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8

作品:《我渡迢迢

    新闻里预告许久的台风终于近了,从昨天开始,槐市的风声就未停过。


    此时,文渚终于完成了手上最后一步动作。


    摘下身上被风吹来的槐树叶,她走到周平飞面前。


    周平飞缓慢打量文渚递来的银镯,伸出衰老的手,在图案上细细按了几按:“还不错。”


    “就是这雀,还可以更灵动一些。”他按着那山雀道。


    镯子上的刻的是杏花鸟嬉图,繁盛的春杏枝头上,鸟雀悠游。


    那本该机灵的鸟儿,却因为操作之人技艺不精,显出几分憨厚笨重来。


    看向山雀那略显呆滞的眼睛,文渚面上有些歉然无奈:“如果我再随您练习几年,应该就能不至于如此了。”


    周平飞眼底流露出些可惜,也没再说什么。


    文渚有自己的主业,他心知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在他这里逗留太久。


    即使,他其实生了惜才之意。


    多的不必说,他便也只对着这镯子,又提点了些其他问题。


    文渚伫立在旁听着,偶尔几句,柔和地提出自己的见解。


    片刻之后,见老师没什么要再交代的,文渚点了下头,准备离开,将偏屋留给周平飞。


    不想,周平飞又迟疑喊了她一声:“……文渚啊。”


    文渚转身,周平飞目光在她精致浓丽的眉目上停了一瞬。


    他想起什么,无可奈何般轻轻一声叹:“你还有一周就要走了,这几天如果你有时间的话……也帮我劝劝我那外孙吧。”


    .


    又一日过去,风又大了一些,灰尘飞絮与槐树叶一同飘洒着过来。


    以至于文渚的工作地点,也从院外移到了屋内。


    应秀英前几天回乡下老家,拎了一兜子自家种的秋月梨。


    她给周景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拿些梨,回去分给室友们吃。


    周景这几天还正尴尬着,知道文渚还没离开,他有心想拒绝。


    偏偏应秀英最知道如何拿捏他。


    眼见拉扯了几句后,他不仅推脱不过,还要落个惹姥姥伤心的罪名,周景便也皱着脸,在下课后过来了。


    还特地挑了个稍晚的时间才到。


    他有心想避开文渚,但架不住,文渚有意等他。


    他拿完了梨,才出了院子,就看见文渚站在大门外的树荫下。


    纤白的手正捻起了一串被吹落的花枝,垂目静静打量着。


    听到他出来,文渚回头。


    眉眼精致,面上一抹温和的笑意:“……周景,我没有在国内读大学,可以让我去你的学校看一看吗?”


    ……


    傍晚的校园,多的是散步溜达的大学生。


    周景先把梨送回了宿舍,室友们老早看见文渚是跟他一起来的,此时不免龇牙咧嘴。


    被周景白了一眼:“想什么呢,人家都结婚了。”


    室友们啃着他的梨,纷纷表示心里舒服多了。


    周景再出来的时候,再看到安静等他的文渚,还是觉得尴尬。尤其,她还戴着那条蓝宝石项链。


    她皮肤雪白,那项链蓝汪汪的,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相较之下,文渚要自然多了。


    她看着天边昏黄的云,平静地提起了自己来找他的原因:“其实是周老师说,你最近好像心情不好,让我看着能不能安慰一下。”


    周景闻言,不由得更为尴尬。


    听文渚这意思,是自己的长辈们和暗恋对象都知道自己失恋了,长辈还让暗恋对象来安慰他?


    ……这是个什么事啊…………


    他不由得埋怨起了自己的姥爷:“我……这是我的事情,姥爷找你干什么……”


    “而且,而且,”他瞄了眼文渚,语气不由得弱了起来,“我也不需要文渚姐你来安慰……”


    文渚一笑:“我也觉得。”


    说到底,周景的喜欢是他自己的事情,总不能还要让她对此负责吧。


    周平飞是关心孙子,关心则乱了。


    不过,周平飞说到底也算是她的老师,文渚点到为止,也不准备多说什么。


    承载着年岁的教学楼在远处矗立,她目光从上面滑落,清淡地开口道:“所以,我今天来找你,就只是像我刚才说的,想来看一看校园。”


    她微笑:“我听说,你们学校有一座革命时期的复校纪念碑……带我去看看吧。”


    纪念碑很快看完,因她态度自然,周景到最后也放下了那尴尬,还帮她拍了些照片。


    文渚随后又随意在校园逛了逛,才提出离开。


    天色暗淡了不少,加重了风雨欲来的氛围。但校门口还是很热闹,学生们谈笑间,交换各自的见闻。


    站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前,文渚低头。


    白皙的手在屏幕上点来点去,研究着不同打车app的价钱。


    她这比价行为没瞒着人,反而有种让人心生好感的坦率。


    周景嘴唇微动,想说什么,目光触及她雪白脖颈上的项链,又丧气地放弃。


    他酸溜溜地觉得,那位谢先生的举动实在高明。


    用一条项链,就清楚划下了他和文渚之间的界限,时刻提醒试图靠近的人,不可越界。


    学校门口实在热闹,也让信号有些不太好。


    文渚还在等待app加载,听着人声,想起来周景还在一旁。


    她抬头,准备让他先回去。


    却正好撞上他正要开口。


    “你……”


    文渚笑了一下,很有风度地道:“你先说吧。”


    她这样大度,周景内心反而更为复杂。


    他总觉得,自己在文渚面前的确就是个弟弟。


    做了错事的、无理取闹的、被当成小孩子包容退让的弟弟。


    抿了抿唇,他视野里,文渚脖子上的那条锁骨链仍蓝汪汪得晃眼。


    那样的深透的蓝色,更是将文渚的锁骨附近,衬得大片瓷白。


    他有些不想承认,那位谢先生就连选项链的品味,也那么好吗。


    少年人的气性上来,出于某种微妙的,不想被比下去的心理,他带着股不服输的劲道:“……文渚姐,你回去后,如果遇到了什么不好开口的麻烦或者烦恼,你可以来找我……我随时都在!”


    文渚微微睁眼,惊异地看向他。


    她还以为,周景不会再提起他的感情了。


    眼睫微眨,她正要说什么,身后有一道声音却比她更近。


    隔着周围的喧嚣,那声音仿佛来自云飘雾渺的寒山,不染尘世,带着沉沉的冷意:“不用劳烦。”


    “如果有什么事情,是连我都解决不了的,那你更没有机会。”


    他走近了些许,修长分明的手指宣誓一般搭在文渚肩上,凉得她肩膀下意识一缩。


    被他误以为是想避开,又微微用了些力,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按住。


    那股熟悉的、像穿过雪天的微苦香气,也透过男人冷白而精致的腕骨,若有若无地萦在文渚鼻尖。


    她瞬间辨认出了身后的人是谁。


    没有说话,文渚放松地由他动作。


    她感受到谢晏白在她身后投下了淡漠的视线,那目光如有实质,在她脖颈附近打了一转儿后,又轻飘飘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谢晏白看向了周景。


    而在看到谢晏白后,周景的脸色就灰败了不少。


    他对文渚说出那句话时,简直耗费了巨大的勇气。


    结果,文渚还没说什么,她的另一半当场就嘲讽了回去。


    ……好,丢人。


    尴尬到极致,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强撑气势道:“……你话别说太满了,万一,万一……万一你们离婚了呢!”


    如龙遇逆鳞,谢晏白的目光瞬间极冷。


    搭在文渚肩上的手也用了力。


    察觉到气氛不对劲,文渚有心想说几句,但不防谢晏白揽过她肩,直接将她贴进了他怀里。


    至此,他们二人之间再无距离。


    感受着怀里人柔软的温度,谢晏白微微眯了眼,揽得更紧了些。


    直视着眼前口出狂言的青年,他气势极沉,一字一顿地淡道:“你该庆幸,我夫人称你外祖父一声老师,而你,也还未出校园。”


    “不然,你恐怕要为自己的这句话后悔千百遍。”


    周景张了张口,脸色更显灰败。


    直觉告诉他,这位谢先生没有骗人。


    只要他想,他真的会让他为自己话付出代价。


    眼看气氛越来越僵,文渚拉了拉谢晏白的袖子。


    谢晏白皱着眉,垂眼看去。


    被他眼底的冷怒交织一惊,文渚干脆也没挣脱他的怀抱。


    甚至还主动贴紧了。


    鼻尖清冽的暗香,霎时更浓。


    谢晏白不自觉用力,又将她往怀中收了一些。


    文渚像一无所觉。


    她抬起清润漆黑的眼,看向眼下面色泛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周景。


    无奈地叹了一声,她注视着眼前的青年,温和,又不留情面地道:“周景,关于你的好意,就像我先生说的那样——不必了。”


    “等你真正明白,自己不该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你的‘随时都在’才有分量和力度。”


    又顿了顿,文渚瞳孔中的那片湿润的墨色,幽静地洞察了一切:“感情是很珍贵的东西,周景,不要让它成为儿戏与你的意气之争。”


    “……我,”周景嗫嚅几句后,又不得不承认文渚说得对。


    他失落地低下头,“……我知道了。”


    谢晏白的手还落在了文渚腰腹处,他冰凉的指腹被她的体温暖热了几分,但手背处,还是一片凉意。


    知道他此时不豫,文渚轻柔地将手覆在其上,带着些安抚的意味。


    谢晏白下意识想要握住。


    但文渚很快就灵巧转身,从他的怀中撤离。


    她独立站着,维持着周景最后一份体面,客套地同他道别:“那周同学,很感谢你今天带我参观校园,再见。”


    周围风大,谢晏白唇线绷直,回想起刚才没能握住的,来自文渚的柔软热意。


    一瞬的迟疑后,他的手落在了文渚纤细的手腕上。


    然后侧了侧身,往她那边挡些风。


    也未看周景一眼,在文渚道别后,他径自带着她离开。


    气势极重,明明他自己是那样的冷淡漠然,但旁观的人,又能分明看出他对身侧之人的爱重。


    周景颓丧地想,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舍得让同行的人难过,给他人可乘之机。


    是他……


    实在不知天高地厚。


    .


    文渚一路被谢晏白拉着上了车,坐进去的时候,她甚至还在想,幸好没来得及在app里叫车。


    她抬头,台风像是到了,四周的风又大了许多。天低云重,显出不同以往的,沉沉暝暗的昏黄。


    谢晏白坐在她身侧,似乎还在为刚才的事情不悦,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冷意。


    眉毛扬起了无奈的弧,她好脾气地安慰他:“好了好了,别气了——这墙角不是没撬动吗。”


    谢晏白闻言,眼眸极黑地扫过来:“你还想被撬动?”


    “那可不敢,”文渚撑着白皙的下巴,带着熟悉的玩笑神色道,“我们的协议可还在呢,我怎么敢?”


    一时没有动作,谢晏白微垂着眼打量她,从她鸦色的眸子,一直看到白皙的锁骨。


    直到触及那好端端挂在文渚脖子上的锁骨链时,他冷厉的神色,才似有些许松懈。


    但也只是些许。


    而窗外,预告许久的台风终于跨过大洋,抵达槐市这座小城。


    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在深色的昂贵车窗玻璃上,显得周围的景瞬间遥远,又与世隔绝。


    谢晏白眸色沉沉。


    眼前的人黛眉雪肤、乌发红唇,像极了是周围的昏沉暗色里,再无仅有的秾丽。


    视线转深,他启唇,声线微沉而冷,隔着不近人情的雨,终于说起了自己出现在槐市的原因:


    “文渚,你是想与我钱货两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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