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门口，张浩拉着苏然的手朝公园走去。


    “宝，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爸妈吵架吵得那么凶，我怎么那么淡定？”张浩一边踢着脚下的石子一边问苏然。


    苏然停下脚步，朝张浩点点头，又一脸疑惑地看着张浩。


    “你是不是又想问，为什么你想什么我怎么都知道？”张浩得意地看着苏然。“傻瓜，这个还用问？我可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撅个屁股，我都知道你要拉什么粑粑。”说完刮一下苏然的鼻子笑着跑开了，苏然气得直跺脚，看张浩跑了急忙追上去。


    张浩跑到公园的一个亭子等着苏然，苏然气喘吁吁地抓住张浩，粉拳在他的胸前一顿猛捶。


    张浩把苏然紧紧抱在怀里，让她动弹不得。“好了，好了，宝，不闹了，我现在和你说你想知道的答案。”


    张浩自己坐在亭子的长椅上，让苏然坐在他的腿上。天还比较冷，公园里基本看不到人，花草树木上还余些残雪，泛着清冷的光。


    “宝，其实我很羡慕你在一个温暖有里长大。我七岁的时候我爸妈离婚，从我记事起，他们两个就没有好好说过话，不是打就是吵。你可能觉得我说的有点夸张，印象最深的是从学校回来，别的孩子是有香喷喷的饭菜吃，而我和弟弟总是还没到家就被邻居告知爸妈又在打架。他们打得很凶，我爸的脸经常被我妈抓得跟花猫脸一样，我妈的头发也经常被我爸成把地薅下来。大部分时间，我没有看到爸妈打架的场景，来看热闹的人围了好几层，小小的我怎么也挤不进去。但我总能隔着人群听到我妈的惨叫。有一次，我终于挤了进去，看见我妈躺在地上，满脸是血，我爸骑在她身上，正在用拳头使劲地朝她脸上打。我吓呆了，忘了哭，就呆呆地看着我爸一下一下打我妈。”说到这里，张浩的眼圈泛红，哽咽着说不下去。


    苏然反手把张浩抱在怀里，张浩之前只和他简单说过他爸妈很早离婚，从没有和她讲这些细节。苏然是家里的老幺，虽然出生农村，家里不富裕，但父母感情很好，从没有打过架，就连大声争吵都很少。她从小就在奶奶父母哥哥姐姐的宠爱中长大，从来没有想到只比她大三岁的张浩是在这样的环境长大，抚摸着张浩的头，心疼的泪水从脸庞滑落。


    过了好一会儿，张浩从苏然的颈窝里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说下去。


    “其实那个事过了很久，我还一直不能原谅父亲那样打母亲，即便有再大的错，毕竟夫妻一场，对自己的老婆也不用下那样的狠手。是我到了十五岁去当兵后看了外面的世界，我才慢慢理解父亲。他真的是忍无可忍了才对母亲大打出手。我爸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不喜欢和人来往。他大学毕业后去食品厂工作了十几年，那时县里有个领导是他同学，看他能力很好，做事踏实，就想想推荐他做厂长，这样的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我爸却拒绝了。我妈很生气，觉得我爸不求上进，为这个事两个人也打了一架。”张浩看着天空长叹了一口气。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矛盾点，真正的矛盾点，是我妈从结婚没几天就怀疑我爸在我面有女人，变着花样盯梢，在我爷爷奶奶面前哭哭啼啼说我爸的不是。有次甚至和我爷爷说，我爸在外面找女人被她抓在床，我爷爷信以为真。我爸晚上下班回来，我爷爷直接上去就是一巴掌，都把我爸打蒙了。后面我爸才知道是我妈在我爷爷面前瞎告状，两人少不了又大打一架。”


    “你爸妈感情这么不好，为什么还生了两个孩子？”苏然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


    张浩苦笑一下：“我听我妈说，在生我之前因为身体原因一直留不住孩子，我是他们的第四个孩子，我妈之前为了生孩子调理身体吃了很多药，我生下来身体很不好，三天两头生病，怕我养不大。在我四个月大的时候，我妈就怀了我弟。”


    “对这种情况，你爷爷奶奶怎么做的？”苏然又打了一行字在手机上。


    “我爷爷奶奶也被闹得很心烦，但老人家的观念里即便媳妇再怎么不好，也比离婚强。所以我爸提出很多次离婚都以我奶奶以死相逼而告终。我爷爷奶奶只有我一个孩子，我爸又是个孝子，就那样日子继续过，架还继续打。我爸最忍受不了，就是我妈对他盯梢，我爸本来话就少，在厂里和女同事因工作上说几句话，我妈看到了也会大闹一场。我妈不但自己盯我爸的梢，从我记事起，她也经常让我和弟弟帮她盯着我爸。”


    “为什么会这样，她比你爸小九岁。你爸是大学学历，她是高中学历，相貌身高也都配得爸，她为什么这么不自信？她这样做她不累吗？”苏然在手机上飞快打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妈上高中的时候非常优秀，是她们班的班长，还是学校女子篮球队的队长。后面出来在供销社当售货员，也是被客户夸专业服务态度好，领导都很喜欢她。除了这些，我妈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同一条街同是卖干货的，别人家没生意，她店里生意天天做不完，而且她不是靠卖低价拉客户抢同行生意。她靠的是货的品质和服务好，你也看到了我妈很爱笑，不管来店里的客人买多买少，她都很热情，而且每次客人买的东西过秤后，她都会额外抓点给他们。在他们那个物质短缺的年代，可别小看了这个动作，很多开店做生意的老板都没有这个格局，认为这样自己少赚了。我妈却不这么想，她认为客人来得越多，口碑做得越好，才能赚到更多的钱，而且生意也会做得更长久。那个时候的人普遍都有贪小便宜的心理，我妈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让她在一整条街上都很有名气。”


    苏然看着张浩，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宝，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有句话说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一点不假。我妈这辈子活得这么苦全都毁在她的性格上。她性格上有一点很可怕，那就是多疑。而且她喜欢把她最爱的人的一言一行都要在她的掌握之中，刚结婚那会是我爸，后面是我，难得是她从不会找弟弟的麻烦。可能她一直觉得我从小有爷爷奶奶爱，她和我爸离婚后弟弟判给她，跟着她受了很多苦。可以说从她和我爸第一相亲时，这些问题就一直存在。刚开始相完亲他们处了一段时间，我爸就发现了我妈疑心很重，有一天他们上街买东西，遇见了我爸的一位大学同学，两个人就在街头寒暄了几句，结果我妈就非说我爸和那个女同学不清不白，好一顿朝我爸发脾气。我爸很生气，就和我爷爷奶奶说不想和我妈处下去，我奶奶却死活不同意，她觉得我爸都三十三岁了，好不容易找一个对象，对方相貌身高都还不错，而且还是高中学历，怎么都不同意他们两个分手。”


    “也许是奶奶毁了你爸爸一生---”苏然犹豫了一下在手机上打下一串字。


    “也不能这样说，我爸的性格也有问题，很多原则性的问题他没有坚持，他读了那么多书，一定知道找一个和自己谈得来三观一致的人结婚有多重要。但他没有真正为自己想过，眼里只有父母，只要父母开心，他什么都可以。”


    张浩两只手捧起苏然的脸：“宝宝，以后我们的孩子找对象结婚，我们要帮他们把关，但不要过多干涉他们，更不要用我们的眼光去要求他们要该找什么样的对象。”


    苏然看着张浩红红的眼睛使劲地点了点头。


    “我爸和我妈之间就是一段孽缘，他们就是彼此逃不过的劫。按理说我妈本身也挺优秀的，不至于不这么自信，但和我爸结婚后她敏感得就像头刺猬一样。加上我爷爷奶奶也担心她们两个会离婚，每次吵架打架也都是骂我爸。有两位老人撑腰，我妈更是肆无忌惮。”


    “那最终离婚的原因是什么？”苏然继续在手机上打字。


    “那原本是和平常一样的吵架打架，我妈抓破了我爸的脸，我爸一脚把我妈踹倒在地，自己也重心不稳踉跄着一屁股坐在地上。那是快过年的前几天，地上结了冰，我妈倒地后就顺着冰滑到了墙边，墙边放了一个尿盆，里面有半盆留着浇菜用的尿。我妈恼怒之下，飞快地爬起来端起那半盆尿朝我爸那边跑过去，还没等我爸反应过来，半盆结着一层薄冰的尿和盆被我妈直接扣在了他头上。寒冬腊月，我爸被浇成了落汤鸡，但他却没有再去打我妈，他抹了一把脸进了房间。那一刻他已经下定决心不管奶奶怎么以死相逼，他都一定要离婚。我们当地的风俗，尿是一种很污秽的东西，他这样被人从头上浇尿下来，那是要倒霉一辈子的。这次我爷爷和奶奶也全都傻眼了，爷爷绷着脸不说一句话，奶奶哭着坐在地上。我妈自己也傻了，她知道这次肯定是要离婚了。”


    说到这里，张浩眼圈再次红了，苏然的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


    “这次我爷爷奶奶也没有再给我爸施压，他们也清楚地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他们也被我爸妈三天一大架，两天一小架弄怕了。我妈却还不死心，我记得很清楚，吵完架的当天晚上，我妈拉着我和弟弟去跳河，想以此威逼我爸不离婚。但我爸这次完全不吃这一套，我妈的梗病一下就上来了，真的拉着我和弟弟往河中央走，我记得很清楚，河水刺骨的凉。如果不是刚好有邻居路过，你今天也许就见不到我了。”


    苏然用手捂住张浩的嘴，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她只是听，心痛得都无法控制地缩成了一团。而于张浩，这是在一层一层残忍地揭开他童年的伤疤，会很痛。苏然看着眼前这个说到伤心往事满眼痛苦的男人，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会把他放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去爱去温暖他。


    张浩把苏然的手贴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摩挲着:“宝，我性格虽然开朗，但我父母的这段婚姻在我心里留下了阴影，我一直很害怕结婚。你知道我以前在部队是优秀的，很多人帮介绍，前后相亲不下于五十次，但凡身上有一点点我妈的影子，不管她多漂亮多优秀我都不会考虑，我真的是怕了。”


    苏然把张浩紧紧抱在怀里，两个人什么都没有说，就那样静静地抱了很久很久。


    突然，一阵打破了这份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