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南风馆(二)

作品:《枝头添惊月

    天边的峨眉月披散一地泛着光泽的缎,月辉投进窄窄的一方窗口,狭窄的屋内只一盏油灯,几只扑棱蛾子围着昏黄的灯转,墙上贴着新剪的喜字。


    这时,爹娘已经睡下。


    女子将蔷薇插在发间,换上绣了许久的嫁衣,看着镜中打扮整齐的自己,不禁想良人见她时,会是什么样子。


    窗外蔷薇摇曳,枝叶沙沙作响,扭曲怪异的怪影渐渐靠近了窗,骇然是个人样子,佝偻着背,依稀能见盘起的发。


    女子羞红了脸,一如艳红蔷薇,全然没注意窗上异样。


    “吱呀——”


    诡异又极小的声音传来,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那门开了一缝儿,惊动了女子。


    她明明上了锁,门怎么会开了,疑惑着唤了声:“娘?”


    无人回应,她只身上前,又唤:“爹,是你吗?”


    伸手将门轻轻拉开,空无一人,只见漆黑一片,喃喃道:“奇怪,难道真是我忘了?”


    刚要关上,一只手突然把住门边儿。那只手惨白得像是死了几天一样,没有血色,丑陋如枯干树皮,皱巴巴堆叠在一起,长指甲涂上殷红的蔻丹,阴森恐怖……


    “啊——”


    一道尖利的声音划破夜空。


    民间发生数十起少女失踪案,丢失的,皆是年轻美貌,秀外慧中的良家子,有一家还是待嫁的新娘,还差三日即将成亲。


    新娘娘家人急急忙忙到衙门报了案,一石激起千层浪,许多良户才意识到多日不见的女儿失踪了,全部哭诉在衙门口。少女失踪,在燕京不算是常事,一年也会发生那么几十起,可是,短短几天就累计了近一年的案子,搞得衙门焦头烂额,不得不向唐三司求助。


    家中有女儿的,提心吊胆不敢放出去。


    热闹的大街上,见不到一个年轻的女子。


    有人传言,他曾亲眼看见一个老妪,鬼鬼祟祟地徘徊在邻家姑娘的窗前。他大着胆子猫着过去瞧时,那老妪竟是个碎脸的,皮肉全都耷拉在脸上,血肉模糊。后来这传言越来越邪乎,什么彪形大汉,古稀老人,貌美女子,一股脑地传开。


    反倒越发扑朔迷离,案情一筹莫展,根本找不到下手之处。


    这传闻萧许月自然也听说了,府中女眷不多,却也是讨论得热火朝天。家中无主母,萧文施也不管这些杂事,她作为唯一的女主人,也就随他们去了。


    好在,家仆都是纯善之人,跟了萧家几十年,本本分分,过的安生日子,她也不必花太多心思。


    近几日来府上的官员太多,携妻带子,都快踏破了萧府的门槛,往日那些都是她认识的,倒不甚在意。


    等到萧文施带着萧旻去贤安亲王府,登门拜谢,萧许月才得了一日空闲。


    按理她是该去的,可亲王府就只有一个青澜世子,而她又是未出阁的女子,去了难免有小人猜忌,传些风言风语。


    萧文施贵为丞相,为国为民,仍有嫉妒之人,不见得萧家半点好。


    这样一来,萧许月便找出藏了多日的男装换上。


    “小姐!”


    正系着腰带,被她忽悠出去的春枝又打转回来,手一下僵停在腰间。


    “小姐这是做什么?”


    作势就要给她脱下衣服。


    “出去一趟,别告诉任何人。”


    春枝都快急哭了,“老爷不让你出门的,小姐不是明知故犯吗?别为难春枝了,快脱下……要是遇上碎脸老妪,可让我们怎么办?”


    “无妨。”萧许月指了指束发的银簪,“外公做的,你忘了吗?淬毒的剑簪。”


    话说着,可是手上的动作也没闲着,这男子腰带穿得有些繁琐,捣鼓好一会儿,“遇上了,我一簪扎到老妪脖子里,也算为民除害了,何况……我穿的是男装,不会有事的。”


    “小姐是有什么事,非得今日去吗?”


    “嗯,见一个重要的人。”


    既然是重要的人,那就非去不可。


    燕京大街上,摊贩吆喝着自家生意,茶摊袅袅生烟的茶雾,溢满了整条街,张罗着客人进了茶棚。细看,所见之人,皆没有年轻女子,卖胭脂水粉的货郎一连几天没有好生意,愁眉苦脸的,来买的都是上了年纪的婆子。


    少女失踪案影响的不止是胭脂铺,连着一些绸缎庄,近几日的活计也不大好。热闹还是如以往的热闹,只是少了些鲜亮。


    萧许月没让人陪同,她本就是偷偷溜出来的。


    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嘿!小崽子!偷了我几次包子,今日总算让我逮着了吧!”


    包子铺内,光膀大汉抓着一个小孩的衣领,高高地提在空中,唾沫星子直往小孩脸上飙。那小孩脸脏兮兮的,头发像个鸡窝头,手更是乌黑,把那大汉的手都抹得黝黑,地上散落的两三个包子也沾了灰。


    “快放开我!放开我!”


    小孩毫无招架之力,张开银亮的牙,对着大汉的手就是狠狠一咬。


    “啊啊啊!小兔崽子快松口!”


    大汉吃痛,一手按着小孩的头,晃着手就差将他丢出去……


    萧许月大喝一声,“慢着!”


    两人齐齐回头看她。


    “买……二十个包子。”


    她就说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原来是在凝香馆推她下水的那个孩子。


    冤家路窄。


    方桌上,萧许月对面坐着的小孩有些扭捏,低着头不敢说话,过了半天,才期期艾艾地开口:“姐……姐……”


    “客官,您的二十个包子!”大汉穿着蹩脚的小围裙,就这魁梧的体型来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将盘子放到桌上,“剩下的十五个包子都在这纸袋子里,客官请慢用。”


    褐色的油纸袋撑得鼓鼓胀胀的,包子的热气困在里面,浸湿了一角。


    这小孩在凝香馆时,不是挺机灵的吗?怎么还会被人逮住,现在见到她,连话也不会说了?


    “叫我哥哥。”


    听到她开口,小孩战战兢兢地抬头,看见萧许月脸色黑得可以研墨。


    “对……对……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不该推姐……哥哥下水,那个坏人说,我只要推哥哥下水,就会给我很多钱,很多钱,可是那坏人最后骗了我……”


    他说到最后,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敢于承认错误,萧许月才缓和了脸,“我不怪你。”


    就算不是他推的,那也会是别人来做。


    “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不怪他,回答都利索了不少,“元宝!我叫元宝!”


    “吃吧,这些都是给你买的。”盘子往他那处推了推。


    “都是给我的?”


    “嗯。”


    远处,带有凌王府标识的马车正向她这处来,萧许月下意识起身就走,临走之际,“元宝,哥哥现在有事,包子就慢慢吃,掌柜的不敢赶你……”


    元宝呆呆地看着萧许月离开,她买的二十个包子一口没动,全留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