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晚意有一瞬间的恍惚，他这样叫她，仿佛她还是公主，他们从没变过。


    可是伴随着长忆公主的，只有谋杀朝廷重臣的罪名。


    她醒来后，不停地问身边人宋丞相和长忆公主最后怎么样了，最终知道，他们同时出殡，宋丞相棺椁所到之处，人人缟素，纸线将街道盖了足足三寸。


    而她的棺椁，只能安静地藏入皇陵。


    柳清姝说，陛下还是偏心于她的，百姓公车上书，要求将她碎尸万段，更有甚者，准备了足足几篮臭鸡蛋，要打在她的棺木上，于是陛下将他们同日出殡，这样百姓忙着为宋丞相披麻戴孝，就不会对她做什么。


    柳晚意最后知道的是，这日期一模一样，令人不满，为平息民愤，元莫晦亲自送宋丞相出殡。


    她偷偷地在房内哭得昏天黑地，柳清姝日日过来安慰她，最终她还是接受这个事实。


    她已不是长忆公主，是柳晚意的话，就不必承受那些骂名了吧。


    可是她本无意让元庭玉发现自己的身份，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找了过来。


    柳晚意偏过头不去看他，顾不上问他如何得知自己是元忆的，语气尽量生硬又颤抖，让他知道冒犯了自己，“王爷在说什么？在叫我叫长忆公主吗？平白无故，为何侮辱我？”


    元庭玉惊讶地问：“皇姐，你不是肚子疼吗？”


    “别这么叫我。”


    元庭玉连忙答应，“好，我不叫就是了，我们先去看病，好不好？”


    柳晚意不耐烦地回：“我没病，我装的。”


    “皇姐…”


    他还这么叫，柳晚意翻脸了，“王爷，平白无故，为何用长忆公主的名号来侮辱我？”


    元庭玉抖着声线，像是在哭，“不是的，皇姐，别这么说自己…”


    柳晚意挪向马车的角落，“王爷，你是糊涂了吧？该叫我姐姐的，应该是相府独子，柳令！”


    元庭玉跪着一步步挪过来，眼眶红得不像样，“皇姐，你别装了，你骗不了我的。”


    她怒道：“王爷，你再说傻话…”


    “因为！”元庭玉说得大声，打断了她，“因为……”


    他眼里终于流下了泪水，“因为杀了宋丞相的是我，皇姐，你替我顶罪而死，这三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柳晚意皱眉，偏过头去。


    “你骗不了我的，中秋在御花园时，我就知道是你了，”元庭玉试图拉着她的手，“没想到你真的活过来了…”


    柳晚意甩开他的手，“王爷，自重。”


    元庭玉愣住了。


    她找机会爬出他的包围圈，扶着车檐转过身，“对了，没有人知道王爷会做出这种下流的事吧，若是王爷再来找我，就别怪我不客气。”


    元庭玉没回话，柳晚意也只顾着走，结果马车忽然开动，柳晚意差点没扶稳，勉强维持身形。


    她惊道：“我弟弟还在太傅府！”


    她想出去，看见满街的人，又放下门帘。


    这样出去决定不行。


    元庭玉已经在车座上坐好了，方才的凌乱仿佛没发生过，他看向柳晚意，“你不必惊慌，我会派人去接那个人的。”


    柳晚意冷声道：“接他，你用什么理由？”


    “皇兄的禁军还缺人。”


    柳晚意傻眼了，“你想干什么？”


    把她送到皇兄面前去吗？


    见她不承认自己的身份，元庭玉当然是要换一种方法，他完全平静了下来，看着面前陌生的皇姐，只好淡淡地说：“你是用什么身份来跟本王说这样的话？”


    柳晚意不知所措。


    让她对元庭玉行礼，简直是荒唐。


    元庭玉又劝道：“皇姐，你骗得了其他人，骗得了我吗？”


    柳晚意偏过头，“您别再说胡话了。”


    “我们相处十二年，我看着你的一瞥一笑，就知道这壳子里装的是谁。”


    “可是皇姐，我从没见过你这样。”


    他拉着柳晚意的衣摆，抬头看她。


    就好像他还是幼时那样，抓着她的衣服才学会了走路。


    “为什么不承认？”


    柳晚意将自己的衣服扯出来，竭尽所能用最恶毒的语调，“王爷，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执意认为我是长忆公主，我们长得像吗？”


    长得不像。


    元庭玉就算每日看见她在面前晃，也看不出这张脸像自己的皇姐。


    可是他就是认出来了。


    见他没说话，柳晚意又绷紧口腔，字字清晰，“若是长得像，那可真是臣女的羞耻！试问天下谁不知道长忆公主谋杀忠臣，和这样一个人长得像，臣女恨不能饮下毒药，以死谢罪！”


    “皇姐！”元庭玉打断她，眼里又泛起泪光，“别这么说自己，求你…”


    柳晚意还想开口。


    元庭玉泣不成声，“你再提宋丞相，就是在骂我不知羞耻了。”


    她暗下眼眸。


    “那就放我走。”


    “好，”元庭玉叫停了车夫。


    马车渐渐停下，柳晚意本想下车，结果被他扯回座位，吓得她叫道：“你答应我的！”


    元庭玉黯然，“是，我答应了你，我走也不算放你走吗？”


    柳晚意看着他下车，呆愣在原地，直到车夫喊道：“小姐，您要去哪？”


    “去太傅府！”


    柳晚意掀开窗帘，这里离相府不远，街上空无一人，也没有元庭玉的踪迹。


    她放下窗帘。


    庭玉啊庭玉，你怎么就认出了我？


    难道你不知道，若是我重回这世上，你我都要被百姓讨伐吗？


    她也只是想让元庭玉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也算是让所有人安心。


    -


    重回太傅府，她顾不得小厮惊讶的目光，直直奔入。


    她离开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柳令会去哪。


    说起来，被元庭玉带走的时候，不知是谁说他无碍，那他为什么不救自己？是被打晕了还是被带走了？


    不知不觉，柳晚意已经跑到了她离开的地方，此处没有柳令的踪迹，她再跑入圆门，零星几个人还在高谈阔论，更不可能有柳令了。


    他会去哪呢，没有她的陪同，他一个人回府的话，门口小厮也会多问的啊。


    柳晚意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忽然面前大门嘎吱一声开了，她看过去，出来的正是笑呵呵的花太傅，像吃了什么亏似的摆着脸色的花辞盈，还有几位公子。


    “柳二小姐？你是来找柳公子的吧。”花太傅笑容满面地问。


    “是啊，您知道他在哪吗？”


    “阿姐！”从众人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不是柳令还会是谁？


    他兴冲冲地跑出来，柳晚意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是落回肚子里。


    花太傅笑着说：“相府真是深藏不漏，柳公子才学过人，令我等刮目相看，相府后继有人啊！”


    这番话真是叫柳晚意摸不着头脑，她也只能先谢了再说。


    一行人谈笑着去看新生儿，只留下柳晚意和柳令在原地。


    柳令没等她开口，就激动地告知刚刚发生了什么：“阿姐，方才我加入作诗会，花小姐竟没遗漏我的名字，还把我放在最后一位，于是我尝试着作了几首，没想到他们都夸我作的好呢！”


    竟是如此。


    柳晚意也由衷地笑道：“没想到你竟有胆量加入了，只可惜我缺席了。”


    柳令道：“无碍，花小姐早就命人记下来了，每一句的作者都标注得明明白白！听她的意思，这诗刚作好，就会有人奔走相告，也算是庆贺小公子的出生了。”


    柳晚意狐疑：“准备得这么周全？”


    柳令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看他这么开心，柳晚意也不好扫兴，点着他的衣服，愤愤地问：“那我被人带走这件事怎么说？你也不找人帮忙？是不是你心里从没有过我这个姐姐？”


    柳令看她误会了自己，慌了，又是摆手又是解释：“不是的，那人的穿着不像是登徒子，又口口声声说带你去看病，我才……”


    柳晚意气不打一处来，“他们说你就信啊？”


    “不不不，不是的，阿姐，你听我说，”柳令着急忙慌，生怕她不信，“那两个小姐言行态度都太差，若是我们就这么走了，说不定她们背后怎么说你呢，其实，这个作诗会，我想参加。”


    柳令看她好像平静了下来，总算是松一口气，“那个人做事利落，两位小姐都被打晕带走了，后来才有人告诉我那是王爷，看完病后就会把你送回府，我想着我也不用多久，若是他们撒谎，我也很快能回去揭穿。”


    总归是为了她，也是为了自己争一口气，柳晚意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感慨她这弟弟长大得也太快。


    而且听花太傅那些话，想必他这口气争得还不错。


    柳晚意最后戳戳他，“你呀，要是那人不是王爷，要是我真出了事，有你好受的。”


    柳令举起双手作投降状，问一声：“阿姐，他真是王爷吗？”


    “不然呢？”


    “他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柳令是真好奇。


    “咳…”这还能说？


    柳晚意找个借口，“自然是我长得好看。”


    “阿姐，你已经好看到装病就能让人带你去看病的地步啦！”柳令眼里的崇拜都要溢出来了。


    柳晚意暗自脸红，“那是当然。”


    柳令又苦恼起来，“那神威将军怎么办？他争不过王爷吧？”


    不是，怎么好端端的提到姜怀漠啊！


    柳晚意气急败坏，“你小子，想什么呢？回府！”


    “阿姐，我就问问！”


    “不该问的别问！”


    柳晚意气得抱胸只往前走，柳令只得乖巧地跟在她身后。


    不远处，高楼上，元庭玉默默看着他们。


    沦落到这个地步，他谁也怪不了，只能怪自己冲动，怪他没有发现那天她在旁边，怪他不够勇敢，直到她死，直到现在，都没有说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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