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此间无意(四)

作品:《枝头添惊月

    萧许月属实没有想到这南风馆,背后的当家竟然是镇国公府的楚齐世子,偌大的南风馆竟是楚齐豢养禁脔的场所,光是想想就不禁让人恶寒。要不是顾澜夜提醒,柳祁安的仇,她恐怕还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找到。


    上一世柳祁安并未说出对他最先下手的人,这一世,新仇旧恨,一并报了。


    至于那老鸨,贪财欺软,不是个善茬,又是楚齐手下的人。这些年来,没少逼良为娼,耍的都是见不得人的手段。


    她猜,那老鸨定会去楚齐那儿,好好说辞一番。


    南风馆的杂役前脚瞧见萧许月离开,后脚就忙去通报。


    “馆主,人已经走了。”


    半晌,无人回答。


    杂役悄悄抬头,“馆主。”


    昏暗的房内,只一盏烛光明亮,老鸨阴沉着脸,看着精致木盒中的珍珠,那颗珍珠,依稀可见受了磨损。


    在这南风馆中,所有人都是为了一个财字,但最是爱财如命的,就是眼前这个满脸凶相的女人。


    见杂役微微抬头,一记凶恨的目光投过去,“备马,去国公府!”


    一轮皓月当空,街上行人渐少。


    月光将长长围墙和树的影拉得极长,不断后退着。马车驶过热闹的街市,约莫盏茶时辰,绕到一处屋宇的偏门。


    老鸨下了马车,轻扣门把手三声。


    不消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的人侧身一旁,道:“进来。”


    老鸨赔笑:“玉翠姑娘。”


    这名唤玉翠的姑娘身量要比老鸨高半个头,暗淡月光下能看清她身上暗红色的对襟坎肩,袖口绣着深绿色的蝴蝶,横眉宽脸,这冲撞的颜色配着不好惹的气度,显得有些俗气。


    这玉翠姑娘就是跟在楚齐身边的大丫鬟,是个会武功的莽妇。


    每次从南风馆送到国公府的小郎,都是经由她手,宁死不从的倌儿都是让玉翠代劳,折磨死的,最后的葬身之地便是京郊的乱葬岗。有点眼力见儿,从了的,大多也是落下残疾,被这玉翠姑娘灌了哑药,成了沿街乞讨的乞丐。


    这次那个哑奴能剩半条命,倒是他的造化。


    瞧见玉翠满眼凶光,冷冷盯着她,老鸨尴尬一笑,忙移开肥胖的身子,这才没挡了人关门的道儿。


    一路上也不敢与人多言,老鸨深知玉翠是个心狠手辣,又不善多言的,自己就是个做青楼生意的,没必要自找不快。


    也同历次一样,是由玉翠带路。


    与往日并无不同,檐廊上,玉翠提着来时带来的灯笼,昏暗幽黄的灯光仅能照亮脚下的路。稍远一点,也只能看见半人高的杂草横生在廊下,其余的,皆掩映不见。这座偏院就像是两三年无人居住的模样,墙头暗角,结的都是落了灰的蛛网。


    许是久无人居,偏院空旷,夜里的凉风摇曳着杂草,风吹草动间,是一阵凉寒爬上后背。


    那些倌儿就是在这座院子给弄死的。


    老鸨贪财,却也怕死。


    这些年,光是在这院子里弄死的,就有十几个,死法不尽相同。


    想到这儿,老鸨不禁打了个寒颤,加紧跟上步子。鬼使神差间,侧头瞥了一眼院中那棵高大的槐树。


    泠泠月光下,白色的花串夹杂着模糊不清的枝叶,悠悠晃荡,花叶繁盛。大团的白在月光的映衬下,仿若鬼魅衣衫。只一眼,老鸨就看见粗壮树干上打结的粗绳,随着夜风而起,绳圈空空荡荡,一如那日……


    见鬼!


    老鸨暗自咒骂,上次来,忙忙碌碌没注意那棵槐树,居然开花了。


    那棵好几年没见开花,快要枯死的树,开花了。


    眼前这望不尽尽头的长廊,好似巨大的黑色深渊,将人吞噬其中。太过寂静到诡异,领路的人僵直了腰背,木偶般规律前进,丝毫不受周围环境影响。


    红衣,黄灯,黑夜。


    黄泉碧落。


    她听过不少民间传闻,生怕此情此景成了现实,那些人的死毕竟她脱不了干系。


    老鸨吞咽着口水,不敢再往前走,停留在原地艰难开口:“玉翠姑娘,那棵槐树不是好几年没开花了吗?怎么今日突然开花了?”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玉翠慢慢转身,昏黄的灯笼照着红色的下摆,老鸨只看到玉翠晦暗不明的脸。


    “那个吊死在那里的人,让玉燕埋在树底下了。”


    玉燕是楚齐身边的二丫鬟。


    老鸨绞紧了手帕,往玉翠一抛,讨好地尬笑两声,“哈哈,原来是这样啊。”


    她说那棵快死的槐树怎么会突然活了,原来是借助尸体作为养料,死而复生了。若是玉燕行事,确实是会为了省事,将尸体埋在树下。


    这些个习武的丫鬟不信鬼神那一套,常年做的又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自然没这忌讳。


    她也甚少来国公府,这次要不是……


    她还真没必要跑着一趟!


    玉翠对这等人,向来没什么好脸色,也不管老鸨是个什么心态,转身自顾自地走。


    临走前,她再次回身望去,树身环环缠绕着粗绳,绳上贴了辟邪的符纸。


    那个小倌是受了屈辱后,自尽在槐树下的,好像叫……


    青槐。


    这座偏院是楚齐世子掩人耳目,招小郎上府的捷径。玉翠和玉燕是贴身负责这件事,如此丑闻,自然不会大摇大摆地从镇国公府正门接人进来,南风馆的人,一律都是从这座冷僻的小院出入。


    即是荒落,除了两个管事的丫鬟,府中其他人鲜少出入。


    是以,从没有人发现楚齐世子不端的行径。


    整栋宅院,就数楚齐的院落最是灯火通明,因其母家强势,院子建得也是最奢华的一个。镇国公许是这些年病痛加身,深居简出,并未没这么豪奢。


    可老鸨却没心思打量这些,一心只想快点见到楚齐,盘算着接下来的说辞。


    纱幔低垂,雾气氤氲,营造出了朦朦胧胧的气氛,精致的亭台围困在缥缈的雾中,周围阵阵花香。亭台下,雾气稀疏间,勉强能看清光滑的池壁,地上散落着三两蔷薇花瓣。


    玉翠领着老鸨站在廊上,静默垂首。


    隔得有点距离,但还是能听见男子粗壮的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