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乐米从记事起, 就对爸妈没有实际的概念。按照爷爷奶奶的说法，爸妈是在他一岁那年，出车祸去世的。


    当时, 小小的陈乐米也在车里，爸妈用身体保护了他，才让他有活下来的机会。


    所以，爷爷奶奶常和他说, “小米啊，你是爸妈最爱宝贝, 你要快快乐乐的长大，健健康康的活下去。”


    陈乐米永远记得这句话，也很珍惜爸妈所给予的生命。即便没有父母在身边, 爷爷奶奶也能给他满满的爱。


    在陈乐米看来，他的童年是幸福并快乐的, 他没有因为爸妈的离世而产生缺失感。但这份幸福，在初一那年, 却因爷爷的去世戛然而止。


    从那天起, 陈乐米的生命中只剩下奶奶。


    为了不让奶奶担心，陈乐米强颜欢笑, 并安慰伤心欲绝的奶奶。等奶奶缓和过来, 他才敢躲在没人的角落偷偷哭泣, 把所有的委屈都用泪水释放出来。


    那段时间, 陈乐米郁郁寡欢, 成绩一落千丈。后来他开始沉迷网上聊天，加不同的网友，听别人的故事，或是向旁倾诉衷肠, 以获取零星半点的慰藉。


    他用着虚假的身份，讲述着真实的故事，周旋在形形色色的网友中间，来获取零星半点的慰藉。


    几年下来，聊天的网友从一个变成了几个，又变成了几十个甚至是上百个，可大部分人聊着聊着就没了音讯，从上百人变回了几十人、几人。等到高三那年，就只剩下一人。


    那个网名叫LEO的男人。


    当年是对方先加的陈乐米，上来就说了是京市三中高二的学生。


    而陈乐米就是三中的学生，本着不见面不深交的原则，陈乐米没深问，也没探求对方身份的真假。


    他需要的，不过是个倾诉对象罢了。


    陈乐米虚构了身份，谎说自己在二中读书，但透露了真实的年龄和年级。


    就这样，leo成为了他众多网友的其中之一。两人虽然相差四岁，但没有代沟，很谈得来。


    leo不仅陪他聊天，还成为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好伙伴，帮他排解困扰，与他分享快乐，还可以辅导他功课。


    在leo的帮助下，陈乐米变得开朗不少，落下的成绩也追了上来，人变得越发自信和快乐。


    人心都是肉长的，更何况是朝夕相处多年的人。后来，他们开始在网上以男朋友的身份相处，却始终没有见面。


    陈乐米即将高三那年，满到溢出的爱再也隐藏不住，他终于鼓足勇气，向leo提出了见面。


    在焦急的等待中，leo同意了。


    阳光明媚的周末，他们约在了一家环境清幽的咖啡店。


    陈乐米打扮了很久，提前半小时来到了见面的地点。


    在此之前，陈乐米想的很清楚。不论对方什么样子，他都能接受，只要对方不嫌弃自己就好。


    当穿干净衬衫的青年出现在陈乐米面前时，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个和他在网上聊了四年天，帮助他、疼爱他、鼓励他，还和他暧昧不清的男人，竟然是他们学校的前校草李嘉铭。


    即便已经毕业多年，他的传说一直都在。他相貌英俊，家境优渥，是很多人爱慕对象，情书塞满抽屉，看都看不完。


    这样优秀的男神，当年的陈乐米也会多看两眼。不过，陈乐米和其他人不一样，当年的他并没有非分之想。也不敢相信，在网上朝夕相处的人，竟然会是他。


    陈乐米从不奢望和男神谈恋爱，便在见面当天，隐藏了爱慕之情。


    回忆这些年，李嘉铭除了没暴露姓名，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纵观自己，却一直用虚假的身份欺骗。


    陈乐米有些自责，当即说出了这些年欺骗他的秘密。


    心里不舍，但陈乐米也深知是他不对在先。更何况，李嘉铭这样的天之骄子，怎么都不该和他有扯不开的关系。


    李嘉铭认真听完了所有解释，弯起嘴角和他说：“没关系，我不怪你，更何况，我也骗了你。”


    陈乐米眨眨眼，“骗了什么？”


    “我早知道你在骗我。”


    陈乐米有点懵，“啊？什么？”


    李嘉铭：“小米，如果我原谅你，你能原谅我吗？”


    陈乐米越听越乱，“学长，你骗我什么了？”


    李嘉铭看着他，认真道：“我在加你之前，就知道你是谁，也不是随便加的网友，而是专门打听到你的Q.Q号。”


    对方说得简单明了，陈乐米却听得云里雾里，“你为什么要加我？”


    李嘉铭蹭蹭鼻尖，“你说呢？”


    陈乐米眨眨眼，“我欠你钱了？”


    李嘉铭无奈笑笑，“你初一那年，在实验楼后面的小树林哭，是我给你递的纸。”


    即便范围给的很模糊，陈乐米也知道，那是爷爷去世期间发生的事。


    那段时间，陈乐米每天放学都要去哭十几分钟才回家。


    在他连续偷哭的一周里，总有个人中途塞包纸巾给他。对方什么都不说，也不问，塞下纸巾立刻就走。


    很多次，陈乐米都想看看是谁，或者亲口说声谢谢。


    但他觉得丢人，不想被人认出狼狈。一周以后，他选择在网络上发泄痛苦，便再也没有去过小树林。


    即便过多年，他仍然记得那位好心人，但从不敢想，对方竟然是陈嘉铭。


    想到当年落魄不堪的自己，陈乐米越发难为情，“学长加我Q.Q，是找我还面巾纸的吗？”


    李嘉铭看着他天真的表情，一时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他握紧玻璃杯，没有半点玩笑的口气，“小米，见面之前，在网上，我是你什么人？”


    “男朋……”陈乐米吓得收住了音。


    李嘉铭接了他的话，“我是你男朋友，对么？”


    陈乐米忙摆手，“对不起，学长对不起，我当时不知道是你，我以后、我……”


    “小米，我喜欢你。”李嘉铭抓住他的手，深情款款，“抛开网络，我们正式在一起吧。”


    面对英俊帅气学长的表白，故事并没有按照童话的固有情节进展。


    因为惊讶和紧张，陈乐米给不出任何回应，甚至没打生招呼，抓着书包跑回了家。


    他连着睡了一整天，又失眠了一整天，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完美优秀的学长真的和他表白了。


    但他始终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又哪里来的耐心，和他网恋多年。


    所有的疑问，都在李嘉铭的一通电话打后，彻底打消。


    毫无恋爱经验的陈乐米，根本抵不过成熟男人的温柔体贴。更何况，他们本就在网上恋爱多年。


    甜蜜的爱情从线上转战到了线下，他们的不再隔着网线，但依旧亲密无间。


    李嘉铭是最合格的男友，给了陈乐米梦寐以求的温暖。


    为了能配得上优秀的男人，陈乐米拼命努力，最终考上了菁大美院。


    陈乐米以为感情会越来越甜蜜的时候，现实却给他泼了盆冷水。某天，他和李嘉铭约会时，被李嘉铭的爸爸发现了。


    陈乐米后来才知道，男友家非常传统，看重传宗接代，他又是三代单传，这样的家庭无法接受同性恋爱。


    陈乐米不忍男友和家人闹翻，在他决定放弃时，李嘉铭紧紧抱住了他，并坚定对他说：“小米，我爱你，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


    陈乐米哭过、痛苦过、消沉过，但爱能打破一切。


    他们彼此相爱，就能攻破万难。


    可童话永远是虚幻的，现实终究会再来。


    陈乐米刚上大一，李嘉铭大学毕业那年。陈乐米感觉到，男友对他的关心明显减少。以前一天一通的电话，变成了三天一通，每次聊天的内容也开始敷衍。


    起初，陈乐米觉得是男友刚工作，压力大，还很体谅他。直到陈乐米盛装打扮去约会，得到的却是分手和对方结婚的消息。


    父母以死相逼，李嘉铭不得不妥协，和家中安排的女孩结婚。


    李嘉铭在他面前红了眼眶，并试图牵他的手，“小米，我舍不得你，但我真的没办法。”


    手没让他牵，陈乐米毫不犹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既然他要结婚，那就祝他幸福。


    嘴上说得洒脱，可爱了这么多年的人，又如何轻易放下。


    只要能忘记他，陈乐米愿意尝试所有办法，可除了喝酒跟哭泣，他无能为力。


    *


    在旁人眼中，谈晨人生宛如传奇。他高中读文科，稳坐三年的年纪第一，却在高三那年，靠着物理竞赛，以文科生的身份，保送到顶尖院校的计算机专业。


    别人眼中的神话，对谈晨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可在他看来，他的人生，也不全都是光明。


    每个人都有阴暗面，就算是天才，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当天晚上，宿舍即将熄灯，谈晨接到了郁宁的电话，请他帮忙去医院照看陈乐米。


    按照郁宁给的地址，谈晨找到了对方住院的病房。


    干净的四人间，陈乐米床上没有人，手机在枕边放着。


    谈晨找了一圈，终于在住院楼后面的小树林，发现了蹲在树边偷偷哭泣的陈乐米。


    他从兜里摸出纸巾，慢慢走近，“小米，你没事吧？”


    陈乐米听到他的声音，迅速背过身子擦眼泪，“我没事，你别过来！”


    谈晨顿住脚，把纸伸出来，“要擦擦吗？”


    陈乐米仍背着他，“我有，谢谢。”


    “哦，行。”谈晨不尴不尬的，把纸塞进衣兜。


    陈乐米强忍泪水，见他还站在原地，“我不是和小宁说了，不用你过来吗？”


    “他不放心你，很着急。”谈晨又说：“我也挺着急的。”


    陈乐米：“我没事，谢谢。”


    谈晨：“没事就赶紧回去吧，挺冷的。”


    陈乐米：“我不冷，你走吧。”


    谈晨看表，“宿舍锁门了，我回不去。”


    陈乐米赶人：“那你随便去哪，麻烦别呆在这里。”


    谈晨执著：“要走一起走。”


    陈乐米气他是木头，急得跺脚，“我现在哭成这样，这么丑，我不想见人。”


    可谈晨根本没领会他的意思，站在原地没动，并摘下了眼镜，“我有高度近视，外加天黑，我现在什么都看不到。”


    谈晨说着，往前走了两步，“小米，你还是跟我回……哎？！”


    听动静不对，陈乐米急忙转过身，果然看到了趴在地上，到处乱摸眼镜的谈晨。


    陈乐米急忙把人扶起，“你没事吧？”


    “没事。”谈晨蹲在地上摸，“我眼镜掉了。”


    陈乐米摸□□他找，在两米外发现了摔断的眼镜，“抱歉，都怪我。”


    谈晨摸了摸眼镜腿，塞进兜里，“没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隔着漆黑的夜色，陈乐米留意谈晨放空的眼神，“你真看不到？”


    谈晨点点头，“一千多度，基本就是瞎子。”


    陈乐米还是有点自责，“抱歉。”


    “没事，现在能和我回去了吗？”


    “我不想回去。”陈乐米看着旁边的长椅，“你能陪我坐会儿吗？”


    入秋的节气，周围有风，稍稍发凉。


    谈晨攥着眼镜腿，“你身体没事了吧？”


    陈乐米：“没事，输过液，好得很快。”


    “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不，这儿挺好的。”


    “哦，也行。”谈晨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披上这个。”


    说着，谈晨脱下外套，搭在陈乐米身上，“这样就不冷了。”


    陈乐米心里暖暖的，“谢谢。”


    陈乐米猜测，“是小宁让你这么做的？”


    “什么？”


    “给我披衣服。”


    谈晨木愣愣的，是典型的理工男，外加他高度近视，应该看不出他冷才对。


    “没有，是我看恋爱指南上说的。”


    “恋爱指南？”


    谈晨挠挠头，“你不要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这人性格内向，不太会交朋友。但我看书上说，天气冷了，要及时帮对方披上衣服。”


    “我觉得书上说的挺有道理的，这种事应该不局限于恋人，朋友也可以。”


    陈乐米看着谈晨模糊放空却努力聚焦眼神，心脏软了下来，“嗯，谢谢。”


    谈晨松了口气，“没事，举手之劳。”


    陈乐米：“那你冷不冷？”


    谈晨拽着加棉衬衣，“不冷，我穿得厚。”


    “嗯。”陈乐米转回头，看着天。


    等了会谈晨才说：“发生了什么事，能和我说说吗？”


    陈乐米有点意外，“小宁没和你说吗？”


    “你的隐私，他不会随便说。”


    陈乐米攥着潮湿的纸巾，“他很好，你也很好，就我不好。”


    “别这么说，你也很好。”


    陈乐米吸了吸发酸的鼻腔，“但我没有好报。”


    安静清凉的夜晚，陈乐米坐在长椅的一端，把那些藏在心里，连郁宁都说不出的话，全部讲给了谈晨。


    面对他的委屈，不擅长交流的谈晨，连句安慰都给不出，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给他递纸。


    到后来，陈乐米都急了，气呼呼锤他的肩膀，“你干嘛啊！大老远过来陪我，不安慰我就算了，肩膀也不借我靠，就坐在这里什么都不说，真的好气人！”


    “不好意思，我刚才在想事，给忘了。”谈晨急忙把肩膀凑过来，“别哭了，给你靠。”


    陈乐米靠在上面，哭得更委屈，“你都过来陪我了，还心不在焉想别的事，好过分。”


    “我没想别的事，我是在思考这种情况的解决方法。”谈晨说：“事情已然发生，哭泣和难过没有任何意义。”


    “你厉害，行了吧。”陈乐米哭得更凶，丝毫不停，“我们学画画的，没你们理科生那么睿智，也做不到你们的理性心态。”


    谈晨：“我是文科生。”


    “你是学计算机的，怎么就……”


    陈乐米顿住，这才想起，谈晨和郁宁高中都在文科班，谈晨是靠着物理竞赛拿到的保送名额。


    陈乐米泄了气，“他都要结婚了，还有什么好解决的，我又不能破坏人家的婚姻。”


    谈晨：“不破坏他的婚姻，但咱也不能处于下风。”


    陈乐米抬头看他，“那要怎么办？”


    谈晨想了想，“按照恋爱指南上说，如果前任背叛你，那就再找一个比他更好，去参加他的婚礼，让对方知道，没了他自己一样过得很好。”


    陈乐米耷拉着脸，“问题是，我现在从哪找个更好的。”


    谈晨发愁，“也是。”


    两个人吹着风，撑着下巴，发了一会儿呆。


    几分钟后，陈乐米把目光移向谈晨，“那个，你谈过恋爱吗？”


    夜晚周边极度黑暗，外加谈晨视力差，即便陈乐米在身边，也只能识别出轮廓，“没有，怎么……”


    谈晨突然明白了，忙着摆手，“我不行。”


    “别那么着急拒绝啊。”陈乐米推推他，“又不是真的，你就假扮一下我的男朋友不行吗？”


    谈晨犹豫，“可是……”


    陈乐米插话，“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有难，帮一下都不行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谈晨低头，挠了挠，“但是你前男友那么帅，我比不上他，怕给你丢人。”


    “怎么比不上了？”说着，陈乐米托起谈晨的脸颊，“抬头，让我看看。”


    “脸型好看，鼻梁很高，嘴唇厚厚的很性感，多帅啊！你哪里比他差？”陈乐米想了想，“差的就是他喜欢打扮，但你不喜欢。只要改造一下，你比他养眼多了。”


    漆黑的夜晚，摘了眼睛的谈晨看不清陈乐米的眉眼，但他的身型轮廓，还有白桃味道的护手霜，却带来了，比视觉更猛烈的冲击。


    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不受控制的心脏跳动频率。


    谈晨很努力聚焦，还是没能看清陈乐米，“真的吗？”


    “真的呀！你总是戴大厚眼镜片，都看不出你本来的样子，这次终于让我看清了，超帅的。”


    “而且，长相都是肤浅的表面，论学习和能力，他更没有你厉害。”


    “你可是连续三年的物理竞赛的冠军，还有你拿到的专利，简直是神仙般的存在。”


    “像你这么优秀的人，简直是天下下凡，造福人间。”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完全没有责任感，还欺骗我的感情，是十足的的渣男。但你不是那种人，所以，你比他好一万倍。”


    谈晨不知道，陈乐米的话是否出于真心，但他听着却有意了。


    谈晨明显感受到，心脏已经完全脱轨，正在往远离胸腔的位置跳动，他明知这种感觉不正常也不应该，却上瘾般沉迷。


    他咽了咽喉咙，抑制住狂躁的心脏，“谢、谢谢。”


    “客气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陈乐米笑着说：“现在总能答应当我临时男友了吧？”


    没过半分钟，谈晨的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你不嫌我就行。”


    “我才不会嫌弃。”陈乐米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谈晨，太感谢你了！”


    陈乐米穿着他的衣服，胸口传来的温度，几乎能把他灼伤。


    谈晨的手下意识抬起，但还没搂上，又攥着拳头放下，“不客气。”


    随即，陈乐米起身，“好了，走吧。”


    谈晨还坐在原地，看着他的虚影，“去哪？”


    陈乐米自顾往前走，“回去呀，今晚要早点睡，明天开始咱们的男神改造计划。”


    “要先去配个眼镜。”陈乐米自言自语，“不对，参加婚礼还是戴隐形吧，这样高鼻梁和眼睛才能显现出来。”


    “配完隐形眼镜，再挑身情侣装吧，还是得穿的正式点。”


    “先去网上找找有没有好看的款式。”


    谈晨透过摔坏的镜片，看着陈乐米的背影。即便他仍旧不懂，陈乐米是怎么从哭哭啼啼变得活蹦乱跳的，但只要不哭，就是好事。


    第二天上午，谈晨陪陈乐米办理了出院手续。


    随即，两个人便奔波于不同商场，进行所谓的“男神改造计划”。


    陈乐米忙忙碌碌，似乎彻底忘记了难过。


    终于在婚礼当天，和谈晨穿着情侣西装，出现在了李嘉铭的婚礼上。


    也许连李嘉铭都没想到，他随口客套的那句“请你参加婚礼”竟成了真。


    如果不是谈晨的陪伴，陈乐米哪里会有勇气站在这里，来送别青春，祭奠过去。


    到了敬酒环节，李嘉铭带着妻子来到他们桌前。


    陈乐米在新郎的目光中看到半秒的闪烁，又随即变成了敷衍的热情，与看其他宾客别无二致。


    说不难过、不痛苦都是假的。但那个眼神过后，陈乐米发誓，这个男人，他再也不爱了。


    陈乐米来参加婚礼，的确有赌气的意思，但他从没想过伤害，何况，那位知性貌美的新娘并没有错。


    美丽的新娘端着酒杯，笑着说：“嘉铭，这位是？”


    陈乐米抢了话，“嫂子好，嘉铭哥是我的学长，我们认识很多年了，他曾经给我过不少帮助。”


    随即，陈乐米挎上谈晨的胳膊，“这位是我的男朋友，我祝你们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李嘉铭的表情有一瞬的波动，又再次恢复正常，反倒是新娘子的反应更大。


    陈乐米能感受到，新娘对他的同性男友极不理解，但在礼貌和教养的灌输下，她保持着大方得体，举起酒杯对他们说：“谢谢弟弟，你们也要幸福。”


    陈乐米笑容灿烂和他们碰杯，“谢谢，我们会很幸福的。”


    陈乐米带着谈晨大胆站在这里，是想告诉李嘉铭，你害怕旁人的排挤，唯恐真实性向被发现，但我不怕，我比你真实、更比你勇敢。


    从今天起，我们一刀两断，再不相见。


    婚礼现场的陈乐米有多开心骄傲，婚礼结束，躲在隐蔽的角落里的他，就有多狼狈不堪。


    面对陈乐米再次的哭泣，谈晨又犯了难。最后只能从《恋爱指南》上寻找解决办法。


    他拉住陈乐米的胳膊，转了一百八十度，把对方的头按在了自己肩膀。


    陈乐米挣扎了两下，贴在他身上哭得更厉害，“你干嘛？”


    谈晨在他后背拍了拍，“在这里哭，没人能看得见。”


    陈乐米边哭边锤他的肩膀，“可你看到了，你全看到了！”


    “我又不笑你，哭吧，哭过就好了。”


    陈乐米不再挣扎，泪水如同倾盆大雨，“他好幸福，新娘子好漂亮，我想祝他幸福，也希望他好，但我好难受，我真的做不到，我太小气了。”


    谈晨肩膀湿了一大片，风一刮，微微发凉。他将人抱得更紧，“你已经很好了，他有错在先，你不需要责备自己。”


    “我好恨自己，为什么还喜欢他，还是忘不掉他，为什么看着他幸福，我只有嫉妒。”


    “站在他身边的人应该是我才对，他说要过永远爱我，也说过永远不和我分开，可为什么却娶了别人。”


    “不要哭了。”谈晨表面耐心，语气中却透露着没有感情的理智，“眼泪解决不了问题，你目前所有的行为，都毫无意义。”


    “但我就是想哭，怎么了！”陈乐米急了，锤他，“你聪明、你镇定、你理智！但你没人情味，你是没有血肉的人，我的心是热的，我和你不一样！”


    陈乐米从谈晨肩膀起来，蹭了把脸，“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了。”


    谈晨抓住他，“你去哪？外面都是人，你这样会被看到。”


    陈乐米：“被看到也比和冷血动物在一起强。”


    谈晨抓得他生疼，“谁跟你说我冷血的？”


    陈乐米极力挣脱，“你现在不就是冷血吗？你没有心，根本不能感同身受，你永远只会用理性的思维考虑问题。”


    “你那么聪明、那么理智，你没失控过，没发疯过，你的人生是条平行线，永远没有交点和拐点。但我和你不一样，我不聪明不理智，我发疯和失控，但也有血有肉！”


    那个瞬间，谈晨被激起了千层浪，“谁说我没失控过、没发疯过、没失去理智过？”


    谈晨额角绷着筋，用力嘶吼，“就是因为我失控过、发疯过、失去理智过，才知道这些行为都没有意义。”


    “最正确行为，是避免事件的发生，而不是一切无法挽回时，用没意义的方法来排解痛苦！”


    陈乐米有点怕，“你、你到底怎么了？”


    谈晨用力大吼，如同发疯，他抱住陈乐米，“如果我当时站在姐姐那边，如果我找到了解决办法，如果我不那么冷血，如果我一直陪着他，也许她就会死了。”


    “怪我，都怪我。”


    “是我的错！”


    “什么意思？”陈乐米不再挣扎，停下来安慰他，“你怎么了？冷静点，你、你别哭啊？”


    “谈晨，你别吓我。”


    “你到底怎么了？”


    短暂的宽慰起不到任何效果，谈晨哭得撕心裂肺，就连呼吸都变得折磨。


    陈乐米的心脏被揪住，他轻拍谈晨的后背，祈求能给他零星半点的安慰。


    到底是什么样的委屈，才能让这位睿智冷静的计算机天才，有这般失控的表现。


    陈乐米很爱哭，从记事到现在，他在各种无人察觉的角落哭泣过无数次，看爱情电影会哭，分数考的低会哭，忘记带作业会哭，被老师批评会哭，学习压力大会哭，到了新环境会哭，失恋会哭，想爷爷的时候更会哭。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透明泪水的背后，隐藏多少无助和心酸。


    他放缓呼吸，把谈晨抱得更紧，想用行动告诉他，别怕，有人一直陪着你。


    等谈晨的情绪稍微稳定下来，陈乐米试探性问：“需要一个投递悲伤的垃圾桶吗？我很愿意倾听。”


    但等了两分钟，并没有得到回应。


    陈乐米用掌心顺了顺他的后背，“那好，咱们该回去了。”


    他正要起身，却被人按住了后背，潮湿沙哑的声音，从陈乐米的颈窝里传出。


    谈晨出生在一个理科世家，从他太爷爷那辈起，全家上下都是高学历的理科精英。虽然涉及的领域不同，但在各自擅长的方向，都有一定造诣。


    但这样的科学世家，却出现了“意外”。


    谈晨有个亲姐谈曦，她不爱宇宙航天，不喜欢化学物理，更不热爱枯燥的数字。


    她只喜欢夏天的花、冬天的雪、秋天的落叶和春天的嫩芽，她热爱身边的每个植物，或者是那些有趣的历史故事和发掘出来的考古遗迹。


    虽然浪漫的谈曦在家中格格不入，但她成绩优异，家人也并不干涉。


    安定的日子在谈曦高一被彻底打破，到了分文理科的时候。


    谈曦鼓起勇气，说出了真实的想法。


    她不喜欢物理，也对化学没兴趣，她想报考文科类的专业。


    爸妈完全不能接受，当即拒绝。古板教条的理科世家，绝不允许这种孩子出现。


    父母毫不留情，帮他递交了“全理科”的分班申请。


    不理解谈曦想法的不光是父母，还有谈晨。


    他自小性格内向，不善交流，姐姐是为数不多能和他聊得来的人。


    正在读初一的谈晨无法感同身受，那时的他认为，只有理科才能改变社会，学文就是误入歧途。


    他想尽办法劝说姐姐，想让他知道学理科才是最正确的路。


    谈晨绞尽脑汁，姐姐却执迷不悟。


    有一次，谈晨彻底急了，就和她说：“不能学理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和去死有什么分别？”


    可他失控的激将法，换来的却是苍白冰冷的遗书，摆在姐姐干净整洁的写字台上。


    【不能学文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和去死有什么分别。】


    谈晨抵在陈乐米肩膀，全身发抖，“是我害了我姐，如果不是我，她就不会死。”


    “我是杀人凶手，我最该死。”


    陈乐米肩膀很沉，心脏被压得抽痛。


    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哭泣幼稚又可笑。和亲人比起来，失恋又算什么。


    陈乐米想宽慰他、劝说他，想和他说不怪你，不是你的错，可聊胜于无的安慰，在生命面前渺小如尘埃。


    姐姐去世后，谈晨休学了两年，需要定期看心理医生。


    两年后，谈晨重返学校，经过了简单的复习，他直接参加中考，并顺利考入重点高中，并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文科。


    谈晨不想深究自己学文的意义，但意外的是，他在这里发现了与众不同的世界。


    和那些严格意义理科生相比，文科生会显得更有浪漫主义。这里女生偏多，班级更加安静，教室整洁如新，体育课后也鲜有汗臭味，每天还能闻到不同味道的护手霜。


    他们的数学可能稍差，但英语和语文总会很好，特别是作文，写出来的不是考卷，是动人的故事。


    他们不喜欢用公式和数字排解生活，他们眼中的世界和姐姐一样丰富，有蓝天白云、高山绿水，还有灿烂的烟火和花香与鸟鸣。


    特别是，谈晨总能在郁宁的画本上，看到他从没发现的世界。


    即便他从新认识了文科，也发现了趣味和美好，但他喜欢的，始终是那些看似没感情的数字。


    姐姐仍是他心中的石头，他不愿释怀，也不肯放过自己。


    高考报名前一晚，谈晨做了个梦。


    梦里，姐姐出现在他身边，还是五年前的模样，穿柔软的碎花裙，温柔对他说：“小晨，不需要为了我而活，也不要走我曾经走过的路。你要做自己，去成就你的梦想，这才是姐姐最想看到的模样。”


    相同的梦连做了七天，谈晨放弃了高考，靠着物理竞赛，拿到了菁大的保送名额。


    谈晨抓紧被他浸湿的衣领，从牙缝中挤出，“如果当年我能支持姐姐，不对她冷嘲热讽，赞成她、鼓励她，她也许就不会死。”


    “怪我，一切都怪我。”


    陈乐米的泪水隐忍不住，“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姐姐一定不怪你。你这样消沉，天上的她会担心的。”


    陈乐米拍拍他，“抱歉，今天都怪我，是我让你想起那些事的。”


    谈晨从陈乐米肩膀起来，他有些难为情，避开对方的目光，“没有，不关你的事。”


    陈乐米塞纸给他，并擦干了自己的眼泪，“是不是都没关系。但我觉得你说的特别有道理，事情发生以后，懊悔或哭泣都没有用，我们要做的，是找到解决方法。”


    陈乐米耸耸肩，“现在有两个可怜兮兮的伤心人，这位天才，请问你有解决办法吗？”


    谈晨摇摇头。


    陈乐米弯起眉眼，“可是我有。”


    谈晨：“什么？”


    “既然不开心，那就找开心的事来做。”


    “做什么？”


    “游乐园你去过吗？”陈乐米抢着说：“我猜你一定没去过，那刚好，就来一次快乐畅玩好了！”


    就这样，在陈乐米的陪伴下，他们朝夕相处了整个国庆假期，玩遍了京市所有能去的景点。


    起初谈晨还不适应，但真正玩起来才发现，有些发自内心的快乐，是试卷、书籍和计算机给不了的。


    游乐场的气球，各种毛茸茸的玩偶，还有冰凉的汽水和抹茶味的冰淇淋，都是值得珍惜的美好。


    而他与陈乐米的种种，这快乐的过往，还有难忘的回忆，都能在那本《恋爱指南》中找到。


    唯一不同的是，书中讲的是恋爱，但他和陈乐米却是朋友，也只是朋友。


    *


    国庆节后，郁宁请了一段时间的假，他今天回来，三个人难得一起吃饭。


    晚饭过后，谈晨回了宿舍，郁宁和陈乐米在花园散步。


    郁宁先开了口，“我听说，那个人的婚礼，你和谈晨一起去了？”


    “是啊，还好有他在。”说起这个，陈乐米显得很积极，“我跟你说，谈晨穿西装不戴眼镜的时候超级帅，我让他以后也戴隐形，他非说不舒服，不肯。”


    陈乐米叹了口气，“真是太可惜了。”


    见陈乐米状态不错，郁宁稍稍放心，继续问：“据说，他是以你男朋友身份去的？”


    “是啊！我拜托他假扮我男朋友，让那个坏男人知道，我可以找到更好的。”


    郁宁再次试探，“那你们俩现在是……？”


    陈乐米留意到他的眼神，“小宁，你不会误会了吧？他就是假扮我男朋友，我俩不是真的。”


    “谈晨挺好的，如果你俩……”


    “停停停。”陈乐米急着打断他，“小宁，你别乱点鸳鸯谱了，我之前的确很伤心，但现在已经恢复过来了。有快乐的事那么多，也不只有恋爱一种。”


    陈乐米深吸一口气，“我决定了，再也不恋爱了，我要好好享受生活，好好爱自己。”


    “你对谈晨，真的没有……？”


    陈乐米再次打断他，郑重其事，“我向你发誓，没有，完全没有！”


    *


    那件事过后，陈乐米和谈晨的关系回到了当初，他们几乎天天见面，一起吃饭、上自习、分享生活中的乐趣。


    他们相处愉快，亲密无间，但他们只是朋友。


    大学过得极快，转眼间到了大三。


    专业课上，谈晨的手机响了，来电人是陈乐米。


    陈乐米对他的课表了如指掌，从不会课上给他打电话。


    出于担心，谈晨趁老师不注意，溜出了教室。


    安静的走廊，陈乐米紧张的声音尤为明显，“谈晨，你能过来接我吗？我有点怕。”


    “发生什么了？你没去兼职？”


    三个月前。陈乐米在美术辅导机构找了份兼职，每周三天去那边当助教。


    “我就在工作的地方，刚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学校，却在前台看到李嘉铭了。”


    谈晨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这些年他也从没联系过陈乐米，“他来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刚开始，我以为只是凑巧遇到，但他刚才问前台，我是不是在这里工作。”陈乐米很急，“他现在就在大厅外面坐着，好像是在等我。”


    谈晨往校门口狂奔，“你别出去，等我，我很快就到。”


    陈乐米工作的地方离学校不远，谈晨马不停蹄，但还是晚来一步。


    他在休息室，发现了正要拉扯陈乐米的李嘉铭。


    谈晨迅速扯开两人，把陈乐米挡在身后，“你干什么？”


    “我找我男朋友，关你什么事？”


    谈晨毫不退缩，“你已经结婚了，我才是他男朋友。”


    “那种假扮男友的小把戏，你们以为我会信？”李嘉铭嗤笑，“他怎么会喜欢你这种书呆子。”


    谈晨：“我们是真是假，用不着你评判。既然已经结婚，就别再打扰他。”


    李嘉铭无视谈晨，对陈乐米说：“小米，我离婚了。这几年，我每天想的都是你，我爱你，我们重新开始吧，好不好？”


    陈乐米眼眶微红，“想要就要，想丢就丢，你把我当什么？”


    “我从来没有丢下你。但你知道，我父母以死相逼，我只能和她结婚生子，我也不想这样。”


    “小米，我生了孩子，也完成任务了，我解放了。”李嘉铭掏出红色的本子给他，“你看，离婚证。我上午刚离的就迫不及待来找你了。我爱你，我真的太爱你了。我们重新开始，我会像以前一样，给你幸福和爱，好不好？”


    血红色的离婚证，在陈乐米眼中冰冷无情，“李嘉铭，你真是人渣。”


    李嘉铭声音急促，“小米，你是不是怨我这几年没有联系你？你别怪我，我是在保护你啊！我是怕被我父母发现，他们找你麻烦，我不想你受到伤害，全都是为了你。”


    “我知道你也是爱我的，我忍了三年，就是在等这一天。小米，跟我走，好不好？”李嘉铭眼眶湿润，“我们移民，找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


    “闭嘴！”陈乐米声嘶力竭，“你这个畜生，竟然没有半点觉悟！”


    “我没有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说结婚就结婚，说离婚就离婚，生完孩子就要抛弃妻子，李嘉铭，你到底把你的前妻当做了什么？”


    “她做错了什么，要遇到你这种人渣！”


    “麻烦你清醒点，我早就不喜欢你了！”陈乐米眼底全是恨意，“我不仅不喜欢你，还非常讨厌你，麻烦离我远一点！”


    “看到你我会恶心！”


    “你骂我？你凭什么骂我？”李嘉铭比他还激动，“我跟个不爱的女人相处三年，假装关心他、体贴她，强忍着和她发生关系，还不都是为了尽快生下孩子，早点跟你在一起！你现在却骂我？”


    “陈乐米，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这三年，从没打扰过你的生活，也从没有让你那么做！别把你的错怨在我头上。”陈乐米转到谈晨那边，“这里好吵，我想走了。”


    谈晨搂住他的肩膀，“嗯，好。”


    李嘉铭试图抓陈乐米的胳膊，“等等，我还没说完！”


    谈晨终于爆发，他拨开李嘉铭，一拳揍上去，“警告你，离他远点。”


    不给对方反应，谈晨带着人离开了这里。


    他们走出了很远，谈晨搂陈乐米的手仍旧很紧。


    最后是陈乐米先挣脱开，“谢谢。”


    “跟我不用客气。”谈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还是很担心，“你没事吧？”


    陈乐米摇摇头。


    深秋夜晚的街道，狭窄偏僻的小路，周围人不多，温度有点凉。


    下意识的举动，谈晨把外套披在陈乐米肩膀，“要不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会儿？”


    陈乐米明白对方的意思，“不用，我真没事。”


    他已经不是那个爱哭的自己了。


    陈乐米转身看谈晨的表情，拍拍他的肩，“好啦，我真的没事，放心吧。”


    陈乐米揉揉肚子，看向马路对面，“好饿，咱们去那边吃了面再走吧。”


    陈乐米速度很快，急着往马路对面跑，根本没留意来往的车辆。


    “小心！”


    好在谈晨速度快，及时拦住人，并用力抱进怀里。


    陈乐米的身体很柔软，领口处闻到的，是他外套的洗衣液味道，有种归属权的满足感。


    可满足上瘾，贪婪成性。


    电瓶车主骂骂咧咧的声音早已散去，谈晨手臂还没松开。


    陈乐米抵在他胸口，轻轻挣扎了两下，“好了，人家都走了。”


    谈晨抱着他，没动。


    陈乐米又去推他，“你再这么抱着，别人都要看笑话了。”


    谈晨还是不理。


    “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还是困了？”


    谈晨就像失聪，对询问丝毫不答。


    像是酝酿了很久，谈晨鼓起勇气开口，“小米，你想不想找个新男朋友？”


    陈乐米的心脏被鼓入轻密度气体，胀得要飘起来，在无法控制前，他用针将其刺破，“我一个人挺好的。”


    “小米，你不可能没发现。”谈晨像个无理的掠夺者，抱着他始终不放开，“我喜欢你，喜欢三年了。”


    小米指尖按在他手软的棉质衬衫，慢慢缩成拳，“抱歉，我只把你当朋友。”


    “不能给我个机会吗？”


    陈乐米犹豫都没给，“不能。”


    “你撒谎。”谈晨异常冷静，“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自作多情。”陈乐米推开他，“原来这些年，你都是这么想我的？”


    谈晨毫无波动，“如果你不喜欢我，整整三年，为什么每天给我做早餐，叫我早起，陪我上自习。我生病了，你全程守在我身边，我去比赛，你紧张的整夜睡不着。每年寒暑假，离开我不能超过一个星期。”


    “大二那年，我在医院做手术，你在外面哭红了眼。手术结束，你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陪在我身边，连喝水吃饭都要送到我嘴边。”


    “你和我上自习，每两分钟就要看我三遍。你速写的画册里，百分之八十都是我脸，你现在却告诉我，你不喜欢我？”


    谈晨几乎质问的口气，“你的解释，在事实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此前的相处，陈乐米是分享者，而谈晨倾听人。但真到争辩的时候，他根本说不过调理清晰的计算机天才。


    他的喜欢太明显了，明显到，连自己都骗不过去。


    这三年，陈乐米每天都在说服自己，但还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陈乐米叹了口气，“是啊，我喜欢你，那又怎么样。”


    谈晨牵他的手，“和我在一起，我会做个负责人的男朋友。”


    陈乐米挣脱，“我不想听承诺，毫无意义。”


    “小米，我很认真。”


    “认真又怎么样？”陈乐米苦笑，“类似的话，他也说过很多遍，结果如你所见。”


    “我和他不一样。”


    陈乐米摇摇头，“是啊，你和他不一样，你的家庭比他更严格。”


    “一个连学文学理都要干涉的父母，怎么能接受儿子和男人谈恋爱？”陈乐米字字见血，“那到头来，我是不是还要走相同的路？看着你和别的女人结婚？”


    谈晨坚定异常，“我不会丢下你，更不会骗婚。”


    陈乐米：“算了吧，这些话我也听过相同的版本。你除了没意义的承诺，什么都给不了。”


    陈乐米努力显得平静：“我承认，小宁和季南枫的童话爱情令我向往，但我没那个福气，我也不羡慕。一个人挺好，不爱上任何人，也不会被爱情伤了心。”


    “谈晨，你是个很好的人，祝你幸福。”


    话说得有多坦荡，陈乐米就有多委屈。


    他不是不信谈晨的承诺，而是怕他遵守承诺。


    站在谈晨父母的角度，失去女儿已经是很大的打击，如果再出个违逆的儿子，对这个家庭来说，宛如晴天霹雳。


    陈乐米虽没有丰富的恋爱经验，但这些年也悟出些道理。爱一个人，不是拥有，而是祝福。


    *


    从那天起，原本交好的朋友却变成了陌生人。他们不再相约吃饭，也不再彻夜聊天，就算在学校遇见，也只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唯一有过的相处证明，只剩舍不得删除的聊天记录，还有摆在床头的情侣小熊。


    谈晨的冷静曾让陈乐米失眠很久，但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不能相爱又何必牵制。


    转眼到了毕业季，谈晨保送读研，并在季南枫的科技公司任职，陈乐米则在一家公立小学教书。


    彼此虽然在一个城市，但没有相处的交集，连擦肩的机会都没了。


    *


    转眼又是四年。


    郁宁和季南枫婚礼前夕。


    临睡前，季南枫接了通电话，在酒吧找到了半醉的谈晨。


    季南枫坐过来，和他碰杯，“你什么情况？这种地方可不是你该来的。”


    谈晨喝光酒，“你不是爱来这里。”


    季南枫笑着说：“你可别瞎说，我现在很听话的，下班按时回家，除了工作绝不久留。”


    谈晨给自己倒酒，“他管你 ，你不烦吗？”


    “这哪里是管，这叫爱。”季南枫喝酒，“算了，你个单身狗，当然不懂。”


    谈晨灌了整杯，苦笑，“我确实不懂，也没资格懂。”


    季南枫：“你今天特意叫我过来，不会只是让我陪你喝闷酒吧？”


    “没有。”谈晨掏出手机，“有东西送给你，你应该喜欢。”


    “什么啊？”季南枫边说边掏出震动的手机，“怎么还神神秘秘的。”


    下一秒，季南枫定格在谈晨发送的照片上，久久移不开目光，“你怎么才给我？”


    “以前觉得不应该，后来觉得没必要。现在也许是最好的时候。”


    照片背景是北城一中的红色塑胶跑道，画面中心，是穿运动衫的季南枫和郁宁。


    那时的他们，顶着张十七八岁的脸，带着些名叫青春的骄傲感。


    背着郁宁的季南枫大汗淋漓，盯紧终点的方向，拼命奔跑。


    画面定格的瞬间，郁宁勾着季南枫的脖子，侧过头，在他发红的脸颊留下了吻。


    照片是谈晨抓拍的，郁宁似乎是临时起意，亲吻的速度很快，快到无人察觉，只有照片偷偷证明了一切。


    当年，拍到照片的谈晨紧张了很久。作为高中生，在学校做出这种事实属不该。他本应迅速删除，帮郁宁保守秘密。


    但抓拍难得，他们又般配好看。


    谈晨把照片存进加密相册里，到今天才拿出来，作为新婚礼物，送给他最好的两位朋友。


    季南枫看着照片里的郁宁，蹭了蹭被偷吻的脸，乐得合不上嘴，“我当年就说他亲我，他还不承认。我老婆果然从小就喜欢我！”


    季南枫收回手机，“谢了兄弟，这是我最喜欢的新婚礼物。”


    “不客气，祝你们永远幸福。”


    季南枫搭上他的肩膀，“光我们幸福不行，你也得幸福。”


    “我挺幸福的。”


    “行了，跟我还装什么。”季南枫拍拍他，“感情这事，用你那天才脑子算不清的，但以我的经验，有一点绝对没错。”


    “什么？”


    “喜欢就争取，别管三七二十一，大胆干就是了。”季南枫说：“哪有那么多的担心和理由，只要把你想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就够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留在京市的原因，网撒了这么多年，该收了。”季南枫说：“你不做，怎么知道不能成功？就算失败，大不了爬起来继续。只要你不放弃，就没人能难倒你。”


    *


    三天后，郁宁和季南枫的婚礼圆满结束。


    陈乐米拿着手捧花，在酒店门口，等待司机来接。


    他把花放到鼻尖，闻了闻。


    花球用的是白色郁金香，并不是婚礼的常见品种，也不是郁宁的偏好，却是他最喜欢的花。


    很显然，这个环节是有预谋的。


    好友的用心良苦他感动，但结婚哪有那么容易，又有谁愿意和他结婚。


    “小米。”


    熟悉的声音，如同冰镇过的水滴，溅在陈乐米心口，一滴两滴三滴，能激起心跳，还滴个没完没了。


    陈乐米攥紧手捧花，没出息地转过头。


    笑容是硬凹出来的，如果不笑，他就想哭，虽然不是痛苦的哭，但也不甜。


    是酸的，从心脏酸到了口腔。


    像吞掉整颗柠檬。


    陈乐米表现得礼貌平静，“谈晨，好久不见。”


    他有意寒暄，但谈晨不想，“陈乐米，我有话和你说。”


    “四年前，你说不想听无意义的承诺，不想再受伤。我觉得很有道理，当年的我无法证明真心，所以我用了四年的时间来证明我可以。”


    “四年前我和父母出柜，他们极力反对。但我明确表达了，我这辈子都只会爱上一个男人。随后，我从家中搬出，并不再接受父母的生活费。”


    “大学期间，我参加了上百场竞赛，申请了二十八项专利，一共赚到三百八十六万。这些钱，除去日常开销，我在京市买了套两居室，就在菁大旁边，离你家很近。”


    “大学毕业后，我保送读研究生。读研期间，我在季南枫的科技公司工作，用三年时间让公司成为行业龙头，现在是公司的股东之一。”


    “后来，我又在你工作的小学旁，买了套四居室，在商业区的步行街买了两套商铺，两辆车。目前工作稳定，且经济完全独立。”


    “去年我父母已经妥协，并不断催促我带喜欢的人回来，他们希望我能早点成家。”


    谈晨一边说，一边从文件袋里掏出存折、房产证和票据。


    季南枫说得没错，感情没有标准答案，也没必要想太多。只要他不放弃，就总有成功的一天。


    “四年前的我没资格爱你，所以我不想打扰你，但现在，我觉得我有资格了。”


    谈晨掏出戒指，跪在他面前，“小米，四年前的我很爱你，现在的我更爱你。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带你回家。”


    “陈乐米，你愿意嫁给我，并跟我回家吗？”


    周围的欢呼此起彼伏，而陈乐米的世界，只有谈晨的声音。


    听过再多的童话故事，也远不及自己的动听。


    他不仅手捧鲜花，还拥有王子。


    陈乐米上前两步，扑进了谈晨怀里，“我愿意，特别愿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