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这是什么，郡主的药怎么能缺斤少两！”


    王嬷嬷被荷风的怒声斥责一吓，连退两步提防地看着她，前两日被这泼辣小妮子扯着撕打的头皮隐隐作痛。“这，这是崔尚宫的意思，你有本事找她说理去。”


    “哼！”那老虔婆称病避人可比她们郡主还勤快，刚要开骂，想起主子的吩咐，荷风一口恶气不得不憋回去，沉着脸转身要回客院。


    “还有呢。”王嬷嬷提醒一声，见荷风恶狠狠地转过脸来瞪她，吓得躲在身旁的丫鬟身后，把丫鬟往前一推，她手里托盘呈递的几尺劣布来到荷风眼前。


    缩着脖子咽了下口水，王嬷嬷昂起头来给自己壮胆，把崔尚宫的话重复一遍，


    “郡主病容不堪，丑似骷髅，穿这些布料做的衣服倒是相衬。”


    “瞎了你的——”


    荷风抓起布料欲砸过去，那丫鬟吓得腿软跌倒，王嬷嬷同另外几个丫鬟婆子拔腿就跑。


    跑了几步发现没人追，转身意外地看见荷风拿了布料，气呼呼地把门一关。


    几人啧啧称奇，谁都没见过泼辣胆大的荷风忍气吞声。


    “看来是昨晚的事让郡主想明白了，不敢再和尚宫大人作对。”


    王嬷嬷正了正发髻，神气十足地回禀去了。


    客院外洒扫的小丫鬟听了半晌，问同伴，“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同伴瞧着王嬷嬷等人走远了才敢道：“昨晚郡主偷偷翻墙逃跑，被崔尚宫一把拽下来，听说摔伤了腿。”


    说起这位郡主，小丫鬟们无不羡慕同情。


    半个多月前，接待大渝使臣的宫宴上，有个疯婆子偷闯进宫，扬言他们镇北王府的荣阳郡主鸠占鹊巢，真正的郡主早在七年前就落水失踪了。一时间，荣京流言四起。


    第二天夜里，镇北王府病重的老王妃在弥留之际喊着要孙女，外任笠州三年的陆状元回京述职，刚进城就领着云舟踏夜赶来，老王妃抓着她的手含笑瞑目，云舟也便是那位失踪七年的真郡主了。


    “什么郡主，听说她在笠州那户富商家里，不过是个种花养草的婢女，满手老茧和黑泥，还不如我们呢。”


    “老王妃临死前老眼昏花，倘若扑过去喊祖母的人是我们，这大好的荣华富贵可轮不上她。”


    “发什么梦呢，人家生来就是郡主，不过去泥里滚了一遭。再说了，你们难道想代替她受尚宫大人的磋磨？”


    镇北王妃早逝，镇北王连个姬妾都没有，荣阳郡主得贵妃青眼被她认作义女后，贵妃派来本该年老还乡的崔尚宫管理王府内宅，照顾荣阳郡主。


    崔尚宫能在王府后宅作威作福五年，全赖贵妃和荣阳郡主，对她们自是感激维护，如今镇北王北上平乱，荣阳郡主和贵妃随帝后去行宫避暑，一夕之间，荣阳郡主摔瓦送葬的活被人抢了，家也被偷了，崔尚宫着急上火，恨不能立刻将客院里这位郡主掐死。


    奈何她是大恒朝唯一六元及第的陆状元送回来的，还被沈家族亲承认过，便只能一日日熬着。


    等熬死了这病秧子，谁还管她是真是假。荣阳郡主是众星捧月的荣京明珠，多年疼爱，镇北王和贵妃不会舍得不要她。


    “说起来她也真是可怜，不仅困在内宅被苛待，还被造谣丑如恶鬼。”听十几天前送葬的老嬷嬷说，这位郡主可是惊为天人。


    “若是留在笠州，说不定能过着安生日子多活些时候。”


    “那就见不到老王妃最后一面了，她十岁离京，飘零多年，肯定很想念家人，想叶落归根。”


    “听说她赶回来送葬后病了十多天，既然能翻墙逃跑，大概是好了吧。”


    “好了又怎么样，太医都无能为力，断定她活不过一年。”


    ……


    “阿嚏!”


    云舟屈指揉了下发痒的鼻子，把刚铺在软榻上的披风再度裹在身上，斜倚软枕，执起书册继续看。睡意朦胧的黄色狸花猫往她怀里钻了钻，尾巴一扫，原本压在身下的狗尾巴草掉落。


    那书册封面写了《诗三百》，内页的字句却是一条条进项和支出，分明是账册。


    荷风气呼呼地走进来，把药材包和劣布砸在桌上。


    云舟放下书朝她看去。


    荷风转眸正要抱怨，却在视线触及云舟时怒容一怔，满目惊艳。


    斜倚软榻的她身姿清瘦，孱弱秀雅，五官则过于精致，明艳绝美至极，可惜病弱缠身，面无血色。


    眉心的青金石额坠经久黯淡，和慵懒倦怠的神色一起削减秾艳，柔化了五官的攻击性，新添一份易碎的美感，更加衬出通身淡雅清润的气度。


    她看过来的眼神，淡漠沉静如玄镜，映照着人间，万事入眼，又不入眼。


    这张脸，这个人，她从小到大看了无数次都会惊艳，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昧着良心传谣的。


    荷风愤愤不平，“郡主为什么不让我请哥哥帮忙？”她哥哥在赌坊做事多年，荣京好多地痞都听他的，“砸了那些说书先生胡编乱造的摊子，看他们还敢乱讲。”


    “那可是禁军、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府衙联合支起的摊子，不要去惹麻烦。”云舟坐起身来同她说话，身边被吵醒的猫眯着眼伸了个懒腰，挨着她的腿趴在榻边去够地上的狗尾巴草。


    荷风讶然，原先还以为是崔尚宫，她不明白官衙为什么要联合针对一个弱女子，但郡主从不说假话。


    “难怪不到半个月就传遍了荣京，如此，还真是哥哥招惹不起的。”


    “哎呀，小荷花，我们都看到了。”


    “你可算是成长了。”


    “忍一忍有什么难的嘛。”


    三个白发苍苍，衣着样貌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老婆婆出现在屋外，笑容可亲，各提一个包袱。


    其中一个见桌上有几尺粗布，伸手拿过来抖开，包住自己破旧的包袱比划。


    荷风看着这无礼的举动觉得气闷，又不好多说什么，便行礼向云舟告辞，“奴婢去拿东西。”


    若不是念着她们在笠州照顾郡主多年，年事已高，她早就把这三个整日偷懒不见人，不着调的老婆子扫出去了。


    霜花婆婆探头瞧见荷风消失在拐角，小心地关上门。


    雪花婆婆从破旧的包袱皮里翻出一大堆暗器药瓶，裹进粗硬的劣布。


    冰花婆婆坐上软榻搂着云舟的肩，劝慰道：“姑娘暂且忍忍，在笠州永夜城的时候，你房间里什么好东西没有，浮光锦做的帘子咱都一年一换。”


    “婆婆知道你被城主闷了这许多年，初到荣京，很想出去走走，咱们忍了几年还忍不了几天吗？等婆婆们拿到军印，回肃南王府去，再陪你好好逛。”


    “婆婆向你保证，三天之内一定能拿到北麟军印。”先前帮云舟养病的时候，她们已经轮流去查探过许多次了。


    “对，这几天咱们先低调点，千万别让人发现你冒充郡主。”


    “只怕没那么容易。”云舟敛容垂眸，浅笑意味不明，取过床头小几上早准备好的一包食物递给她们。


    冰花婆婆发现里面是几个葱油大饼，眼睛一亮，抢先咬一口，囫囵道：“你这孩子怎么对婆婆一点儿信心都没有。”


    霜花婆婆一把抢过大饼包好，瞪了她一眼，对云舟道：“要有人问起我们，你就忽悠打发了。”


    云舟抬头看她，眼眸澄净，“我不说谎。”


    “啧，这么多年了，怎么死性不改呢。”


    “算了，反正别露馅。”


    说罢，三人翻窗而出，去试王府的守备和机关了。


    正要抱着猫躺回去，竹帘相隔的茶水间传出一声响。哦，差点儿忘了，竹露在荷风进来之前就在煮茶。


    一个瓜子脸，安静相的丫鬟掀帘而出，低眉轻步，端着茶盏来到云舟面前，抬起的眼皮余有震惊，低声问云舟，“她们不知道郡主是郡主？”还觊觎王府的军印。


    “嗯。”云舟颔首，接过她递来的茶抿一口，如旧日一般温度适宜，味道却比小时候好太多，“所以，要保密。”


    “奴婢知道。”


    屋外脚步声传来，荷风推开房门，拿着两顶垂纱绕帘的帷帽走过来，笑着问竹露，“你和主子关上门说什么悄悄话呢？”


    竹露看向她手里的帷帽，反问，“那你又是打算做什么？”


    荷风脸上的笑意淡了些，“郡主说要出去一趟。”


    竹露看向云舟的腿，眼神担忧，张口要劝阻。


    云舟抬手制止，抱着猫下榻，在两人面前走了两步，不太明显的微跛，她脸上也没什么疼痛之色，“旧伤复发而已，我早就习惯了。”


    再不出去，大渝使臣就要把林翠娘送到皇后面前，把她供出来了。


    她的病，唯有自救，回荣京，便是最后一搏。


    “郡主，就是这个院子。”


    主仆两人来到王府西南角一座废弃的院落外，荷风微抬帷帽，取下发簪撬锁，“那堵墙两年前就塌了。”


    一推门，云舟吓了一跳，耳边荷风的尖叫破开云霄。


    同时响起的还有院中一声惊叫。


    那院中密密麻麻，花花绿绿有数十条蛇爬来爬去，容貌秾艳俊俏，侍卫装扮的少年坐在庭院的台阶上，恶趣味地把脚边一条条蛇打结。


    骤闻有人开门，他抱着蛇满脸惊恐，看得门外主仆两人背脊生寒，心绪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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