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唐椿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这可真是一个好问题。估计问当事人自己，她也回答不上来，只能陷入沉默。


    在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时候，那个早早就辍学养病的小姑娘已经成为了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


    可她不要荣华富贵，权势名禄，她也不稀罕异世界人趋之若鹜的强大力量，她所求的，不过是带她那不幸又愚蠢的姐姐回家罢了。


    为了她的姐姐，她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


    2.


    “我的小椿，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孩子。”


    唐椿月抱着睡得香甜的妹妹坐在地毯上。地毯很厚实，壁炉里哔啵的木柴燃烧声音在静谧的冬夜烘得屋子暖暖的。


    给沉沉睡去的女孩裹紧毛毯，梳理鬓边的发丝，她继续讲述着过去的故事。


    西格玛端着杯热可可，裹着毛毯盘坐在母亲和小姨的对面，充当合格的听众。


    事实上也是他想听这些，唐晚山才会主动把伤口撕开讲述的。


    “西格玛，你应该是知道我们是异乡人的。”她黑色的眼睛注视着家里最小的孩子，在火光的映衬下，眸子是温暖的琥珀色，盛着蜜浆与琼液。


    西格玛点头。他也认为自己是无根的异乡人。


    “异乡人之所以被叫做异乡人，就是因为我们在这个世界本来是没有家，没有归宿的。见过水中浮萍吗？浮萍尚且有根，但我们是没有根的。”她好像又记起数条世界线之前，那个真正意义上初次来到异世界的自己，举目无亲，满目疮痍。


    她说：“我曾有很长一段时间的茫然期。只知道目标是什么，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作所为说是摸着石头过河也没问题。”


    “我曾经疯狂地思念我的故国，为此唐宋诞生了。”


    故国的文化图腾是龙，所以我的儿子最初的设定就只是一条龙而已。对我而言，他只是精神象征的寄托。


    “我还想念我的妹妹，我的小椿。”她说，“为此我的女儿唐元外貌和小椿一样，有着小椿曾向往的红色长发和蓝色眼睛。”


    但我知道那不是我的小椿，所以我推远了她。


    “后来我遇到了一群孩子。一群鲜活的，可爱的，真实的孩子。我想在他们身上抓住一份属于我的真实，构建属于我的根系。”


    [书]那样的能量体对她来说是虚幻的，她不熟悉那样的力量，或者说此前从未听闻接触。


    两个孩子也是借用[书]的力量创造出来的，或者说，如果不是[书]将他们的关系比为母子，她不会将两个马甲视为儿女，也不会把灵魂的一部分永久地分割出去。


    在她秉持着执拗的底线拖延时间，等必须开始动作的时候，等她决心在这个世界扎根的时候，那群孩子，柚杏，白濑，白羽……他们出“及时”现了。


    还记得他们的初见吗？躺在病床上的柚杏太乖巧了，和她记忆中的妹妹一模一样。


    人这种生物，是会移情的啊。


    她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2.


    “是不是觉得不太公平？”她笑着问小儿子。


    西格玛呐呐点头，略有些迟疑。


    唐晚山知道他认为的不公平是什么。无外乎两个孩子不是在爱中诞生于世这一点。甚至可以说，她创造这两个孩子的初衷仅仅只是利用。


    没什么可羞愧的。


    或许还有些不公平是因为她也利用了那些小羊。


    她太需要一个锚点，一支根系，一处归属。


    所以她和小羊们建立起亲密的社会关系，她学着去做一位“合格”的母亲。


    “我知道不公平啊。”她用近乎叹息的语气说道，“当时自诩卑微的我，做出来的事可是相当狂妄且傲慢啊。”


    “所以我为我的傲慢付出了代价，为我的贪婪缴纳了罚金。”


    她想起当年的心理医生对她说过的话——


    [当你和某人建立起亲密关系的时候，你就会用那个人填补你心里的洞，一但死亡或者这段关系结束，你不会感到失去了那个人，你感受到的是填补你内心坑洞的那一部分不见了，你感觉到的是自己的一部分丧失了。因为以前被那个人填满的洞又暴露了出来。这就是你会那么痛苦的原因。]*


    她当时觉得，啊，我这样卑劣的人果然不配拥有长久诚挚的爱。


    她当时觉得，果然是我的错，是我的傲慢让孩子们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们原本不该和我相识，他们本不会死在横滨。在原本的命运线里，他们会健康平安的活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


    现在她只会表示：“可是没办法。我无法给每个孩子尽善尽美的结局。我努力过就足够了。”


    现在她只会说：“我知道我有过错，我赎了罪。我们两不相欠。”


    这是一种可悲的改变。


    “西格玛。我宁愿你永远不要体会到这种改变。”


    太痛了。


    3.


    当年的心理医生有政府背景，违背了他的职业道德，为政府做事。于是她得到的治疗是一个定时炸弹，时间一到，会自己走向死亡。


    因为人们认定她是不可控的外力，认为她不该掌控那样强大的力量。


    能和魔兽状态下暗杀王魏尔伦对战不输的黑龙啊——你真的知道这句话的含金量吗？


    她是旁人眼中能驾驭黑龙，能掌控这份强大力量的人。被针对不是很正常吗？


    自我怀疑，自我厌弃，自我放逐。在[书]和那些人的默许下，她走向了毁灭的不归路。


    谁不会痛呢？


    真的好痛啊。


    4.


    那天的炉火围谈结束后，西格玛就陷入了对母亲和小姨过去的强烈好奇。


    母亲讲述的故事温柔且坚定地磨去了原本的棱角，听着有些伤感，但一阵凉风就吹散了。


    可是直觉告诉他，这个故事原本是一场事故。


    “所以你来问我了？”街角咖啡厅里，唐椿月搅拌着咖啡，加奶又加糖。


    西格玛甚至带了纸笔，用那双澄澈的眼睛盯着小姨。


    他知道小姨在很多人眼里是“疯狂”的代名词，可是和小姨生活的这些天里，他早就认识到小姨本质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可以说是非常好说话的那种长辈，不会故意坑人，也不喜欢看乐子（太宰治：谁在叫我？）。会顾及他的想法，喜欢小动物，喜欢甜点心，喜欢摸他的脑袋。


    他听母亲说，小姨在尝试做一个称职的长辈。


    已经做得很好了。


    这也是西格玛敢单独约小姨出来聊的原因之一。


    唐椿月咽了一口咖啡，唔，她果然喝不惯这种饮品：“可以和你讲，也能给你当写作素材。你自己注意分寸就行。”


    西格玛脸蛋一红，小姨果然知道了啊。自己自从看过小姨写的童话《玫瑰公主》后，也想写些什么，想要记录些什么。


    所以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5.


    “我曾有过六次旅行。第五次旅行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我重来过六次，第五次被姐姐放逐到一个封闭的脆弱小世界。


    西格玛听得懂她在讲什么。比这更直白的世界真相在家里提过不少次。


    “那里是颠倒的横滨，红围巾的绷带黑猫，黑色的白老虎，还有失去妹妹的白耳朵黑兔子。”


    也许是喜欢上童话的风格，她的口吻就像在给小孩讲睡前故事。


    “作为一个用两脚行走的怪物，我和他们格格不入。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绕着他们走的。”她耸耸肩，“你知道的，绷带黑猫本来就不喜欢我，戴上红围巾的他更讨厌我咯。”


    西格玛自动翻译：太宰治和小姨不对付，当上港口黑手党首领的太宰治不会允许外来势力在横滨作乱。


    小姨以前干的事，足够在异能特务科关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在咒术界是会被榨干价值立即处决的那种。


    他能理解。


    唐椿月看了他一眼，继续讲故事：“但是姐姐送我到那里买的是单程票，所以我一边找返程的售票站，一边旅游。”


    “旅游的时候遇见了一只开签售会的退役狼狗。哦，他是个小说家，小说销量很不错。”她又点了一份小蛋糕，“狼狗虽然退役了，但是鼻子很灵。他发现我是个怪物，想要驱逐我保卫民众。”


    “嘶——”


    西格玛一愣，扭头一看——好家伙！武装侦探社的中岛敦在后面坐着呢！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偷听的！”


    男孩子慌了手脚，手无足措地解释。他对面坐着的和服小女孩眼神沉静，西格玛脖子后缩：“……不管怎么样，也太失礼了。”


    “我们换个地方？”他扭头问小姨。他担心小姨介意这点。


    “不用。讲故事而已，想听就听。”


    于是四个人坐在一起。和服小女孩为了听故事甚至推来了一份诱人的限量小甜品贿赂唐椿月。


    唐椿月收了：“听到哪里了？”


    和服小女孩：“大狼狗，驱逐怪物。”


    “哦。”唐椿月继续讲，“狼狗要驱逐怪物保护民众。”他要驱逐带来灾难的我，因为他是武装侦探社社员。


    “虽然狼狗很厉害，但是我……怪物很会逃跑。怪物远离了人群聚集地，有点生气，所以怪物去找人麻烦了。”


    “在怪物制造出更大的麻烦前，狼狗又出现了。他觉得怪物还有救，至少没在他眼前吃人，所以他把怪物带回工作的犬舍。”


    “好多狗啊。”她真心实意地感慨，没有骂人的意思，“他们的生活还挺丰富。有狗养猫，有狗养兔子，有狗写小说。”


    中岛敦：“……”


    和服小女孩泉镜花：“……兔子。”小姑娘喜欢兔子。


    “别想了，凶得很，会咬人。”她这样说着，在身边坐着的西格玛本子上写下几个词。没有比她更贴心的讲述人了，还会帮你划重点。


    是的没错，以上都是废话。


    “狼狗把怪物带回犬舍，美名监管，实为关押。虽然说两者没差别，但我语文不好，你们将就着听。”


    西格玛：这是什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词语修饰。


    “怪物终究还是怪物，在找回她的宝物前，没有任何人可以真正关押住她。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怪物越狱逃走了。”


    “绷带黑猫知道怪物在找回去的路，他也不想怪物留下来。于是他帮助怪物离开那个颠倒的世界。”


    “在短暂的合作中，怪物发现了一个秘密，绷带黑猫为了封口，为了他心中的月亮依旧永悬高空，把唯一一张返程票交给了怪物。啊，我是不是忘了说，绷带黑猫也想离开那个世界？”生物层面的。


    西格玛已经在纠结地咬笔头了，有些地方没听懂哎……


    中岛敦两眼发晕，泉镜花保持沉默。


    横滨的冬天是冷的。不过室内温暖如春，呼出的气也没有凝为白雾。


    “怪物离开了那个颠倒的世界，绷带黑猫带着本不该存在的记忆守望横滨的夜晚，看着狼狗兢兢业业写书，看着苏牧勤勤恳恳加班，旁边的暴躁柯基汪汪叫。黑猫对怪物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狗真是太讨厌了]。”


    唐椿月轻飘飘地给故事续了结局，末了点评一下：“小狗多可爱，口是心非的猫才讨厌。”


    中岛敦：“总觉得唐小姐在暗示什么呢。”


    西格玛：“自信点，她就是在嘲讽。”


    唐椿月喝完咖啡，杯底与杯托轻轻碰撞，“嗒”的一声响。


    “故事讲完了，你们也该回去了。”


    6.


    “什么啊，猫多可爱！”江户川乱步嚼着粗点心，眯着眼嘟囔着表达不满。


    中岛敦把听来的故事转述给侦探社的大家，出乎预料的是，江户川乱步是最先出声表达感受的。


    中岛敦恍惚记起唐椿月顺嘴说的那句“有狗养猫”……他摇摇头，把这个联想甩出脑子。


    真是的，自己怎么把社长比喻为狗，把乱步先生比喻为猫呢？太不应该了！


    太宰治并没有发表他那套“狗狗最恶心/讨厌”的宣言，他可记得唐椿月把侦探社不少人动物化了。要是那样说的话，社长和织田作都被骂进去了呢……


    不过，她倒是有自知之明。


    怪物就是怪物。


    7.


    唐椿月是什么呢？


    ——“你是我的宝贝。”


    在唐晚山记起全部，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姐妹俩有过一次敞开心扉的促膝长谈。


    唐椿月说到动情处，呜咽着发泄：“你总是在为本不该是你的孩子的孩子付出！为了他们，你放弃你的生命，你放弃了我！”


    “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你都在送死。唐宋，唐元还不够，你还要给那些本就不该和你认识的人垫付性命！你总是死在我面前！饮弹，跳海，吞金，还有更荒谬的……我拉不住你，姐姐。你每一次都在拒绝我，每一次你都是因为他们拒绝我！”


    唐椿月抬起袖子擦拭眼泪：“他们是你的孩子，那我呢？我是你的什么？那我算什么？一个笑话吗？还是小丑？”


    唐晚山展开双臂抱住了她：“你是我的宝贝。”


    “会被放弃的不是宝贝，是垃圾。”她紧紧回抱住姐姐，攥着对方后背的衣料不放手。


    “你就是宝贝。你是爸爸妈妈的宝贝，是姐姐的宝贝。”唐晚山说，“你是我的妹妹。我绝对不会放弃你。”


    “你骗我，骗子，你之前才让我滚，把我丢到没有你的地方。”年轻的姑娘抽噎着控诉，“那个鬼地方好黑，压抑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不知道怎么离开那里，我找了好久好久……还要跟人抢回来的机会。”


    “太宰治心眼子太多了，我本来就笨，根本算不过他，还要给他打白工。如果不是他顾虑太多，那么离开的人就是他而不是我。那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是我的错，是我不好——”唐晚山尝试这么哄她，但是妹妹的情绪更加激烈了。


    唐椿月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小狗，委屈巴巴又有些生气：“你没有错！不许再怪自己了！”


    “本来，本来做错的人就是我……”她低下头，哽咽道，“我杀了人，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地杀人，这样的我被姐姐憎恶也是应该的。我明知道姐姐最讨厌魏尔伦还和他一样，是我的错。我一直都知道的。”


    “我只是想你回家……”唐椿月一直以来执着于这件事，“我想要你回家，这里很危险，他们都在利用你……我们回家好不好？姐姐？”


    她仰头，目光期冀：“我犯罪了，在这里接受惩罚是应该的。但你不行，你要回家。姐姐，你要回家，你要回到正常的世界里去——”


    但是她的姐姐依旧拒绝了。


    “不行啊，小椿。我不能回去。”


    “我已经失去了回家的资格。”


    8.


    “听我说，小椿。”年长的姐姐捧住妹妹的脸，和她额头相贴，试图用这种方式让精神状态并不稳定的妹妹冷静下来。


    “听我说好吗？小椿，就像你认为你杀了人，没有资格回家一样，我也杀了人，我早就没资格回家了。”


    “你只看到我受苦的一面，却没看见过我施暴的时候。比如对魏尔伦，比如对森鸥外，还有一些暗探刺客。如果算上元元那边，死在[我]手里的人堆筑的京观能到五角大厦的中层……你知道那是怎样的血腥，你知道的。”


    “我和元元，和宋宋，还有小清，我和他们本来就不是世俗定义上的母子关系，严格来说，他们是我的半身，是我的一部分。驱动他们行为的内核来源于我，所以他们会听我的话，所以他们杀的人头要算在我身上。”


    唐椿月瞳孔紧缩。


    “我们是姐妹，小椿，你和我一样有着在他们看来可笑的坚持。”


    “我回不去家的。”


    她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从她第一次直接或间接地杀人开始，从她平静地接受身边人要靠杀人自卫开始，她就失去了回家的资格。


    家是什么？


    家是安定的港湾，是船只停泊的地方。


    港口不该有大风大浪，港口不该有外在威胁——她们回家，就会成为巨大的威胁。


    那个世界是她们的家，她们不能回家，不能给那个世界带去危险。


    “杀过人的人，是无法回到人群中的。”


    这就是残忍且直白的现实。


    无论是力量失控，还是心性改变，对于和平世界生活的人类而言，她们都是不定时的炸弹，是罪恶的污染源。


    唐椿月终于听清楚了姐姐的话，她终于明白了姐姐的意思。


    她对自己，对姐姐说：“不回去了。我们不回去，我们就在这里生活。”


    “我想明白了，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我早该想明白的。”


    她说：“我只是不明白，如果不能回家，你明明还可以在这里好好生活，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送死？”


    “姐姐，你在爱你的孩子之前，在做一个好母亲之前，能不能多爱你自己？能不能意识到你死的时候只有二十六岁，你自己都还是个小姑娘？”


    9.


    在唐椿月执着于让姐姐回家的目的驱动之下，是她对姐姐错误的爱人方式的不赞同。


    她无法接受自己至亲之人为了不相干的外人放弃自己的幸福，更不接受姐姐为了自己的健康搭上性命。


    她知道姐姐对她好，很好很好。她也会用尽全力回报姐姐对她的爱意和付出。她希望姐姐在爱她的时候，也爱着自身。


    她知道姐姐对那些孩子很好。母亲对孩子的付出，好像一直都是“理所应当”的？那孩子能回报姐姐这个母亲什么呢？是情感上的认同与反馈吗？还是死亡之后的阵痛和愧疚？


    他们的存在一直都在消磨姐姐的理智，消磨姐姐对自身的爱意，这样的孩子只会索取，无法付出用来回报。


    为什么要有这些孩子？他们活着的时候麻痹你的内心，让你为了生计奔走，让你受到威胁寸步难行，让你不再美丽不再自信，让你不再是你自己。你从独立个体[唐晚山]的躯壳中跳出来，甘愿被[母亲]的身份束缚你的自由。所以，为什么？


    “因为爱啊。宝贝。”年长的姐姐听完妹妹絮絮叨叨的[控诉]，展露一个似水的温柔笑容，“你爱我，所以你只在乎我的感受，在乎我过得好不好。我知道的。”


    因为妹妹爱她，所以妹妹来了。


    “可是你过得一点都不好。我梦到你在哭。”唐椿月记起她还没开始一去不复返旅途之前，在姐姐失踪后，她梦到了姐姐因为痛苦而哭泣的声音。


    那是她的姐姐，亦父亦母的姐姐，她最重要的，也是最爱的人。听到姐姐哭，她自然心急如焚。


    唐椿月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


    很简单，她听到姐姐哭的声音，她知道姐姐在痛苦，姐姐在求救，所以她来了。


    唐椿月来这里是为了拯救她的姐姐。


    回家就是救赎。


    “只要一想到我的宝贝也爱着我，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唐晚山亲亲妹妹的脸颊，满心欢喜。


    东亚人对于[爱]总是羞于启齿的。不是不爱，因为东亚的文化内核就是“含蓄”，就是“内敛”。东亚的爱，多数藏在生活各个方面，平时不显眼，细看总会发现。


    她们两个因为遭遇的原因，需要比实际行动更直白的语言表达传递爱意。不然对方就会被恶意蒙蔽视听。


    “小椿，我是你的姐姐，你当然爱我，就像我爱你一样。”


    她说：“我先是做女儿，然后是姐姐，最后成为了母亲。随着重要的人的增多，我需要分出更多的爱去回馈他们对我的爱。爱意会因为到来的先后顺序有所差别，但不分高低贵贱，还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递增。”


    “我喜爱那些孩子，因为我是一个母亲。我自愿承担起一个母亲的职责和义务，我就要做好。”


    “因为那些孩子的爱意，曾经支撑我生存很长一段时间，和你一起支撑我走到了现在。”


    “爱意催生仇恨，催生怒火，催生痛苦。我有在尽力规避这些副作用，很遗憾，我太过弱小怯懦，所以让你看到了我丑陋的模样，给你做了不好的示范。”


    唐椿月摇头：“不是这样的。姐姐，我痛恨的从来不是你爱他们。你到现在都没明白——我要你爱你自己。”


    “你什么都好，唯独不会爱自己。”唐椿月缓缓说道，“你是一个母亲，是姐姐，也是妈妈的女儿。抛去这些身份，你只是你自己。”


    “我想让你为你喜欢的事物奋斗，而不是为了给我，给那些孩子好的生活而奔波。”


    “把自己当做女儿，当做我来对待吧。”小姑娘神色清明，“像爱我，爱女儿一样对待你自己。你就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了。”


    “……”唐晚山苦笑一声，“真是的，我都这么大了，还要小椿来教我……”


    “年长的人总会陷入这样的误区。”这一点那个大叔就做得很好，作为惠的爸爸，他简直自由到突破了天际，“你只是先我一步看到这个世界，你只是小姑娘。”


    唐椿月抱着姐姐的脑袋强调：“你是个小姑娘，所以任性一些吧，自私一些吧。”


    “这是你爱自己的权利。”


    10.


    唐椿月有一点没说错，她的姐姐的确不会爱她自己。


    唐晚山努力在改变，在尝试让自己“自私”一些，“任性”一些。不过努力的方向貌似出错了……


    她开始摆烂了。


    西格玛和唐明坐在一起，双手交叉托着下巴，摆出智者沉思的模样。


    “母亲现在开店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是睡觉就是看书，异能特务科那边的人来交涉很多次了。母亲一次都没见过。”西格玛有些忧愁，“这些都没什么，侦探社的江户川先生经常来店门口溜达，被他看得我浑身不自在。这是监视吧，这一定是监视吧，我们要不要搬家？”


    西格玛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还是搬家吧，横滨太可怕了。小姨出门都有人跟踪，幸好母亲不知道，知道的话会被撕成碎片吧……母亲的状态距离稳定还有些距离，最近都开始让小姨出门逛逛了……她之前都不肯让小姨离开视线范围……去哪里呢？东京有清哥，可是咒术界的浑水也不好淌，仙台？还是出国？去人少的地方吧……芬兰怎么样？哥？明哥？”


    他明哥穿着定制的西服，红围巾一年四季都挂在脖子上，活像猩红的绶带。因为长久不见外面的阳光，皮肤也苍白起来了。


    唐明神色凝重：“是的，横滨不能多待了。”


    “对，得搬家。”西格玛如是说。


    “好，辞职吧！”唐明一拍大腿，一锤定音。


    西格玛：“啊？”


    我们不是在说母亲和小姨摆烂的问题吗？怎么就要辞职了，是要把书店关门再搬家吗？


    唐明握拳：“母亲不愧是母亲，为我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西格玛继续：“啊？”


    他不明白，他不理解。摆烂怎么就给你指明方向了……等等！


    “你也要摆烂？！”


    11.


    初春，横滨地下世界发生了一件足以震动四方的大事件。


    港口黑手党的现任首领，那个吸纳了东京乌鸦军团近七成势力，却只是个普通人想明首领，死在了东京咒术界高层的刺杀下。


    经此一举，港口黑手党上下震怒。前五大干部之一的尾崎红叶走马上任，经过短暂的权利挪移，整合横滨和东京地下势力，展开对咒术界高层的复仇。


    来自普通人热武器和异能者花样百出异能力的暗杀偷袭防不胜防，东京校助教唐清掀起反叛的旗帜，联合最强五条悟和戴罪的诅咒师夏油杰一路掀翻，伙同港口黑手党里应外合，咒术界一举变天。


    经此，港口黑手党在横滨及东京的地下世界都树立了绝对的威严，咒术界忙着追随新领袖五条悟大刀阔斧地革新。两方签署了“互不干涉条约”。


    据知情人士爆料，首领尾崎大人全程保持高雅的风度，娴静如枫叶流水，与活泼的五条先生形成极端的对比。在场的东京校学生拒绝采访，拒绝承认自己的东京校学生身份。


    长野县的诸伏高明警官看到电视上播报的，港口贸易集团和五条株式会社社长合作的消息，抿了一口清茶。


    知道些内幕的诸伏景光默默移过头，不想看五条悟呲着个大牙笑。


    此时，在东京一家美甲店内，小电视里放着横滨那边的现场转播，栗发的俊美青年看着眼前的白金发御姐，噗嗤一声，乐了。


    “老师，你也真是不怕黑泽君找你麻烦啊。”


    用本来模样出现的贝尔摩德反手一撩长卷发，风姿绰约：“他可管不着我。那女孩呢？怎么不见她？”


    这俩人平时是能不分开就不分开，跟连体婴儿似的黏糊。


    “她在帮漂亮大姐姐做事，你想做什么样式的美甲？”又换了一张脸的唐明摆出一排工具。


    “就知道你这里撬不出来东西，嘴还是那么紧。”贝尔摩德找了个位置坐下，摸出手机给他看例图，“这样的，给我做得漂亮点，我还要去和漂亮小妹妹逛街。”


    “是是是——”唐明拉长了语调。他当然知道漂亮小妹妹是谁，米花町毛利家的女孩，曾救过贝尔摩德一命的善良姑娘。


    贝尔摩德以前把人护得死紧，要不是自己一直有在关注老师的动向，还真难发现。他现在辞去了首领的位置，半只脚离开了里世界，贝尔摩德知道他的脾性，如今提了一嘴，就是让他注意点那个毛利姑娘，别让以前的部下不长眼误伤了人。


    真是的，这个凉薄的世界，只有家人送的小点心能温暖我了——


    后来，某个金发黑皮卧底再次干回老本行，被接触到的女性带到这家声名鹊起的美甲店，看到某个栗发美甲师，被迫害的dna动了起来。


    降谷零：……


    他待久一些，还能看到看到红发蓝眼睛的高马尾女孩在带隔壁花店店长的小孩，任由小姑娘用她的长发编辫子，抱着脖子亲昵地喊姐姐。


    降谷零：这不科学。


    唐明：哟，乐子来了。


    12.


    对于唐明辞职去东京开美甲店这件事，唐家人表示无所谓，你高兴就好。


    唐元倒是没跟着走，她依旧在港口黑手党做事，当尾崎红叶的左膀右臂，顺便作为前任首领唐明最信任的人，代表先代派稳站尾崎红叶一系，偶尔去东京看看弟弟们。


    异能特务科那边，看到唐明的“死亡”，商业街书店的关门，西格玛和唐晚山等人的离开，明知道有猫腻，但是不能动。


    唐元和唐明骨子里是如出一辙的霸道，绝对不许外人动自家人。异能特务科这几年做的事属实上不得台面，被他们明里暗里挤兑也是常态了。


    武装侦探社那边，太宰治被嫌弃得彻底，也不生气，笑嘻嘻地逗织田作之助新收养的孩子。江户川乱步倒是戴上眼镜仔仔细细分析了半天，没有一点有价值的收货。


    唐宋的踪迹非常人不可寻，唐元在港口黑手党，唐明假死在东京开美甲店，唐清在咒术界做三把手，西格玛溜达去了芬兰，那唐家姐妹去哪里了呢？


    可恶，找不到她们的痕迹！


    骄傲的名侦探难得气馁，瘫在桌上成为一坨猫饼。


    直到泉镜花从前老师尾崎红叶那里收到了一本故事集作为夏日祭的礼物。


    “玫、瑰、公主？”中岛敦的疑惑都要从眼睛里流出来了，“这不是太宰先生曾经讲过的故事吗？”


    谷崎润一郎也凑过来看：“还真的是这个故事……”


    已经知道太宰治前职业的国木田独步推了推眼镜：“大概是企业文化吧。”


    讲结尾摸不着头脑的童话故事。


    那个不知作者是谁的故事，有点意思。


    太宰治一愣，溜达过来看那本精装的童话故事，泉镜花正好翻开来第一页。


    白纸黑字印着作者的大名，中日双文——[唐椿月]。


    太宰治屏住呼吸，他和江户川乱步一样，对自己漏洞百出的记忆持怀疑态度。记忆中是中原中也给他讲的故事，但问中也是谁给他讲的，对方也含糊其辞。或者说不是含糊其辞，中也应该是告诉他了，或者说当时的他知道是谁，只是记忆被做了手脚。


    也正是因为这个不知讲述人，不知作者是谁的奇怪故事，提醒了他发觉记忆的漏洞和错误。他尝试讲给侦探社的大家听，只是没什么明显的效果。


    但是今天，红叶大姐不知道为什么特意给镜花送来这本故事，还是标明了作者的故事，是不是代表着，港口黑手党有人的记忆被拨回正规？是不是说，那些人掩盖的秘密快要被公之于众了？


    太宰治陷入头脑风暴。因此没注意江户川乱步忽然叉腰蹦起来：“我知道了！不愧是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知道这个故事的秘密了！


    这个故事是唐椿月在未来写下的，被唐晚山送到了过去。因为故事的主人公是以与谢野医生和唐晚山为原型的。


    如果把这个故事看作是写与谢野和森鸥外过往，那有疑似给森鸥外洗白的可能。


    但仔细想想，当年的知情人几乎不可能还有提笔写作的可能。


    如果把这个故事的主人公玫瑰公主和唐晚山进行对比，就会发现她们有着惊人的相似过往。


    江户川乱步本不知道唐晚山身上曾经遭遇了什么，但他听中岛敦转述过唐椿月讲的故事。


    唐椿月的讲述风格类似童话，喜欢暗喻和自我质疑。只要把她的话和现实联系起来，就能发现她未曾遮掩的秘密。


    所谓颠倒的横滨，其实就是走了另一种发展方向的世界线。那里的太宰治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中岛敦为港口黑手党效力，凶巴巴的白耳朵黑兔子毫无疑问是芥川龙之介……


    而《玫瑰公主》里的主角玫瑰就是唐晚山。


    玫瑰公主是另一条世界线上的唐晚山，而继位成为女王的玫瑰是如今的她。这个故事，讲述的其实是两个，或者说多个世界线里的唐晚山奋力达成的结局——一个抛弃无用的懦弱和怜悯心肠，手持大权和力量的“王”。


    横滨有什么能被称为“王”？绝对的力量？还是触不可及的权势？


    是异能优先级。最高的异能优先级。那种权利，那种资格，是异能者遍地走的横滨的通行证。


    据江户川乱步所知，太宰治的【人间失格】是目前已知的，公认的最高优先级的异能力。所谓的“王”必然凌驾于其上。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


    是[书]。一切异能的源头。


    答案呼之欲出——唐晚山因为某种原因继承了[书]的力量和地位。


    所以，他们被做过手脚的记忆是真的和唐晚山有关。


    所以她俩到底去哪里了？怎么到处找都没有痕迹？这不科学。


    “是时间。”江户川乱步睁开了那双翠绿色的眼睛，“她们有着跨越时间的力量。”


    “是吗。”太宰治摸了摸下巴。果然啊，现在的时间里，是没有那对姐妹的吧。


    所以她们现在处于什么时间节点呢？真让人好奇啊。


    这时织田作之助发言：“有些像旅行。”


    “嗯？”


    “姐姐带着妹妹去旅行，不是很常见吗？”织田作之助也是知道些内部消息的，明某在东京大大咧咧地开美甲店，港口黑手党的唐元也不见一点忧伤。唐清在东京咒术界风生水起，西格玛给中岛敦寄来了他在芬兰的生活风景照，看样子也是在旅游。


    作为家长的姐妹俩见小辈们的生活井井有条，想要轻松一下出门旅游也是情理之中的吧。


    “织田作，你是不是养的孩子多了有些累？”太宰治忽然笑起来，“要不要也学着出去走走？”


    “不用了……暂时还不行。”织田作之助改口，“我还要挣幸介他们的学费生活费。”


    “感觉织田先生好辛苦呢。”


    “养孩子就没有不辛苦的吧。”


    “说的也是呢……”


    【解答时间】


    1.唐晚山为什么不和太宰治来往了？


    当年是太宰治和森鸥外联合调整的暗杀名单，她当年没找太宰治麻烦事因为那时候的太宰还小，她对小孩子有着很高的包容度，但不会原谅。她只是把对太宰治的仇恨和怒火封存到了未来，现在正式闹掰了，仅此而已。太宰治本人也理解，所以现在完全不会难过。


    2.复活的小羊们和唐晚山还会有交集吗？


    不会了。数条时间线的悲剧都昭示着他们的交集是错误的——至少唐晚山是这么认为的。她认定自己的插手改变了小羊们平安的原结局，所以为了孩子们的安定不被破坏，她选择远离。


    3.唐明为什么要去开美甲店？完全不符合人设啊。


    不，他的人设就是随心所欲，只对家人例外。本质上是追求乐趣的乐子人，坐港口黑手党首领的位置，一是因为森算计唐元，而是因为他想找点乐子。对他来说，当首领和玩基建经营游戏没什么区别，如今游戏打通关了（森鸥外的理想都快要实现了），他觉得没意思了，就不玩了（假死）。


    做美甲的手艺是当年跟着贝尔摩德学习易容学会的，勉强算是兴趣爱好。他突发奇想要做美甲玩，所以就开店了。等他腻了会再去找新乐子的。


    4.为什么是尾崎红叶接任位置？不应该是中也吗（if线都是这样的）？


    我喜欢。而且红叶的业务能力总体来说是不比中也差的，谋略什么绝对能造。而且她压得住小林君（森鸥外）。


    5.诸伏景光和降谷零是怎么回事？


    本文的黑衣组织被弄没了，贝尔摩德都成了自由人。诸伏景光可以回到阳光下生活不用担心被报复，降谷零那样的劳模，估计闲不下来会自请外派做任务吧（纯属个人猜测）。说不定本文的警校组还会记起某条时间线上的，哭唧唧的勇敢小唐……萩原警官就是最好的温柔大哥哥！他对小唐的性格塑造有着不小的影响。


    6.惠到底是不是隔壁咒回的伏黑惠？大叔是不是伏黑甚尔？


    惠可以看做是伏黑的幼崽·有小姨版。不过那个惠已经被小唐放弃了——小唐为了找到姐姐带人回家，什么都能放弃，包括她自己。那个惠或许还会遇见五条悟，或许还是会失去父亲，不过会有着无望的期待，说不定，小唐会跨越时间和空间，去完成他们的约定——找到姐姐就回来找小惠……


    大叔就是伏黑甚尔。这个男人的自由度为小唐的性格和思想塑造有着不可磨灭的深远影响。甚尔是个自由的男人，我想象不出来他的结局。


    7.本条时间线的两面宿傩手指被祸鸟咒灵吞了消化了，悠仁也规避了原本的命运悲剧，三小只还会再见吗？悲剧还会重演吗？


    本文的三小只或许会再见，成为唐清学生的吉野会和再次悠仁成为好朋友也说不定呢。悲剧的话，至少本文里是不会再重演了。独眼猫是自由的，我也是自由的。我要改写意难平，自己为爱发电就得写点自己喜欢的！是的没错！


    8.所以唐清被创造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戏份好少哦。


    为了改变咒术世界的根本设定。他这个角色形象类似中国古代术士/天师/方士。有点修仙文学在里头……这么说吧，如果把咒力咒灵比喻为污染了的空气，那么唐清本身就是类似空气净化器的存在，他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新力量的产出源头，吸纳咒力并净化，经历长久的时间，等他这一生结束，咒术界根本的扭曲就会得到改变，除了负面情绪，正面情绪也能被当做力量使用。


    而且在我的设定中，过去时间线的唐晚山在创造出唐元后就没有制造唐清的想法。可惜【风中之火】过于强大，她眼睁睁看着唐元一头扎进雾里，被火焰吞噬——唐晚山创造唐清，就是为了辅助。现在懂这句话的意思了吧。


    不过因为buff过于逆天，得平衡一下。所以唐清不能和本体离得太近，眼睛会瞎的。


    戏份少是因为——我的梗写完了，也该结局了。


    9.唐宋去哪里了？


    在海底睡觉。因为妈妈说过他可以放心地休眠修复能量，所以他就睡觉了。


    等他睡醒，这个世界也该变了模样。故人逝去，他觉得孤单了，会想要去别的世界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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