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此间无意(三)
作品:《枝头添惊月》 无事不登三宝殿,金掌柜深谙此道。
当知道有生意上门时,怀揣着满心的欢喜,在见到萧许月的那一刹,碎成了渣渣,凝固在了脸上。
上次,被顾澜夜威胁的场景又浮现在他眼前。
萧许月回身,见他冷着一张脸,“金掌柜今日是从哪里吃了闭门羹,面色如此不好。”
面色不好,还不是因为你!
金无用暗暗咒骂,萧许月烧了那堆案卷,害他差点保不住饭碗,险些就赶出了大苍。干了十几年,栽在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上,这火气还不能出在萧许月身上。
冷哼一声,“你来做什么?”
见他落座,萧许月不慌不忙道:“有些事,想请金掌柜帮个忙。”
毕竟是钱宝来的贵客,开了口,就得应承。
金无用斜眼瞥她,“什么忙?”
“碎脸老妪的传言在燕京已经传遍了,在下想请金掌柜……”萧许月神秘道:“添油加醋几笔。”
这良家少女失踪的传闻确实在燕京引起了轩然大波,官府最近也盘查得严,进出城门,皆严加搜查。接连几天,也没出一个头绪,是以,唐三司也不得不介入此案。
金无用沉思片刻,道:“怎么添又要怎么加?”
“只要向外传言有失踪的男子即可。”
“你嫌事情闹得不够大?非要给朝廷添些堵,闹得全城上下人心惶惶?”
碎脸老妪本就是个谜,且不说近日街市上女子不出行了,倘若再加上男子失踪的传闻,这街上只怕没人来往了。
他可不想关门大吉。
“金掌柜只需按我的要求来即可,这文家我可是费了不少心,许月相信掌柜的也会多费些心思。”
文家现在简直就是金无用的蛇七寸,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行!”金无用咬牙切齿道。
“钱宝来多高手庇护,相信金疮药也是一顶一的好,金掌柜可否赠与一瓶?”
威胁在前,现在无论提什么要求,萧许月相信金无用都会答应。
“依萧小姐的意,金某现在就去为您取来。”
他可不敢再和她多说两句,别的不怕,他就怕这位祖宗拿文家压他。当下抱了抱拳,一刻也不停留,马不停蹄地出了房门。
最后来送药的,是金掌柜遣来的小厮。
待萧许月拿药回到南风馆时,天色欲晚,倒也不算是骗了阿曼。
因着阿曼身份特殊,没让他从馆门而入,而她是南风馆的欢客,自然可以正大光明地入馆。
而在房间里的阿曼焦急地不行,眼看着天越来越晚,烛灯点燃,也没有人来敲房门。说来奇怪,自他来客房,愣是没有人来,床上还侧躺着一个受伤的貌美男子。
其容颜,不输少主。
正思索着,突然有人推门而入,白色身影一闪而进,反手将门带上。
坐在椅子上的阿曼警惕起身。
“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顿时松了一口气,“萧大夫。”
萧许月嗯了一声,直接越过阿曼,往里走去。
床榻上,柳祁安眉头紧锁,面色痛苦,额头上蒙了一层薄汗。伸手一试,越发地烫了,一种揪心的痛,从手背直达心底。
病情并没有好转。
“世子已经离开。”阿曼转达,“从我来到现在,他一直没醒。”
从面盆中拧干脸帕,擦了擦他额头的汗。
萧许月:“阿曼,守在门口。”
“是。”阿曼默默退守在房门。
文家擅毒,所以,制的都是毒药,在妙仁堂,她没问伤药便是这个原因。而在燕京城,金疮药药效最好的,除了军营和大苍皇宫,就是钱宝来了。
手臂穿过柳祁安的脖颈,一手拦腰。小心翼翼地将人扶起,慢慢褪去上衣,狰狞的鞭痕大片大片裸露在后背,最严重的伤,也是在后背,是鞭子抽打的痕迹。
那半吊子大夫略微清理了伤口,倒是没有原先那么可怖。
她不敢触碰那些伤口,那宛如枯干树皮一样腐朽凝涸的疤,是她在前世柳祁安身上从来不曾见过的,短短几日不见,南风馆就将人摧残成这样。
前世那个眉眼柔和的少年,因为她,成了兽炉中袅袅升起的骨香,这一世,她还是没守护好他。
扒皮、剔肉、碾骨!
萧许月不敢想象柳祁安该有多疼,多绝望……
楚齐,南风馆,沈有仪!
她势必要他们为此付出代价!
柳祁安大半身子倚靠在萧许月身上,明明是舞象之年,不过十八九岁,却瘦得不成样子,脊骨凸显,交错着道道鞭痕。
虽然柳祁安昏迷着,她还是柔声安慰:“会有些疼,忍着点。”
细密的药粉撒在伤口上,没入暗红色的豁口,疼得柳祁安闷哼几声,哆嗦着身子更往她怀里靠紧。感到他的不安,萧许月揉了揉靠在颈窝的脑袋,没停下手上的动作。上好了药,仔细包扎好细布,才敢将他慢慢放回床上。
她在前世大抵只是做了一个傀儡皇后,一个安置在后宫的无情木偶,在萧家没落,身边一个个亲朋成为刀下亡魂后,就是一个绝情的人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束缚在那红墙绿瓦间,看着一座座高楼上溢彩的琉璃瓦,萧许月深知自己是囚笼中挣扎不得的金丝雀。
身为皇后,她不曾怜悯众生,众生也不曾善待她。
柳祁安,是她死前最后一点念想,连这念想,都是徒劳无过的贪恋妄想。
萧许月寻了腰间的短刃,割开手腕,任着鲜血流下。
药人之血,能解百毒,亦能救人于危难之间。
“我说过,我会带你离开,你一定要好好地渡过这次劫难。”
血入喉,唇色染红,更显妖治。
“柳祁安。”她一字一顿道,“脏的是人心,不是你,这一世的你,和上一世的你,都是干干净净的。”
萧许月又揉了揉他的脑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吩咐阿曼仔细照料,推门离开。
萦绕在鼻息间的蔷薇香渐渐淡了,柳祁安只知道有那么一个人来过,却又在瞬息间消失不见,他困顿在混乱和梦魇间,清醒不了,眼角滑落晶莹的泪。
他不脏的,从始至终都是干干净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