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见丫鬟话未报完,已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穿红着绿,金玉辉煌。


    他生的极好,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


    只见这宝玉向贾母请了安,贾母便命:“去见你娘来。”


    宝玉即转身去了,一时回来,再看,已换了冠带。


    贾母因笑道:“外客未见,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你妹妹!”


    宝玉早已看见多了一个姊妹,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作揖。


    抬头一望,正对上黛玉的双眼。


    黛玉心下一动,竟觉得对方有些熟悉。


    宝玉却是一下就笑开了。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


    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贾母笑道:“更好,更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


    宝玉便走近黛玉身边坐下,又细细打量一番,因问:“妹妹可曾读书?”


    黛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而笑道:“四书五经都是读过的,虽未细讲,却已经会背了。”


    宝玉立刻皱眉,大摇其头。


    “妹妹何等人物,何必跟我等须眉浊物一般,去学那经济仕途的东西?”


    黛玉只抿嘴笑,并不作答。


    宝玉又道:“妹妹尊名是哪两个字?”


    黛玉便说了名。


    宝玉又兴致勃勃地问道:


    “妹妹可也有玉没有?”


    众人不解其语,黛玉便忖度着因他有玉,故问我有也无。


    本想就这么回他,忽而想起自己护身的玉锁来,因笑道:


    “却是什么样的玉呢?你那样的我没有,别个模样的倒也有一块。”


    宝玉立时兴起,闹着要看,还硬是将自己的玉从项圈上摘了下来,要和黛玉换着戴。


    这还了得?


    都不用黛玉拒绝,贾母便假装虎起了脸。


    “胡闹!你那命根子,岂是能换的!且让你妹妹看看便得了。”


    宝玉连忙将自己那块通灵宝玉塞进黛玉手里,又闹着要看黛玉的玉锁。


    黛玉被他闹得无法,只得背过身子,将那玉锁从项圈上解下来,递给宝玉。


    宝玉将那玉锁托在掌心里,细细看了,赞不绝口。


    “只有这样的美玉,才能配得上妹妹这等人物!”


    黛玉笑道:


    “原是我父亲和三殿下有些交情,因我小时候体弱多病,殿下便送了这个来,想替我压一压命数。说来也怪,自从戴上这个,我倒还真生病少了。”


    众人便都想瞧一瞧,贾母身边的大丫鬟便拿帕子托了玉锁,在厅中走了一圈儿。


    “这样一块美玉,再配上这样的雕工,倒真是难得了。”


    “好玉养人,人也养玉呢。”


    “正是如此,只有林妹妹这样的人物,才能和这样的美玉相得益彰。”


    宝玉抚掌大笑。


    “可见我和妹妹有缘分了。这东西,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说没趣。如今来了这们一个神仙似的妹妹,才有这东西呢!”


    众人都笑,说他这是孩子话。


    “你那玉是胎里带来的,你妹妹这块玉是皇家赐下的,能一样吗?”


    宝玉立刻撒娇弄痴起来。


    黛玉忍不住想到了家里的弟弟。


    弟弟三岁时生了一场大病,原本家人都以为弟弟撑不住了,甚至都准备了小棺材,可不知道用了什么药,滴滴居然缓过来了一口气。


    现在弟弟也顺利长大了,只是身体还羸弱些。姐弟两个都是这样,日日要吃药的。


    但哪怕是弟弟,也不会在长辈前这样撒娇耍赖。


    看来这位宝兄弟,真是被贾家的长辈们惯坏了。


    又说笑一番,奶娘来请问黛玉的房舍。


    “把你林姑娘暂安置碧纱橱里,等过了残冬,更暖和些的时候,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


    贾母如是道。


    一面早有熙凤命人送了一顶藕合色花帐,并几件锦被缎褥之类。


    贾母见黛玉只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自幼奶娘王嬷嬷,一个是十岁的小丫头,亦是自幼随身的,名唤作雪雁。


    老的老,小的小,可见是林如海极放心贾家,才做这样安排。


    既如此,贾母想了想,便将身边名唤鹦哥的二等丫头给了黛玉使唤。


    当晚,黛玉和王嬷嬷、雪雁、鹦哥在碧纱厨内睡了,宝玉和奶妈李嬷嬷、袭人在碧纱厨外睡了。


    碧纱厨,是安装于室内的隔扇,相当于将一间房子分隔成两个半间。


    因此,宝玉和黛玉其实住在一个大房间里,中间只隔着一扇扇镂空的门,门上罩着一层青绿色的薄纱,彼此的一举一动,相互都能瞧得见。


    宝玉兴奋的紧,时不时便抬眼看过去。但因白日玩的累了,不一会儿也就睡沉了。


    但黛玉却久久不能眠,坐在床头,望着烛火发愣。


    “小姐,快睡吧,仔细走了困,第二天闹觉。”


    王嬷嬷将黛玉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小声说。


    “我睡不着。”


    王嬷嬷叹了口气,低声哼起了江南的小调。


    “小姐,好歹把眼睛闭上,睁着眼睛可怎么睡呢?便是睡不着,闭着眼睛养养神也是好的,说不准便睡过去了呢?”


    黛玉也叹了口气。


    “不知道爹爹和弟弟怎样了。”


    雪雁小声说:“小姐,您念着老爷和少爷,老爷和少爷也必定念着您呢。便是为了他们,也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是了。”


    黛玉喃喃道。


    “这就睡了。”


    鹦哥见状,忙吹熄了烛火。


    黛玉闭着眼睛,心里转着各样的念头。


    她生来早慧,又被父亲母亲当作男儿教养,小小年纪已经读完了四书五经,心中自有丘壑,不能当一般小女儿看待。


    在她看来,外祖母家规矩并不严苛,相反,应该说甚为宽松才是。


    尤其是宝玉,被娇惯的不成样子,没半点男儿的刚性,该读书的年纪,还是一副小儿情态。


    好在宝玉性格天真自然,不做矫饰,虽略显幼稚,但其纯粹之处,也值得相处一番。


    只是宝玉大约因为自幼娇惯,性格颇为自我,总想不到别人,反而要旁人让着。


    而黛玉也是家中唯一的女儿,被娇养长大,照样是个吃不得气的。


    还不知两人日后会如何。


    谁知没过几日,便发生了一件谁都想不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