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声音？好耳熟。”


    “在那边。”


    几道墙外传来脚步声，贵妃专门赐下一队禁军给荣阳郡主，平日里在附近的演武场待命，听荣阳郡主或崔尚宫指示。


    前几日闹得不可开交，他们对荷风的声音很熟悉。


    转头朝西边院墙看去，果然坍塌得只有半人高，外面的巷子和民居一览无余。


    云舟拽起荷风，进门沿着墙边走，尽量避开那些蛇。


    荷风起初闭上眼被云舟半拖着走，微风拂过，帷帽下的纱帘贴面，不得不睁眼去扒拉，看见两步开外好几条蛇好奇地盯着她们，她吓得惨叫一声，抱起云舟，脚下生风一般越过西墙，消失在巷子外。


    被蛇包围的少年傻愣愣看着她们逃出王府，外面的脚步声和人语越发靠近，他才想起吹个口哨驱蛇躲藏。把膝头的一条蛇塞进石阶缝里，怀里那条打结的蛇才刚甩上房梁，半开的门被一踹，十几个禁军涌入。


    金甲佩刀的首领环视一番，看见破损的西边院墙时，他威严的面孔一怔，惊怒交加。


    几步来到少年跟前，抓着他的衣领把人提到眼前，“是你帮郡主逃跑的？”


    少年睁大了眼，呐呐重复，“郡主？没有，我没有。”


    禁军首领被他近距离的相貌恍神一瞬，羞恼地扔开他，下令：“还不快去追！不把人抓回来，荣阳郡主非宰了你们不可！”


    又看向少年气恼道：“傻站着干吗，不把人抓回来，你就是同谋，到时候割下你这张脸做灯笼！”


    少年捂着脸吓得一哆嗦，追着禁军从西墙跑出去。


    这小子一身黑衣劲装，看着不像普通侍卫，关键也不归他管。借着怒气恐吓过后，禁军首领不免担忧，又想到，初来窄到的小伙子都好欺负，真是个会告状的，他也有理由辩驳。


    禁军推路人，掀摊子，眼看就要追上，荷风把云舟往人群里一推，“我们分头跑。”


    “柳河街碰面。”


    云舟隐入人群，身形一晃就拐进了巷子，藏在堆放杂乱的草堆后，禁军在巷子口一阵风似的过去，她扶着墙壁稍作休息，腿脚疼得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缓了片刻刚要继续走，前方拐角走出来一个眼熟的少年，拦住她的去路。


    “郡主，跟属下回府去吧。”


    云舟摸上腰间的那包迷药，视线触及少年衣摆处同色的补丁，转而去掏钱袋子，取出二两银子递过去，“我是真的有要紧事，小兄弟就通融通融吧。”


    镇北王府府卫的月银就是二两，这人没道理会穿打补丁的衣服，大概把钱都用在别的地方了。缺钱，就有收买的可能。


    少年看了她手中两锭银子许久，艰难地移开目光，坚定地摇头，“陆大人随吏部官员去行宫述职了，外面危险，郡主还是跟属下回去吧。”


    “我不找陆大人，”巷子外隐约又传来禁军搜查的声音，云舟上前几步把银子塞到少年手里，“你可以随我一起，就去个地方，两个时辰就好。”


    触到她的肌肤时，少年手一颤，手掌与耳根同时微微发烫，庆幸云舟戴着帷帽，应该看不出自己的异常。


    刚要推拒，又听得她道：“多得些钱，也好养蛇不是。”


    少年一愣，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世人看待蛇类大多是惧怕厌恶，她说这话时，语气却友好平淡，好像他养的只是寻常小猫小狗。


    他还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


    “给我搜，那小贱蹄子的瘸腿跑不了多远。”


    闻声，两人同时目光一凛，云舟正要推开少年逃走，他先一步抓着她的衣袖，将她拉进拐角，带着她跑。


    他边跑边疑惑出声，“崔尚宫怎么敢对郡主不敬……”


    云舟停下脚步，恍然明悟，“怪不得听着耳熟。”


    她改了主意，又折回去。


    崔尚宫此时带着两个禁卫走进巷子，迎面吹过来一阵白烟，她指过去冲身后两人刚“诶”一声，三人扑通扑通陆续倒地。


    云舟挥开迷烟药走出来，扶着墙用没受伤的脚一下下踢她，“让你拽我，让你骂我！”


    少年站在一旁，看着她那虚软无力，挠痒痒似的力道，腹诽：小郡主力气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踢了两下，云舟也意识到没对崔尚宫造成什么伤害，捡起一根干草往她单侧鼻孔里.塞。


    想了想不解气，又在干草下方塞了根细柴枝。


    看着崔尚宫滑稽又难受的模样，少年想笑又同情，忍得辛苦，过分好看的脸上表情杂糅，险些扭曲。


    “还不快走。”


    云舟催促，带着他在小巷和街道穿行，来到柳河街人流量最大的路口。


    路口分列着四五家花楼，楼里楼外的花娘们争抢着吆喝生意，进进出出的男人们喝了二两小酒，左拥右抱，飘飘然如在云端。


    一间成衣铺子挤在当中，同样客似云来，这成衣铺子背后，就是南风馆。


    环顾左右，少年臊得慌，“郡主你说的要紧事就是逛，逛……”


    光天化日之下，他实在说不出那个词。


    云舟斜他一眼，“我可是正经人。”说完自顾自往前走。


    少年三步并作两步将她拦下，身子一矮，直接扛起人往回走，


    “王爷回来要知道，非扒了属下的皮不可。”


    云舟惊呼一声，两人的动作引来花娘调笑，男客口哨声连连，她僵了身子，少年走得更快，两人都有些尴尬。


    但她今天非得进南风馆不可。


    护住差点滑落的帷帽，云舟怒斥：“你只怕王爷不怕郡主，不仅违抗我，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欺负我。”


    少年顿住脚将她放下，垂首认错，“属下不敢。”


    云舟松了口气，初见时还以为是个邪恶的小变态，这一路走来，倒还算讲理。


    “要么在外面等我，要么同我进去走一趟。”


    无奈，他只能追着云舟的脚步，守在她身边。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成衣铺子，刚送了一拨客人进内院看料子的伙计立马迎上来，打量一番，猜测是女客自带点心，笑容暧昧，照例顺嘴来一句，“姑娘，选成衣还是看料子？”


    保不齐人家喜欢二龙戏珠呢。


    “看料子。”云舟随意答了句，已经有些疲累。


    “好嘞。”伙计引着两人往里，其他客人和伙计不免多看云舟几眼。


    这女子衣着不过寻常，举手投足间却透出从容隽雅，疏淡几许，帷帽遮面容貌难窥，身姿倒是秀逸，孱弱神秘。


    从前，大恒的另类风流只在男人们私底下盛行，随着当朝太后公然养面首，皇后代批奏折，做男子装扮来南风馆的女子倒也多了些。


    不惧世俗眼光，以女装进门的，却十中无一，且多是些江湖女贼。眼前这位，是鲜见的姿态优雅，贵气不凡。


    铺子背后有两座楼，被一处花园隔断。天字楼热闹，游戏花样繁多；地字楼清静，有近个百包间供客人与相好独处，房间墙壁隔音，是密谈交易的好地方。


    一模样俊俏的黄衣男子远远看见云舟腰间的青竹玉笛，伸臂拦一把门口跃跃欲试要抢着接客的几个男子，表情哀怨，先一步攀上云舟，把她往楼上带，“你个俏冤家，盼得人家心都碎了。”


    少年急忙追上，气得唇线抿直，恶狠狠扭开黄衣男子的手。


    黄衣男子早就注意到了少年，瞧着他那张脸心生嫉恨，故意忽略他，没想到这小子直接又粗鲁，力气还挺大，对视一眼，他捂着手腕哀怨地望向云舟。


    云舟拘谨懵然，示意随着黄衣男子上楼，果然，到了无人处，他低声道：“是地字二号房的客人让小人来为您引路。”


    地字二号房内，宽肩络腮的大渝使臣挥开下属递来的茶盏，他起身不耐烦地转了两圈，朝角落里缩成一团的妇人投去审视的目光。


    林翠娘多年来在异国仍要躲避追杀，才过四十的年纪，头发就已经白了大半，整洁簇新的衣裳更衬得脸上面黄肌瘦。感受到大渝使臣的目光，她又往墙角里缩了缩，紧张地握紧拳头。


    不会的，那个人绝不会放弃她，她手上还有筹码。


    大渝使臣一直不敢相信，自己在边境抓住的，一个普普通通逃荒背国的女人居然能换来三十万担粮食，即便她真的是大恒那个什么郡主的奶娘，可那个郡主不是长到十岁才被人顶替的吗？众人皆知的秘密，随便收买个人吼一声不就行了？


    宫宴上借粮失败，他只能冒险把带进宫的林翠娘偷偷放出来，可结束后那个神秘人一直没来要人，更不曾送来提三十万担粮草的接头信物，时间、地点、暗语，他更是一概不知。


    几次催促无果，大渝使臣终日忐忑，生怕空欢喜一场，但若就此离去，他心有不甘。


    “弄错了吧，我是来参加地字一号房的花酒会的。”云舟停住脚步，同黄衣男子道。


    “啊？”黄衣男子看了眼她腰间的青竹玉笛，碰巧带了同样的笛子，也不是没可能。


    今日是丞相府陆迎霜陆小姐的生辰，她在地字一号房举办宴会，往大街上广发喜帖，只要有胆子来南风馆赴宴的女客都会被奉为上宾。


    今日的女客，的确有许多都是来花酒会的。


    他有些尴尬，施礼告退，为了另一半赏钱，还得去门口再等一回。


    云舟敛袖提裙，往楼上地字一号房去，少年寸步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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