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作品:《我渡迢迢》 抬起深邃的眼,他修长的手微松了松领带,矜贵之余,更添了几分懒散。
目光落在文渚纤白手指正握住的那个档案袋上,他没正面回答,只似笑非笑:“现在才给,看样子是他的教训少了。”
眼底漆黑,话中透着高居上位的冷淡。
接着又问:“他给了你什么?”
眸光微微一动,文渚已从他的态度得到了答案。
微挑的眼尾泛起一抹若有所思,她如实道:“一张颇为珍贵的珠宝设计手稿。”
“合你的意?”
“一名合格的设计师,总是会向往前辈的作品。”
——那就是合意了。
谢晏白终于颔首,淡声评价道:“那他到底还算有点脑子。”
想了想,文渚决定还是为王顺尘说句公道话:“Mr. Anthony保留下来的手稿不多,王顺尘如果是那次谢家宴会之后才开始行动,那他的速度其实已经很快了。”
谢晏白微微挑眉,不置可否。
“所以,你做了什么?”
瞳孔注视着眼前从容到好像万事都不在意又万事都在掌握的男人,文渚露出几分好奇。
谢晏白看了她一眼,手边是一盆掐丝珐琅的玉盆景,主体的灼灼桃枝用了各色的玉石雕刻拼凑,风雅之余,又绚丽得赏心悦目。
把玩着朵那盆景底部错落铺陈宛如落花一样玉雕桃花瓣,他姿态显得随意:“也只是让他这段时间的投资不太顺利。”
从头到尾,都没喊过王顺尘的名字。
是根本就没把那位王总放在眼里。
他指骨白皙修长,那白玉的桃花瓣在他指缝间翻来覆去,平添了若有若无的糜丽。
也竟一时让人分不清哪个更像玉一些。
目光从那糜丽上移开,文渚带了点好笑之色:“王顺尘就靠投资赚钱,你让他投资不顺,那岂不是要了他的命根子。”
“是吗,那他就该管好他自己。”
注视着他的态度,文渚轻轻扬了下眉:“他怎么就惹到你了?”
“还是说……”
迟疑再次浮上她的眼底,自己都觉得这句话有些难以置信,以至于她看向对面人的视线如隔着条难渡的川水,昳丽之上神情朦胧,显出遥远的模糊:“……确实是为了我?”
王顺尘是向她赔礼,那他的不顺利总该是和她有关——但她与他的交集,不过是那次回国后宴会上的几句话。
他的冒犯真细细梳理起来,也只有那么几个黏腻龌龊的眼神。
……可这,也会被谢晏白知道,让他特地去惩戒给她出气吗。
她的视线里有着细微的让人难以分辨的情绪,探究与审视明晃晃不加掩饰,像拨开了冰面上那层柔软轻覆的春雪,一贯潋滟的桃花眼此时不再眸光盈盈,眼尾挑起,显出难得的尖锐。
却也让谢晏白想起那日。
饶是不在伦敦,他也对文渚的动向有着大概的了解,所以在她买了机票的当晚,他就知道了她即将回国。
知道有场涉及时尚界的宴会即将举办,他就借其他人的口给陈泽递了消息。
他倒不是知道文渚回国的目的,只是觉得,这种宴会或许会对她有帮助。
陈泽果然邀了文渚。
而她也确实去了。
那日的宴会厅奢靡浮华,到场之人皆地位不凡,谁敢说就能随意对待?
厅内觥筹交错,谈笑走动的每个人皆是下了功夫的盛装,分明处处衣香鬓影,但他就如多年前在谢家一样,一眼就看到了文渚。
她一身红裙优雅娉婷,眉目间的神色动人娇妍,恍若一朵世间独一无二的馥郁玫瑰。
她与人交谈,分明之前还言笑晏晏,却是突然被扫了兴致。
装饰性的烛火明灭,大厅更显华贵虚幻,而在这么多年的注视之后,他早已明晰文渚那些明显或不明显的,可能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神色动作。
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时在王顺尘面前,她眼底有多冷。
……
外面的梧桐叶和同伴低低说了句什么,在午后的日光里,文渚的黑白瞳孔显得分明,也显得有股透着冷的疏离。
微微在她瞳孔中落了一眼后,谢晏白垂首,眼眸幽晦,平静地道:“没错。”
是直接承认了。
而文渚却像是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她略微茫然地拨开突然滑落,挡在眼前的头发,向来清而婉转的语调中透着不解:“可我与王顺尘,只在那次的宴会上有过交集。”
她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谢晏白便也只冷淡阐述事实:“但他确实冒犯了,不是吗。”
“可我没想到……”
没想到谢晏白放在心上了。
顿了顿,她垂下鸦羽般纤长漆黑的眼睫,换了种说法:“虽然他这赔礼有点迟,但道歉了就还不错……其实,我很意外你会为我做这些。”
像察觉不到她言语的讨巧之处,谢晏白问着:“那文渚,你又为什么要意外。”他的目光分明平静,却让文渚下意识觉得好像是某种审视,让她的一切伪饰都无所遁形。
连声线都低沉,带着微微的哑意,裹挟着沉沉透不进光的、最深处的夜色。
文渚未答。
而谢晏白一向洞彻人心的狭长双目中已经闪过了然。
他最后讥讽般,轻扯了下嘴角:“……文渚,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我的妻子。”
却是让人分不清这讥讽的对象是谁。
这质问尖锐又正中腹心,文渚张了张嘴,一时竟有些无措:“没有,只是我以为……”
不想听她的辩驳,谢晏白打断她:“你只是以为我们的婚姻是虚假的利益,所以,我也不会对你做额外的事情。”
他眼中的讥嘲更浓了一些,以至于甚至有些料峭:“文渚,你未免把我想的太浅薄。”
文渚看着,竟不自觉地想到,这似乎还是第一次他在面对她时露出这么不加掩饰的神色。
之前就算再如何,他也都是平静的,带着微微的冷意。总归不像这次,让她看着,竟觉得自己是吞了一整口尖锐的冰凌。
“……抱歉。”她突觉自己狼狈得无以复加。
她已经明白了,对于这段关系,谢晏白是认真的。
哪怕他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他也依然将她纳入了庇护的范围。
所以他会为了一个眼神就去敲打王顺尘。
……所以,他的神情会如此尖锐,让她此时下意识的权衡利弊,都显得荒唐可笑,如在糟蹋这份庇护。
指甲不自觉陷入了柔软的掌心,她默了片刻。
谢晏白也注视她,不语一言。
直到她终于想明白了什么,微微一叹后,她抬眼,清润眸光下是全然的认真:“是我不对,我以后不会再问这种问题,也会对我们的关系更……”
顿了顿,“……更用心一些。”她补全道。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有种恍然的虚幻。
在是否用心这个问题上,自己居然在谢晏白面前落了下风,甚至为此向他致歉。
……可这,也是事实。
“是吗,那这样最好。”她打破了这份沉默,谢晏白也终于移开眼。
晦暗的眼眸注视着窗外的无际,他这样说着,冷淡神情下,却似乎还有其他什么隐约的意味。
让人仍不能全然分辨。
恰好此时秘书敲门,送来三明治。
呼出一口气,她微微抿了唇,借此平复心情。
光线明亮充足,冷灰色的哑光地砖显出一种平静的幽邃,安静倒映着秘书来又复远的脚步。
文渚想起那时候,在她刚签下协议的第二天,谢晏白就带她去挑选了戒指。
那颗钻戒当真华丽,钻石的净度与大小都极其惹眼,价格自然也让人咂舌,但谢晏白付款时眼睛都未眨一下。
可她嫌张扬,从来都只戴一同买下的那对素戒。
他也只随她心意。
他们是契约婚姻,按理说不该有婚礼。
但在品牌方加急制作好戒指的那天,谢晏白甚至专门安排了一处教堂,华丽恢宏却只有他们俩人。
然后,他在神父的见证下淡声说着誓词,与她交换戒指。
去登记结婚的当晚还出了点意外,伦敦的暴雨铺天盖地,公交停运,地铁站被淹没了两个小时还未恢复,她没办法,只好在谢晏白的酒店里住了一晚。
却在沐浴结束时没留神脚下湿滑,摔倒在浴室,衣襟凌乱,应是一片艳色风光。而谢晏白未有多言,扶她起来时,动作淡漠又疏离。
她也是因为这一遭,确认了他当真“坐怀不乱”,后面才渐渐放肆,喜欢偶尔来一下撩拨。
……但现在想想,他分明是因为尊重。
因为尊重,所以哪怕他们的关系是虚假的,他也没有省略仪式,而是准备了该有的一切。
所以他不会趁她之危,只是移开视线,冷淡让她自己整理好衣物。
目光不自觉就变得更深了一些,文渚轻轻一叹,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的撩拨十分不应该。
——无论如何,她不该戏谑他的尊重。
但万幸,她已经意识到了。
等那份三明治被解决完毕,谢晏白起身走到水池边,慢条斯理洗干净了手,瞥见文渚还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侧了侧脸,“在想什么?”他问。
“……”文渚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讲述自己的这番心路历程。
怎么讲都显得自己实在过分,她也不想再继续丢人下去,便决定转移话题:“……只是在想,王顺尘现在应该不太痛快。”
谢晏白投来询问的视线,她解释:“那时候我不确定是因为什么事,不好自作主张,又确实对这张手稿有几分喜爱,所以我就说……王顺尘会知道我有没有原谅他的。”
听罢,狭长精致的眼里带了些戏谑,谢晏白客观点评:“礼物收了却没得个准话,他也许会以为你在耍他。”
“但那也是他活该。”
谢晏白微微点头:“确实如此。”
复又缓慢把玩着那片白玉的桃花瓣,他问着:“所以,你要如何,原谅他吗。”
放下用来润口的茶盏,文渚沉思着:“他这人利益为上,倒霉了才知道过来道歉,在我看来,诚意实在微妙。”
她很快有了答案,黛色的细眉舒展着,显出完全的开阔之色:“让他再亏点吧,不用太多,五六百万的,亏完就算了。”
他颔首:“好。”
随后轻描淡写道:“那就让他的教训再深刻一点。”
是完全依照她的意思。
让文渚心中又是一动。
时间静趟过川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午快两点钟。
文渚决定告辞。
而谢晏白也未加阻拦。
就如文渚说的那样,他掌管着一个偌大的云流,确实不可能无所事事。
在即将离开的时候,目光落到自己白皙的无名指上,文渚突然停了动作。
在来见谢晏白之前,为了防止他下属的议论,她特地收起了戒指。当时以为可以帮助减少麻烦,现在想想,其实并没有必要。
她也应该再坦然一点。
从包中找出戒指重新戴上,多年过去,那只刻了字的银色指环依然在奕奕发亮,也将白皙的手衬得越发莹润。
没错过她的动作,谢晏白眼底几分打量审视:“文小姐不怕麻烦了?”
他对她的心思一目了然。
文渚妍丽若春桃的面上已是一片清浅的从容:“我们的关系已经公开了,我不能既享受你的‘恶名’给我带来的好处,又不去面对麻烦。”
“我想了想也觉得……”她微微偏头,唇角勾起一个轻柔的弧度,笑了一下道,“没这个道理。”
“……”太明亮了,以至于谢晏白下意识移开了视线,“文小姐能这样想,以后应当吃不了什么亏。”
而文渚笑吟吟的:“你放心,吃亏了我会找你帮我报仇的,嗯……在我们的婚姻有效期内。”
经此一遭,她已经学会去“利用”谢晏白的关系了。
非常积极和知错就改的态度。
也谢晏白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唇。
他眼底倒影出她优雅娉婷的身影,姿态理所当然到极致:“当然要来告诉我。”
“毕竟,我也很好奇……”
他慢条斯理地笑了下,语调极缓,话中的意味却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冷然:“谁的胆子会那么大,连我的夫人都敢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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