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了断
作品:《枝头添惊月》 大苍四十六年,隆冬。
燕京的冬天来得比以往早,也比以往冷。
呼啸而过的北风裹挟着霜雪南下,漫过大江南北,掠过巍峨的皇宫;席卷着冰冷的寒气包围了小小的楼阁,一只手试探着推开了窗扉,枯骨又苍白。
风有些大,远处的天也逐渐暗沉。
女子长身玉立站在窗前,神情安静。
她面色透着病态的白,白色的丝带蒙住了眼,耳畔是山风疾驰的声音。在安静又冗长的时间里长长地叹着气,每喘息一下,就会牵连着心脏发痛,好似一幅古旧的美人画儿,没有生气。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萧许月转身唤道:“祈安。”
“哀家真是有一个好儿子……”突兀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响起,威严又带着不伦不类的尖细。
“竟然将你藏在了这儿,瞒得哀家好苦。”
听到来人,萧许月踉跄后退了一步,质问:“你怎么会在这儿,祈安呢?你把柳祈安怎么了!”
沈有仪也不恼怒,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像一桩陈年的冤案,得以昭雪,扯起了诡异的笑,她道:“你日日焚香,竟然不知道那香炉里装的……就是你要找的人!”
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响,如五雷轰顶。
焚香?
她身边最后一个人也死了。
萧许月身子瞬间瘫软下去,半响,她昂起头,声音颤抖:“他呢?”
口中之人自然不是别人,沈有仪嗤笑一声,“以你如今的身份,凭什么见他?”
凭什么?
“呵!”萧许月双肩轻微抖动着,竟是笑出了声,“太后,不,沈有仪,你竟然有脸问我凭什么?”
从十六岁到现在,一晃十年过去,明明还不到而立之年,她好像就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力气,走完了一生。心中的苦楚一下涌上了来,她想起那死在沙场的胞弟,想起了流放在宁古塔的爹爹,想起了挂在风中风干了的头颅……只是一句“凭什么”,就全盘否定了她萧家,让那沉于地府的冤魂不得往生!
凭什么?
就凭她尽心尽力辅佐云谌十年,安抚后宫,受尽她沈有仪的刁难!
就凭她萧家铁骨铮铮的儿郎战死沙场,却落得个叛国的下场!
就凭她父亲为官十七载,一身清明,直至暮年,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
她就想问问,她凭什么不能见云谌。
是啊,如今他美人在怀,后宫亦是佳丽三千,怎么会问她这个年老色衰的……
皇后!
“啪!”一记清亮的耳光打在萧许月脸上,透出一个鲜红的巴掌印,生生将她的嘴角打出血,
“一介贱民,也敢和太后这么说话!”
眼前蒙眼的布被人狠狠拽下,强烈的亮光刺得她睁不开眼,不断有泪水汹涌出来。有那么一瞬,她看见叶珂穿着一身大红宫装,明艳夺目,头上带着象征皇后身份的凤冠,极尽风华。
原来,她是能看见的,那个哄骗她的“祈安”,要生生世世将她囚禁在这儿!
一把匕首掷在身前。
萧许月满目充斥着大片的红,慢慢抬头,越往上越是鲜红,就越是惊心,只听叶珂丹唇轻启,冷漠道:
“皇上说了,让你自行了断。”
真是好笑。
他云谌借着萧家的势,踩着萧家的脊梁骨,如今又攀上了手握重权的叶家,竟连……竟连废后的诏令都没有,这大苍就换了皇后!如今,这当年的定情信物,也成了索命的铁链,生生扼住了她的喉咙,叫她喘不过气来。
十六岁的时候,少女接过了那把匕首,她以为这是一场两情相悦,欢天喜地地雀跃了好久。十年后,那把匕首沾满了萧家人的血,少女也没了当年的天真,眼中充满城府,她还活着,可匕首却硬生生剖开了心脏,将它挖了出来。
夫妻十年,云谌将匕首给了另一个女人,让她自行了断,倒是留了一个全尸,全然不像其他萧家人一样,尸骨无存……
可笑!
萧许月捏紧她的衣角,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父亲是不是还活着?”
“你竟然不知道。”叶珂面色嘲讽,片刻,一脸了然的样子,“怪不得……萧文施还未到宁古塔,就死在半道儿上了。”
这下萧许月彻底瘫倒在地,魂魄仿佛抽离了身体,只是一个呆空的木偶,空洞无神。
这些时日,她的旧疾复发得厉害,椒房殿失火,差点要了她半条命,而她假死逃脱了那个囚笼般的深宫。有人将她安置在这儿,对她说,只要她慢慢地等,就会见到流放在外的萧文施。
萧许月留着一口气,就是为了再见萧文施一面,没想到早就是生死相隔。
到最后……最后祈安因她而死,做了骨香。
在她眼睛看不见的时间里,一直有一个人陪在她身边,她一直以为是祈安,没想到竟然是云谌。
是啊,除了他,谁还能从守卫森严的皇宫中,将她带出来。
终究是她太傻,信了那些鬼话。
眼睛犹如锥刺,痛得直让她发抖,颤颤悠悠地扶着墙站了起来,她道:“枉我这一生都在为了云谌奔波,连着萧家都被我拉下了水,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我爱了云谌十年,这十年,我倒是看透了你云家丑恶的嘴脸,付出了这么多,就换来了一个自行了断的下场,沈有仪,我就想问问,为什么?”
“我扪心自问,从未做过对不起云家的事,反倒是你处处故意刁难,将一个又一个女人往后宫送,让我独守空房多年,让那后宫中的女人看尽了我的笑话!你以为我当真不知,为何我这十年迟迟不能生育,全都是你沈有仪暗地里下的狠手!”
从深闺里娇气的小姐,到执掌凤印多年的皇后,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萧许月。云谌是为了夺嫡,为了那高高在上的皇权,为了满足他的狼子野心,而她沈有仪,是为了什么?
无人回答。
片刻,沈有仪睥睨着窗口的女人,面对质问,那养尊处优多年的脸上带着不耐烦,“死到临头了话还这么多,哀家没那么多耐心,皇后,动手吧。”
说完,拂袖离去。
叶珂作了礼,恭送她离开,“是。”
看着沈有仪离去的背影,她还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萧许月眼里充满了绝望,她恨恨地诅咒:“沈有仪,云谌,还有你,叶珂!我萧许月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一定要让你们加诛在我身上的罪孽,用血来偿还,你们就等着报应吧!”
生路无门,唯有死路。
转身就从那窗口跳下。风似刀子,刮得她衣袂作响,像一只扑火的飞蛾,带着决绝赴火。头颅着地的顷刻,连着脊骨断裂,发出沉重的闷响,四肢百骸在一瞬间错了位。她一种极其扭曲怪异的方式,死在了雪地上,眼睛睁得大大地,鲜血流了一地,染红了白衣。
楼下,一双青龙靴停在尸体前,良久,那人蹲下,合上了女子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