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寒山寺(六)
作品:《枝头添惊月》 春枝没有明说,萧许月也知道她的担心,但她远比春枝知道此行要面对的是什么。
上一世,自见到红豆的那一眼起,她就意外于这世上还有与她音色相仿的姑娘,所有人的目光都关注到一个普普通通的浣衣女,竟敢以下犯上,僭越冒犯王妃轿前,不要命般哭天喊地。嘶哑悲怆的声音在旁人听来,俨然就是一个笑话,个个都止步轿旁,敛声默气,神情冰冷。
萧许月还记得有个管事的嬷嬷如此对她说:
“一介刁奴而已,王妃不做理会,交由老奴来处理。”
那时,她回望恭敬俯身的老妇人,虚荣苍老的脸皮满是讨好,一个个褶皱都在计量揣度她的心思,眼里的精光闪了又闪。
这是大婚后,德妃娘娘特地派来的教习嬷嬷,专门为她“量身打造”的。那时她还看不出这老妇眼里的异样,如今想来,不过是借着教习的名义,试探她的底线。
这底线在一次次提议中,渐渐拿捏了她。
要是当时萧许月真如老妇所说,不做理会,红豆怕是早就死在乱棍之下,无形中为她徒增了杀孽。
相较春枝与夏荷着急的迫色,萧许月就显得冷静得多。
重生之后,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不论她是哪一方,她都得做最好的准备,做最坏的打算。
“我意已决。”萧许月神色坚定。
“小姐!”两名丫鬟异口同声。
“你二人若是做不到,现在就可以回到临安。”
冰冷的话从萧许月口中说出,明明语气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可就是透着隐隐威压,冰透之感,凉寒了春枝夏荷一身。
两人噤了声,无奈地看着眼前清冷疏离的女子。
红豆一早藏进了马车里,她也不知作何要同萧许月穿得一模一样,只觉得在萧许月如此花容月貌的光华下,自渐形愧,努力在三人间降低存在感。
“红豆。”
这一声叫得红豆一激灵,肩膀轻耸了下,讪讪道:“小姐……”
“这些时日我让你做的,现在该派上用场了,芸豆的性命……”萧许月冷冷望向她,“全关乎你表现得如何。”
提及芸豆,红豆一下收敛了神色,认真道:“小姐要我怎么做?”
“想必刚才你也猜到了,以后得日子,你模仿我的一言一行,代替我,周旋各家,瞒过所有人,能否做到?”
红豆咬了咬唇,“一定完成小姐嘱托。”
两人除了容貌天差地别外,单论外形,旁人怕是难以分辨到底哪个是真正的萧许月。入府以来,按着她的要求,红豆已经瘦了不少,仪态音色也能与她相仿。
红豆临危受命,就是为了不让消息走漏,她也能安然抽身。
帘外下起了阵阵斜丝细雨,明朗的碧空换成了阴沉的天色,灰白混沌,分不清界限,空气中莫名浮起凉意。
三伏时节,仍有绵延不绝的大雨,拂去燥热。
天黑沉沉的,宛如临了暮色,黑夜将至。
马车内伸出一只藕白玉手,淅沥沥的雨很快打湿了手心,车顶上落着啪嗒作响的雨滴声。
这场雨,马上就要倾盆了。
从东门到京郊酒馆,也不过一个时辰,加上下了雨,道路湿滑,又晚了几刻才到。
萧府的马车停在酒馆前,那颗粗壮高大的柳树下。
彼时,傅家的马车还未到。
朦胧烟雨中,细密水珠起了雨雾。远山不见,只有隐隐一个淡墨画般的山水轮廓,草木林丛,流水溪桥,渐消于无形。
馆前杨柳依依,细长枝叶受了雨的重,风的势,轻摆着枝条。
傅家的马车终是在萧许月喝了第二杯茶后,晃悠悠地停在了楼下。
临行前,春枝扶着早已戴上斗笠的红豆,眼泛泪光,依依不舍道:“春枝不在身旁,小姐可要保护好自己。”
萧许月长身站在窗前,望着碧丝绦下停放的马车。无棚可遮的马儿低着头轻嗅雨中泥土的芬芳,不时与另一匹交颈相拥。
傅家也带了两辆马车。
白色油纸伞缓缓出现在眼下,青衣长衫沾了雨气,湿了下摆。年轻男子撑着伞,忽地斜了伞面,转身望向楼上,清丽俊秀的脸露了出来。
萧许月浅浅望了几眼,离开窗台。
“路上小心。”
春枝嗯了一声,带着红豆离开,夏荷随后合上房门,“小姐保重。”
“去吧。”萧许月道。
回答她的,是久经日月,在安静冗长空间里刺耳利叫的房门声。
一行四辆马车,消失在了雾蒙蒙的雨中。
萧许月换了一身轻便的女衣,戴上斗笠下了楼。
酒馆中的小二擦了擦桌子,收拾着碗,不时瞥眼门外大雨,嘟囔抱怨道:“哎,这雨一下,怕是没有停的时候,本来生意惨淡,这下……哎,更没几个人了。”
旁的几张桌子上,还摆放着没收拾完的瓷碗。
收回视线,不经意望见楼上下来一位穿着鹅黄裙衫的姑娘,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见这不俗的气质,疑惑问道:“姑娘是刚才马车上落下的贵人?”
近来店里可没入住过什么姑娘。
萧许月行至门前,“不是。”
“哎,不对啊。”小二将帕子搭在肩上,歪着头狐疑:“明明没有啊……”
萧许月盯着那蒙蒙白雾,不消一会儿,马匹疾蹄的声响传来,雨雾中渐渐现出暗色。
一辆马车驰来,马蹄溅起泥泞不堪的水花,高起数寸。在堪堪近萧许月身前,赶车的人一扯缰绳,长吁一声,马车稳稳停在萧许月身前。
一人高的马扬了几下马蹄后,车上传来豪壮粗放的嗓音:“是你付的银子,要跟着我们镖队?”
隔着薄纱,穿着蓑衣的魁梧莽汉朝她道:“你叫许月?”
萧许月应声:“是。”
“上车!”
大汗从车上跳了下来,从马车上扯了凳子,隔着雨大喊道。
冒着细雨,萧许月毫不犹豫地上了马车。
店小二还没搞清突来的状况,跑到门边,顾及飘进来的雨,扒在木门,忙叫唤着:“哎,姑娘……”
这事发生得太快,等他回过来神时,马车早已消失在雨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