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十七的早上四点多，整个清浅都还在睡梦中，照旧早起的老头抽着烟哼着小曲儿，步伐悠闲地在河边走着。护城河水草茂盛，树上的虫鸣杂乱。


    老头一边做着扩胸运动一边往河面上观望着，“哎哟，什么东西，谁那么缺德往水里扔脏东西？”


    老头骂骂咧咧从地上捡了一颗石子，腹诽道：“一定是那群钓鱼的小兔崽子乱扔东西。”


    石子被掷向水面，溅起一朵水花，并没有砸向老头好奇的东西。


    “什么东西啊，哟，别是谁家的死猪扔河里了。”老头踉跄了一下，“不对，住护城河边上的人家没有养猪的。”


    老头又扔了一个石子，缓缓走下台阶，掠过浓密的水草，那是一具已经泡得苍白，面目狰狞又模糊的女尸。


    “毁了毁了，出大事了。”老头一脸惊骇，颤颤巍巍从兜里掏出老年手机。


    宁静的河边传来老年手机读键的声音。


    “110”


    顺着护城河的吊桥往西走，过个十字路口，再过一个建国前就有的乱葬岗，顺着乱葬岗再往西走，就是城西派出所了。


    派出所出警到现场不超过二十分钟，就在这二十分钟不到的时间里，案发现场已经围了一圈人了。


    “这些人都不睡觉吗？”刚考进公安系统的小李警官带着白手套一脸不耐烦的拉着警戒带。


    报警的老头一遍又一遍的向在场群众描述着自己当时是如何发现尸体的，围观的群众仿佛是在看大戏，指手画脚地讨论着。


    “这老头怎么不说，他电话报警的时候都快吓哭了。”


    小李警官打了一个哈欠，昨天夜里他值班，眼看天亮要换班了，谁料出了这样的大事，不要说这是他职业生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案件了，就是整个清浅镇建国以来都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儿，也难怪这些群众好奇。


    张警官拍了拍小李的脑袋，义正言辞，“不许这样背后议论群众。”


    “哦”


    “我还以为是死猪呢……”


    “泡成这样了，也看不出来是谁啊。”


    “你看不出来，人家警察能看得出来，人家就是靠那本事吃饭的。”


    “瞧瞧她穿的，一看就是个不正经的女人。”


    “还穿个小吊带，也不害臊。”


    “谁家的闺女啊。”


    “搞不好是被人杀死扔进水里的。”


    “你怎么知道？”


    “电视上都是这样演的……”


    “小李，你给局里的人打个电话，排查一下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报警失踪的。”老张看了看时间，额头微微渗出细汗，虽然已经立秋了，但是秋后还有个秋老虎，太阳一升起来，热到不行，“再问问法医怎么还不来？”


    “嗯，好的，师傅。”


    老张瞧着吊桥上越积越多的群众，今天是阴历九月一号，正是学生放完暑假第一天开学的时候，顺着吊桥往东走，有一个小学和一个初中，到了上学的时间，路上来往的都是学生，从吊桥上往往下看，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这警戒线就算拉的再长也不能拉到吊桥上。


    六点半的闹钟还没响，魏巍已经醒了，他穿好衣服，顶着惺忪的睡眼往屋外走，打了水先是给自己洗了一把脸，水珠挂在他清风白月般的脸庞上，一双眼睛因沾了水而目光清澈起来，他拿着水盆用洗脸的水浇灌着花盆里的花，也不知道那些是什么花，有些可能只是杂草，他全凭自己喜好，心血来潮了就连根铲起种到自己家的花坛中。


    魏巍用手撩起盆里的水洒在那些植物身上，水珠顺着他手臂的摇晃而挂满了胳膊，他用沾满水的手去轻轻擦拭枝叶上的泥土，指尖修长纤细如玉般温润。


    他温柔地贴近枝叶去细嗅那只有他能闻得懂的清新，然后再走到水池边将牙膏用力的挤在牙刷上，这个看似很简单的动作，是他曾经练习过很多遍的。


    牙刷先沾水，然后挤上牙膏，再喝一口水，将牙刷塞进嘴中，轻轻摩擦着牙齿，慢慢口腔里便充斥着泡沫，这是方早教会他的刷牙步骤，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践行着，没有出过一次的差错，牙膏的口味也是方早给他选的，是他最喜欢的白桃口味。


    可是方早去哪了呢？昨天一整天都没有见到方早。难道她偷偷去大学了？不会，方早如果走了一定会跟自己说的。


    牙齿刷好了，紧接着就是漱口，然后将牙刷放进牙杯里，最后再将牙杯放到洗漱台上。牙杯上画着一个可爱的小白熊，那是方早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很喜欢，这个杯子他一直用的很小心，那么多年了一点都没坏，魏巍伸出手将杯壁上的水渍擦拭干净，他坚信自己可以用这个杯子一辈子，因为这是方早送给他的杯子。


    洗漱好后，魏巍将院子的大门打开，然后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的苦楝树下，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映在他清俊的脸庞上，方早如果回来了，他一定能第一时间看到。


    “枣儿，嘬嘬嘬。”魏巍伸出手，唤着不远处的猫儿。


    枣儿大爷瞥了他一眼，扭过头去，屁股一歪躺在原地，缓缓眯上眼睛。


    六点半多，幸福路上开始有人在走动，他们听到护城河打捞上来一具女尸，像是出了什么热闹事儿，赶不上就看不到似的，急着步子往护城河边走。


    “哟，阿巍，怕不怕鬼？”一个光着上身肚子肥圆的中年男子，嘴边叼着烟也不耽误他放狗屁。


    是的，他在放狗屁，魏巍听得懂，方早说过，这样的人都是不怀好意的人，不怀好意的人说的话都是在放狗屁。


    魏巍不知道怎么回他，只好把身子扭到一边不去搭理他。


    肥圆男子见状更是来了兴趣，一步一步凑到魏巍身边，呛人又难闻的烟味儿也随之压迫而来。


    “问你话呢，怕不怕鬼，小傻子连话都不会说。”


    魏巍依旧是歪着身子不说话，他想着方早怎么还没回来，方早要是在就好了，她肯定能教训好眼前这个散发着臭味儿跟恶意的男人。


    “护城河死了一个人，女的，警察才捞上来，站吊桥上就能看到，跟我一起去看？”


    “不去。”魏巍声音细小的跟蚊子叫一样，为了躲避男人继续的骚扰，他只好拎着小板凳往院子里走。


    男人见状，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不屑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句：“妈的，小傻子，长得还行。”


    魏巍站在屋檐下的阴凉处，看着地面上男人吐的唾沫，脸上是难掩的厌恶。


    他接了一盆水，泼洒在那腌臜处。


    “喵”枣儿大爷，猫步轻巧，蹭在魏巍的裤脚上。


    魏巍往院外瞄了一眼，又拎着小板凳坐在门后，只露出一个脑袋来，身体藏在院子里，怀里抱着枣儿大爷，眼神一直注视着方早家。


    路上人来人往，大都在讨论护城河里的女尸。


    魏巍的左眼开始不受意志控制地跳动着，他的心底开始隐隐约约涌上不好的念头，像是无形中有人牵引着一般，他被操控着往护城河边走去。


    “喵！”


    枣儿大爷不知为何发出尖利的怪叫，风掠过魏巍的头发，一阵寒意瞬间在燥热的初秋席卷他的全身。


    他沿着经常走的小路来到城海子边，河边长满了茂密的水草、没有开花的菖蒲。野猫勾着腰挑衅着枣儿大爷，发出低沉的呜叫。


    清浅的吊桥不知道是怎么年月就有的，在魏巍小时候吊桥还翻修过一次，只要是城西的人进城都要经过吊桥，所以吊桥也是他们这里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可是魏巍不喜欢这吊桥，他甚至有些害怕吊桥，如果是夜里他一个人是不敢靠近吊桥的，除非方早陪着他。


    吊桥边上长了大片的薏苡，薏苡旁被人堆满了垃圾，大家理所应当的认为那里就是一个垃圾场，收垃圾的车会在固定时间到吊桥边去清理。


    可是吊桥边除了垃圾还会出现一些其他的东西。


    比如死去婴儿的尸体。


    魏巍以前上学的时候每天都要经过吊桥，每当有婴儿尸体出现的时候，放学的孩童都会围上去看，指手画脚。


    魏巍只见过一次，乌青的小腿，像个假娃娃一样，魏巍至今也没有弄明白，为什么会有小孩出现在那里。


    “别看，夜里会做噩梦的。”小方早捂住魏巍的眼，她的个头甚至没有魏巍高，她得踮着脚，伸出手才能捂住魏巍的双眼。


    河边的水草被踩踏，警察的脚上也一番泥泞。随着尸体打捞上来的还有一些腥臭的垃圾、混合着泥土的薏苡。


    这里的薏苡长得格外旺盛，可是魏巍从来不会摘这里的薏苡珠子，他觉得那片土地不干净，生长在这里的薏苡根扎在土壤的深处，汲取的都是那些死去亡魂的血与肉。


    魏巍站在河边的小路上，停住了脚步不敢往前走，他看到吊桥上的人像是看大戏一般望着案发现场。


    腥臭味随风迎面扑来，野猫瞪着眼睛躲在石头后面。


    魏巍紧紧攥住衣角，莫名的恐惧笼罩着他，此时，他需要方早，如果方早在他的身边就好了。


    法医掀开那张象征着死亡的惨白的布，那布遮住了吊桥上众人的眼睛，使他们更为好奇。


    魏巍站在小路边，站在吊桥的对立面，他看到了，那惨白的、被泡肿了的尸体。


    那具年轻的尸体上套着他从未见过的碎花吊带短裙，一切对于魏巍来说都是陌生的，那尸体跟大街上来往的人群一样，都是陌生的，魏巍从来没有跟这些陌生人说过一句话。


    可是他知道那串手链，那是他亲手做的苦楝手链。


    楝子还没成熟变黄时，他便从树上将青楝子打落了下来，埋到土里让其自然腐烂，发出腐臭味，果肉脱离了楝豆子，再将每一颗磨平打孔、穿线。


    他花费了很长的时间去清理苦楝子，再将苦楝子两头磨平、穿线。即使是手上破皮、长泡，他也不介意。因为她是方早，那是为方早做的苦楝手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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