己处理吧,”他道,“我们过去,孩子们反倒不好把话说开了。”


    两边父母便没有动,目送着谢明庭走至廊下。他走过去,一把攥住了识茵的手腕,将识她拉在了身后。


    他强硬的态度彻底惹毛了谢云谏,谢云谏怒道:“你做什么?你弄疼了她知不知道?”


    谢明庭置若未闻。


    他回过身,将未婚妻扶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坐下,又拿起她方才被他攥住的手仔细查看。


    “弄疼你了吗?”他问。


    少女却将头一偏,神色漠然,端的是不想理他的态度。


    自从二人确定心意后她总是乖顺文静的,何曾对他显露过如此冷漠的神色。谢明庭神色微僵,知晓是事情败露惹了她生气,从来冷静自持的心,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慌乱。


    然他仍如无事人一般,站起身来,冷冷地警告弟弟:“茵茵已是我的未婚妻,你离她远一点!”


    “你的未婚妻?”谢云谏立刻怒火中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把茵茵骗到手!明明是我先和她订了婚的,你居然趁我不在,拦截我给茵茵写的信,还模仿我的字迹伪造书信退婚!谢明庭,你不要太过分!”


    “用手段又如何?”谢明庭挑眉,“你先来又如何?”


    “不被爱的人,才是输家,才是该退出的那一个。”


    谁说他就一定是输家了?


    谢云谏心中不忿,刚要开口同兄长争吵,谢明庭却已回过头,语声轻柔地问身后的少女:“茵茵你说,我们俩,你更喜爱谁?”


    他握着她手腕,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地在那滑腻如玉的手腕背上轻轻摩挲,视线却如两簇柔火,一错不错地落在她身上,滚烫的温度,似一种无形的煎熬逼迫。


    “对……”谢云谏也如梦初醒,企盼地侧脸向她,“识茵,你说你喜欢谁?”


    少女却低着头,并没有看他们二人。


    一直以来,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对这个情郎是什么样的感情,只是因为两人发生了那样的事才同意“喜欢”他。这半年多一年多的相处里,两人也总是淡淡的。


    他性子清冷,玩笑话都不会和她多说一句,两人在一起时不是读书习字就是去看各种碑帖和佛寺,亦或是任他抱着她,亲她,什么也不说。因他不爱说话,她也就只好收敛性子,和他一样的沉默,远不是从前和云谏哥哥一起玩耍的时候那般有什么说什么的开心。


    但他对她也还可以,会在她受寒的时候默默脱下衣服替她披上,会时不时地也会让陈砾哥哥送些小玩意儿来给她,也算对她有求必应——只不过她很少有求于他的时候罢了。他们也发生过那么多亲密的事了,她便以为这就是相爱了,又为什么,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却告诉她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在骗他呢?


    她想不明白,就唯有问他:“你为什么要骗我?”


    没有哭闹,没有愤怒,平静得就好像琴弦上幽幽泻出的一曲琴音,却似一柄利剑,刺进谢明庭心脏。


    彻骨的疼。


    他眸中光华黯淡,仿佛明珠光辉为尘而遮:“自然是因为我喜欢你。”


    谢云谏立刻道:“你喜欢她就可以骗她?就可以拆散我们?谢明庭你别太无耻!”


    他却无视了弟弟,只静静看着识茵道:“识茵,我自小就喜欢你,只是你眼里从来就只有云谏,没有我。所以我也就不敢表露自己的心意半分。”


    “直到那日,你和他订了婚,我喝醉了酒,你突然闯进来,我……”他语气微微一顿,没有说完,“我这辈子,很少去谋划什么,那天的事虽然是个意外,可我一点都不后悔。我喜欢你,我想为自己争取一次,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所以我用了些手段,所以我骗了你,可我做这些,也只是为了和你在一起……”


    “茵茵,你能原谅我么?”他恳切地说。


    识茵没有发话,谢云谏却听不下去了。联想到茵茵方才说的“他失身给她”,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定是哥哥趁着酒醉欺负茵茵了!他怒不可遏,一拳头抡过去:“谢明庭你混账!”


    “你竟敢欺负茵茵!”


    谢明庭没有防备,被弟弟这一拳正中胸膛,几乎被掀翻在地上,肋骨一阵钝痛。还不及有任何反应,弟弟再度扑了过来,两人遂扭打在一起。


    二人打得激烈,远非小打小闹。识茵吓得站起身来:“别打了!”


    “你们别打了啊!”


    这回热闹再看不下去,两边父母忙跑了过来,意图拉开二人。


    然谢云谏自幼习武,又在凉州军营里真正摸爬滚打过,谢明庭岂是他的对手?他死死将哥哥按在地上,任凭顾昀和谢浔两个人怎么拉都不放手。


    最终是武威郡主一声怒喝:“别打了!”


    谢云谏这才放开哥哥,从地上麻利爬了起来,


    “他欺负茵茵!”他委屈地全身都在抖,“还欺负我!”


    “这件事自然不用你说!”武威郡主怒道,“你以为我们没收拾过他么?不是因为他已将生米煮成熟饭,,你觉得我们为什么同意让茵茵嫁给他?”


    “麟儿,先前是不好告诉你,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就说开吧。你哥哥已经和茵茵有了肌肤之亲,又有赐婚的圣旨,就只能委屈茵茵嫁给他……”


    “凭什么?”谢云谏气急之下,第一次忤逆自己的父母,“陛下下旨赐婚是陛下不知情,但你们这样把茵茵当什么呢?对她公平吗?如果像这样,只要男子欺负了女子,就要将女子嫁给他,那这世上就没有强|奸犯了!全都是以爱之名美化犯罪的丈夫!他自己进的还是大理寺呢!他好意思吗?”


    这话就等同于直说哥哥是强|奸犯了,但偏偏,人家女孩子似乎也是自愿。一向慈和的谢浔也微变了脸色:“麟儿!”


    谢云谏只好闭嘴,仍是嘀咕道:“我又没有说错什么……”


    场面一时有短暂的静默,识茵早已吓坏,畏怯地躲在母亲身后,一双眼却有些担心地看着地上狼狈不已的情郎。


    他好像伤得不轻,方才,云谏哥哥砸在他身上的那一记记拳头,她也是瞧见了的。


    他骗她,她是很气他,也很想云谏哥哥替她教训教训他。但如若要把他打死,她好像,好像又有些舍不得……


    女孩子眼里的担忧与不舍恰被谢明庭看在眼中,瞧见她眼中晶莹的泪,他心中愧疚忽似流水淌过。


    她是多好的女孩子,明明知道了他骗她,却还在担心他,而他,到了这一步,还是不愿将实情全部吐露出口……


    他又真的配她的喜欢吗?连弟弟都知道,让她以为失身给自己从而嫁她对她并不公平,他却故意利用这一点,让她喜欢他……


    他比弟弟,真的差很多很多。也难怪她从前更喜欢弟弟。


    而从功利的角度上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难道他瞒下去,结果就会更好吗?还不如告诉她,以退为进……


    “其实没有。”


    短暂的静默中,他忽然开口,心内一片平静。


    众人不由侧目,俱都惊疑地瞧向他,连带着那躲在母亲身后的少女也是一样。谢明庭道:“父亲母亲,姑父姑母,有一件事我须得向你们禀明——我和茵茵,并没有肌肤之亲,我们只是亲过,是我故意让她以为这是闺房之事,做了就必须嫁给我……”


    “茵茵,很抱歉从前骗你,我们没有肌肤之亲,你也没有失身给我,你还可以凭你的本心选择想嫁的人,若你不愿意嫁给我,我也不会怪你。”


    没有?


    众人纷纷愣住,大眼对小眼,面面相觑。


    识茵也是懵的。


    他从前都说亲亲是只有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只要两个人亲亲了,就必须成婚。她也问过母亲,的确是这样没错,为什么现在又说是骗她呢?


    唯有谢知冉想起从前女儿问自己“可不可以亲吻”的话,一瞬然,似乎明白了什么。将愣怔的女儿拉至一旁,细细地问。


    经过仔细的一番询问后,她也确定了女儿是真的没和他有过更逾矩的事,一时间,心头倒是五味杂陈了,也后悔起方得知此事时自己对她的严厉。


    毕竟,如果不是自己将房事藏着掖着,不告诉她,女儿也不会傻傻地信以为真,从而“移情别恋”了。


    “既如此……”顾昀一时也心情复杂,“倒是我们错怪茵茵和鹤奴了。”


    “不是的,姑父。”眼看得姑父姑母面上情绪似有所软化,谢云谏忙提醒,“那也是不行的啊,我,我都……”


    我都没有呢!剩下的半句,被谢云谏委屈地咽入腹中。


    他狠狠瞪向哥哥,心道,他可真厉害啊!分明是他欺负识茵在先,到现在,到成了父亲母亲、姑父姑母错怪了他了!


    真是不要脸!


    谢明庭却没理会弟弟的怒火中烧,他看着识茵,温柔地道:“茵茵,对不起,从前骗你,是我不对,我以后都不会再说谎了。”


    “你选吧,凭你的本心,在我和云谏之中选一个。如果你选择我,我会很荣幸能做你的丈夫,若你不选我,我也会向陛下禀明事情原委,请她取消婚约。”


    “那时候,雷霆雨露,我自去领。”


    他面上是春风度云般的柔和,很像是两人独处时他哄她让他亲吻时的神色。识茵眼中波光如春雪初融般沄沄流转,忽然间,鼻子有些酸。


    她虽然傻,虽然少不更事,却也知道一点朝堂政治。他向陛下请旨赐婚,实际上是在利用陛下不知道她和云谏订婚的事,但陛下早晚会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定会雷霆大怒。


    换句话说,他是搭上了自己的前途和命运,来为他们的未来所打算……若向陛下禀明原委,他们两家,又能承受住陛下的怒火吗?


    她不知道……


    “老爷,夫人——”


    正是犹豫害怕间,庭下忽然跑来个传讯的奴仆,气喘吁吁地向顾昀夫妇禀,“家门外来了宫里的使者,说是圣上召我们姑娘入宫。”


    *


    半个多时辰后,识茵被带入紫微城中、女帝陛下专用来见外客的九洲池临波阁。


    “你就是顾家姑娘?”她坐在主位上,以手支颐,似漫不经心地说。


    女君是名很年轻的女子,高髻峨峨,相貌妍丽,衣冠华美,不怒自威。


    识茵不敢正视,低下眉,战战兢兢地跪在阁中:“回陛下,民女是。”


    见她害怕,女帝不由缓和了神色:


    “朕叫你来,是有事要问你,你不必害怕。”


    “——陈留侯府的事,朕已经知道了。谢明庭可以啊,考上来就利用朕,让朕给你们赐婚。这是拿朕当猴子耍呢。”她冷笑道。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识茵也是知道背后的利害关系的,嗫嚅着唇替未婚夫求情:“回陛下,都是我和明庭哥哥的错,但他也是,也是没有办法,天地君亲师,君王排在父母前面,这世上,能打过父母之命的,就只有您了……”


    少女瞧着年纪还小,谈吐间,却也很有她父亲的风范,文绉绉的。女帝莞尔一笑,语气也柔和许多;“你别紧张,这笔账呢,朕是和他算,不是和你算,朕好歹也算他的表姐,没有那么不通情理。”


    “这次叫你来,是想告诉你,虽然圣旨已下,但毕竟你和云谏的婚约在前,若把你许给有思,对云谏就不公平。他是国家的有功之臣,朕实在于心不忍。所以,你自己选。”


    “朕可以给你自己择婿的机会,无论你选他们之中的哪一个,朕都可以为你做主赐婚。”


    识茵一时陷入沉思。


    诚如陛下所言,她选明庭哥哥,对云谏哥哥就不公平,可选云谏哥哥,陛下还有陈留侯府、顾家的脸面却都荡然无存。实在是为难。


    况且选了这个,就要伤害那个,选了那个,就要伤害这个。两个哥哥都是陪她一起长大的哥哥,伤害哪一个,她都于心不忍。但要她说两个哥哥她究竟喜欢谁,她也说不清。


    明庭哥哥曾说过,她对云谏哥哥的喜欢,是妹妹对哥哥的喜爱,对他才是男女之情。这样的话她从前自然深信不疑,但今日既知了他骗她,忽然间,又有些不敢相信了。


    所以,她想她还需要一些时间长大,需要时间,来想清楚这些事。但眼下,她却不得不对陛下作出回答……


    可世上哪有两全的法子,除非,除非是两不全……


    想到这儿,识茵鼓足勇气:“回陛下,民女,民女可以两个都不选吗?”


    “嗯?”女帝微微眯起眸子,“这话可如何说起啊?”


    “民女年纪还小,这次的风波,也是民女愚钝无知惹出来的祸。所以,民女想在家中多读几年书,趁着未嫁多学一些学识和道理,再慢慢想清楚这件事。”


    女帝愣了一瞬,旋即笑出来声来。


    “你这一碗水,可端得比他们父母还平啊。”她意味深长地道。


    “回陛下,民女不是端水。”少女红了脸道,“这些,都是民女的肺腑之言……”


    “好吧,朕尊重你自己的意愿。”女帝陛下也没多和她争论,“人有求学的心自然好,朕也不能折断你这颗心不是?这样吧,正巧朕有心在太学中为女子开设个学堂,你既想求学,就来太学读书吧。将来若是能通过女官考试,还可入朝为官。”


    识茵万想不到还能得到入太学的机会,在往日,这可是只有男子才有的机会。当即磕头谢恩:“民女叩谢陛下隆恩。”


    “那就这样说定了。”女帝道,“先回去吧,那两兄弟,想必还在宫门外等你呢。”


    *


    紫微城外,永康门。


    谢明庭与弟弟谢云谏的确已在城门下驾着马车等候了许久。


    好容易瞧见识茵在女官的护送下出得城门来,谢云谏忙迎上去,反将哥哥落在后面。


    “怎么样?”他紧张兮兮地问,“陛下没说什么吧?”


    识茵摇摇头:“没有,陛下让我自己选。”


    一时兄弟二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满怀期盼。谢明庭亦走上前来,问:“那你是怎么选的。”


    “我能怎么选?”今日的担惊受怕都是他惹出来的,识茵没好气地道。


    “你们一个骗我,一个……”


    她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云谏哥哥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只好止住:“反正,就这样吧。”


    “你们我谁都不选,我要入太学读书,将来通过女官考试,入朝为官。你们以后,就别想再骗我了!”


    “啊?”


    事情大大出乎两人的预料,谢云谏当即便“啊”出了声,当即便急了:“茵茵你怎么这样啊,他欺骗你感情,我又没骗你,你为什么不选我啊?”


    “茵茵,茵茵……”谢云谏简直要哭出来。


    识茵最怕的就是他这副可怜巴巴相求的模样,但事情已经禀明了圣上,断没有改变的道理。只好狠下心肠来,置若罔闻地进了马车车厢。


    谢明庭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背影一晌,顺从地翻身上车,坐于车前驭马。


    “你别去打扰她。”他将试图钻进车厢的弟弟一把擒回身边坐着,语气似警告地道。


    “不去就不去。”谢云谏赌气道。


    反正他不去,谢明庭也别想去。如是,方才公平。


    马车开始走动起来,车前驭马的兄弟二人仍在吵吵闹闹。车厢中,识茵却有些烦愁地扶额伤神。


    今日之事不过是权宜之计。既不让陛下怪罪明庭哥哥、迁怒顾谢两家,也不让云谏哥哥这个才打了胜仗的大功臣蒙受委屈,她就只能如此选。


    但这也只是拖延时间罢了,她今年已经十六岁,今日面临的选择他日终会重现,届时,她又要怎么选呢?


    实在是两个哥哥对她都很好,她也不知道要选谁啊。


    顾识茵痛苦地揉了揉脸。


    这真是个好难好难的问题啊!简直比一千道算术题加起来还难!


    (青梅竹马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