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 章 疏星如网(二合一章节)
作品:《北宋论贱实录》 夜,新月似钩。
醉月楼的阁子内。
任小白左右踱步,略显踌躇。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俱是大眼瞪小眼,不知为何要把他们唤到这里,却又不发一言。
少间,武柴迈步走了进来,他对着任小白轻轻点了点头。
任小白喜道:“易容师找到了?”
“是丐帮的人,明早就过来。”
武柴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扔给了任小白,嘱咐道:“秃……突然就给你找到了,千万不可乱用!”
任小白认真地点点头:“放心,这是用来防身的。”
接着,任小白用眼神扫过众人,开始了他的表演。
“前日发生的事情,诸位还没有忘记吧?”
“老实本分的我们,竟然全员被骗!”
“可谓是,仰天大笑出门去,哭哭啼啼把家还。”
“诸位,我们醉月楼招谁惹谁了?!”
“骗棍气焰之嚣张,令人发指,真是~~气~~抖~~冷!”
“子曾经曰过,恩义需报,仇怨需了。子说的很对,所以我决定集全员之力,发起一次正义的反击,给他们给予沉重的一击。听懂掌声!”
话音刚落,洛秋水重重地拍了下桌子,黑着脸道:“再敢啰嗦,我就给你沉重的一击!”
呃……
任小白只得言简意赅道:“我想好了一个骗局,需要诸位配合。”
他环视众人,朗声道:“武柴需要扮成一个落魄商贾,夏剑扮作他的仆人;任某要扮成一个纨绔子弟,小月、小翠、小荷扮作任某的女使(丫鬟),而……”
“等等,我反对!”落秋水站了起来。
她心知,姑娘们即便是遇到骗棍,也仅仅是会被骗钱帛而已,但如果跟着人小白,她们定会财色皆失。
于是乎,她面沉如水道:“她们不能做你的女使。”
任小白急了,道:“我一个纨绔子弟,身旁却没有女使伺候,那还是正经纨绔子弟吗!”
洛秋水立刻道:“你的女使,由我来做。”
“你做女使?”任小白大声咆哮:“回头是你伺候我,还是我伺候你啊!”
洛秋水冷笑,宣示着抗议无效。
夜渐深,疏星如网。
阁子内的众人陆续散去,任小白追上了洛秋水的脚步。
“酒坊建成以后,需要一个主事,我打算让孙长满去做。”
洛秋水驻足,毫不迟疑道:“不可,他是外人。”
“他现在已经不是外人了。”任小白解释道:“我在午后已经和他谈过了,他愿意做这个主事,我答应给他百一的干股。”
正经生意上的事情,一旦任小白拿定了主意,洛秋水基本就不会再唱反调。
这次也不例外,她默认了此事。
但她有疑惑,便道:“为何是孙长满?”
“嗯……”任小白想了想,道:“因为,他知道害怕。”
对于这个答案,落秋水很诧异,不禁问道:“就因为他胆子小?”
任小白摇摇头,一字一句道:“胆子小和知道害怕是两码事!”
“这就是一码事。”落秋水看着他,道:“你说,有什么不一样吗?”
“你要知道那不是一间酒坊,而是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任小白顿了下,继续道:“在荣华富贵面前,胆子小的人,不一定知道害怕。”
任小白一边向前走,一边道:“但知道害怕的人,往往不是因为他的胆子小。”
“下流坯子,你呢?是知道害怕还是胆子小?”洛秋水笑问道。
任小白驻足想了想,抬头看着夜空道:“我大抵是知道害怕那种人。”
洛秋水哑然失笑,道:“你知道害怕吗?哼,不自知。”
回到房间后,任小白失眠了。
躺在榻上,他脑子里都是骗局的事情,翻来覆去睡不着。
连日高温,房内异常闷热,他索性穿好衣服走出了房门。
每到夜里,总会在院子中看到二五仔的身影,今日却是奇怪,任小白一直走到影壁附近,也没有看到二五仔,不知道这个小家伙去了哪里。
“不会是外面有狐了吧?”
“一个小小的幽默。”任小白笑着摇摇头:“唉,可惜没人听到。”
却在这时,他的身后响起了一道声音。
“听到了。”
这语气,简直冰冷到了极点。
任小白的笑容瞬间就凝固在了脸上,卧了个槽,这是……燕氏的声音!
他没听错,来人正是燕氏。
燕氏身穿一身夜行衣,云鬓高高盘起,黑巾蒙面,此刻正站在任小白的身后,手拿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抵在了任小白的咽喉处。
“任小白,受死吧!”
任小白身躯一震,她是怎么找来的啊!
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颜堂那么多帮众,找到自己岂不是轻而易举。
强装着镇定,任小白压着嗓子说道:“姑娘认错人了,我不是任小白。”
燕氏冷笑道:“你果然不知道害怕。”
闻听此言,任小白愣了一下。
她怎么会知道我与落秋水之间的谈话?
一瞬间,任小白大惊失色,这娘们居然早就潜伏进来了!
更可怕的是,当时还有武柴与落秋水在场,两个高手居然都没能发现她,可见她潜伏的本领有多么高强!
燕氏藏在黑巾下的媚脸上,满是玩味的笑容,她道:“对,你不是任小白,你是任我行,亦或是任傲天。”
她附到任小白耳旁,一字一句道:“不管你是谁,我都要把你碎尸万段。”
任小白打了个激灵,忙道:“女侠,不至于吧?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燕氏已是面若寒霜,双目血红似有烈焰在烧,便是拿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显然是气愤到了极点。
“回你房中,胆敢再发一言,我便让你永远都闭上嘴。”燕氏在牙缝中挤出了这番话。
刀抵在脖子上,别说发言了,发声他都不敢。
不多时,二人来到了房内。
房间内没点烛,唯有窗边洒进一点月光。
燕氏将任小白抵在了墙边,阴恻恻道:“我要把你折磨致死!”
“女侠,能留我一条命吗?”
燕氏冷哼一声,道:“你觉得呢?”
任小白立刻道:“我想加入你们颜堂。”
“下辈子吧。”燕氏突然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颜堂的人?”
“下辈子……太长了,我只想,这辈子陪在你的身旁。”任小白没有回答燕氏的问题,而是目光灼灼,深情款款道:“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我没有好好珍惜,直到失去了我才后悔莫及……”
“闭嘴。”
燕氏走过了三十载春秋,这样的情话却还是头一次听到,此刻她那如同寒霜一样的脸上,竟无法抑制的染上了一缕红晕。
任小白道:“好嘞。”
燕氏低着头,像是有意在回避任小白那灼人的目光,抿了抿嘴唇问道:“此刻,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临死之前,我想吃一碗长寿面。”任小白一本正经道。
“你死!”
“那我可以喝点酒吗?我常听老一辈的人说,死前喝下一顿酒,黄泉路上啥都有。”任小白语气诚恳道。
燕氏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好!喝完这顿酒,我来送你走。”
“那可以把刀拿开了吗?”
“不能,我要先把你绑起来。”
“你带绳子了吗?”
“我没带。你没有吗?”
“你绑我,还要用我的绳子,这……这合适吗?”
“不合适。别喝酒了,我现在就送你走!”
“等等!我有绳子,有!就在床榻下。”
燕氏挟持着任小白,来到床榻旁,她蹲下一看,竟然还真有,便道:“你的床榻下面为何会有绳子?”
任小白腼腆一笑,道:“我胆子小,胆子小的人,东西都多!”
“胆子小的人,能成大事。”燕氏摇摇头,惋惜道:“可惜,你没有机会了。”
“今日没有遇到你,我以后也成不了大事。”任小白叹着气,道:“因为我的胆子还不够小。”
“后面这句话倒是没错。胆子够小,就不会在外面遇到我了。”
不多时,燕氏已是绑好了任小白,顺便还搜遍了他的全身。
上次就是没搜身才着了他的道,燕氏这次可长记性了。
只是看着搜出来的一堆瓶瓶罐罐与各种暗器,她不由得感到一阵无语。
这人,真真是卑鄙无耻!
担心会有人突然闯入,燕氏来到门旁,插好了门销。
“女侠,这个绑法,用在男人身上不合适,太羞耻啦!”任小白犹豫了许久,还是开了口,他真的接受不了龟甲缚。
“你也知道羞耻?”站在门口的燕氏突然脸色一变,冷声道:“酒不喝了,我现在就杀了你!”
任小白瞪大眼睛道:“你怎么能反复无常呢!”
“我一个妇道人家,反复无常又如何?”燕氏冷笑着,缓缓逼近。
任小白盯着燕氏,突然开口道:“你把黑巾拿下去吧,在死之前,我想再看你一眼,把你的面容狠狠地记下在我的脑海里了。算了,都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是说实话吧,其实你早就在我的脑海里了,即便是忘了我自己,恐怕也忘不掉你。我就是……就是想再多看你一眼。”
燕氏闻言,原本就不快的脚步,竟又放慢了些许。
“对了,我还要求你一件事。在杀了我以后,你要立刻给我烧一些纸钱。这样,我就能在过奈何桥之前,贿赂一下孟婆,不喝她那孟婆汤。如此的话,我就能在这辈子、下辈子都记住你了。”
燕氏驻足不前,埋着头,眉眼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任小白顿了一下,又一字一句道:“其实,比起死亡,我更害怕的是……忘记你。”
闻言,燕氏身躯一颤,她的头埋得更深了。
“还剩最后一件事,我们两个要是有了孩子,就让她跟你姓燕,我不配做他的父亲。”任小白嘿嘿笑了一阵,又道:“其实,孩子的名字我都想好了,要是女孩的话,就叫燕铁锤,男孩的话……掐死算了,我不喜欢男孩的。”
燕氏突然抬起头,呵斥道:“胡闹!哪有娘亲掐死自己孩子的!”
随即,她又低下了头,红着脸,轻声道:“男孩……就叫燕铁柱吧。”
闻听此言,任小白的双目中闪过一丝精光,嘴角抑不住的微微上扬。
“好名字,听着就霸气侧漏。”话锋一转,他嘱咐道:“但要切记,穷养孩子富养己,毕竟你还要长身体。”
随即又朗声道:“好了,杀了我吧!”
燕氏站在那里,显得有些踌躇,过了一会儿,她才道:“还是……先喝点酒吧。”
“不喝了,心有愧意,一心求死。”
燕氏便道:“我陪你喝点,也算送你一程。”
“你万一有身孕了呢!不可饮酒,对胎儿不好。”任小白的语气虽厉,嘴角却是含笑,随即沉声道:“快给我个痛快吧。”
燕氏想了想,道:“嗯……以酒代茶,不碍事。”
“有道理!”任小白立刻道:“酒在床榻下面。”
“绳子在床塌下面,酒也在床塌下面?”燕氏方才只顾着找绳子,没有留意其它,此刻看到一个酒坛,不免有些惊讶。
“胆子小的人,都这样。”任小白干笑两声。
“为何有两只碗?”燕氏立刻就抬起了头,看着任小白,冷声道:“你知道我要来?”
任小白立刻否认道:“我又不是诸葛亮,不会神机妙算。其实,原来是有三只碗,被我不慎打碎了一个。”
燕氏把酒坛与酒碗放到了桌子上,道:“为何会有三只碗?”
“我毕竟是个文人嘛,喜欢瞎讲究。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各用一只碗,不争不抢。”
燕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竟然说自己是文人,文人……就这?
倒下两碗酒,燕氏皱了皱眉,道:“此酒……此茶闻起来,为何如此之烈?”
“从契丹商人那里买过来的,听说是新的酿造工艺。”
被绑着的任小白,只能用腰腹发力,这才勉强的坐了起来。
坐起之后,他又像只大虫子一样蠕动到床边。
双脚沾上了地,“僵尸”任小白上线了,他一蹦一蹦的来到了桌子旁。
“我先喝。”说罢,任小白俯身,用嘴叼住了酒碗,然后小心翼翼地仰起了脖子,让酒水顺着嘴角缓缓流进了口中。
这家伙为了喝口酒,是真难啊!
放下酒碗,任小白看了一眼燕氏,嘱咐道:“此茶甚烈,你要小口浅饮。”
“你能大口喝得,我为何喝不得!”
燕氏扯下黑巾,满脸的不服气,她拿起酒碗便仰脖饮尽,显得很是豪迈。
“女侠好茶量!”任小白赞道。
燕氏被那烈酒辣得不行,急忙扭过头,然后就不停地吐着粉舌,口中却道:“哪里哪里。”
“有没有感觉到……”
任小白话未说完,燕氏已是将匕首抵在了他的脖颈之上,厉声道:“狗贼,你在酒里下毒了?”
任小白一脸无辜,忙道:“我能下毒吗?我自己也喝了呀!”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吐槽,“临死之前喝毒酒,黄泉路上手牵手”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燕氏放下匕首,面色不善地警告道:“要是胆敢耍花招,我立刻就结果了你。”
在这之后,二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喝着酒。
眼看着燕氏倒下了第四碗酒,任小白便道:“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耽误事了。”
“不耽误!我杀你,易如反掌。”
“不是这个事!”
“那是什么事?”
“好事,但不能说。”
“你要不说,我现在就让它变成坏事。”燕氏扫了一眼桌角,随即便揉了揉眼睛,又使劲地晃晃头,喃喃道:“咦?我的匕首去哪了?”
话音未落,任小白突然就站了起来,寒光闪过,他已是将匕首抵在了燕氏的下颚。
“你的手……何时挣脱的绳索?”燕氏大惊失色地问道。
“凳子下面也有一把匕首。”任小白阴险笑道:“你知道的,我胆子小嘛。”
“你这个奸诈的骗棍!”燕氏只感觉气血上涌,有一股涛天怒意在心底升起,“你今日所说皆是假话,是吗?!”
任小白看着燕氏的眼睛,正色道:“唯有喜欢你是真的,余下的……都是假的。”
不怕痞子耍流氓,就怕痞子玩深情。
燕氏读过很多历史,也看过很多话本,可这一刻,她还是上头了。
她动容了,心中怒火此刻已是尽数散去,红霞悄悄爬上了她的俏脸,却又顺着粉颈长趋直下,直至脊背才堪堪停下。
很快,她又感觉自己在发烫,脸在发烫,耳根在发烫,脖颈在发烫,逐渐全身都在发烫,这种感觉就像……
服用了秃鸡散!!!
“任小白,你这个贱人,是不是在酒里下药了!”
“你是了解我的,胆子小嘛!”任小白笑吟吟地看着燕氏,幽幽道:“在你来之前,我在酒里倒了半包秃鸡散。”
燕氏恨得牙痒痒,但很快,她感觉腰间被任小白用什么东西抵住了,便恼怒道:“你竟然还藏有其它暗器!”
“胡说!你都搜过身了,哪里还有暗器。”任小白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忙道:“不要乱动,那不是暗器,你见过的。”
“你下流。”
“哎呀,你快放开!”
“嘶~~哦~~噢…………”
夜寂静,银河如瀑。
一夜无话(ps:其实有很多话,但不能说)。
清晨醒来,任小白只感觉四肢无力,腰膝酸软,身体的这种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但是桌子上的两只酒碗却在告诉任小白,昨晚那不是梦……
坐起身,他开始寻找那道魅影,可空荡荡的房间中,早已没了燕氏的身影。
许久后,他笑着摇头喃喃道:“两次了,也算是知根知底了,走了却不打个招呼,没礼貌。”
刚想去捡起散落的衣物,他眼角的余光却看到枕旁有一封书信。
打开书信,从中掉落了一个铜板和一块木牌。
任小白捡起木牌,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拿在手里还挺有分量,仔细瞧了瞧,木牌上刻着一只飞舞的燕子,除此之外就再无他物了。
揣着疑惑,他打开了那封信。
只见信上写着:
一文钱,算作嫖资。
下次再见,我还是要杀了你!
收好飞燕令,即日起,你便是颜堂的副堂主。
蜂燕不睦,万事小心。
登徒子,你最好离洛二娘远一点!
燕芷云 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