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谢子唯
作品:《诱导臣服》 “早啊,姜颂冬。”
刚坐下同桌就热情地凑了过来,姜颂冬收拾书本的动作不停,已经猜到了对方下一句要问什么。
“今天早上送你来的是你哥哥吗?”
果不其然,这个同桌只有在嗅到可八卦的气息时才会主动找上门来,摆出虚假的笑脸。
前几天还会和班上小团体一起在暗地里嘲讽她坐上轮椅的人,现在就能换一副神情假惺惺地套近乎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姜颂冬不喜欢应对她这幅嘴脸,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你哥哥好帅啊,我之前怎么都不知道你有这么一个帅哥哥!”
——因为他和她根本没关系,他们也是昨天才认识的。
但他们的相遇不算美妙,甚至
在她看来有点难堪。
——
昨天姜颂冬经历了18年人生中最进退两难的处境——她被卡在了家门口的陡坡上。
前一天晚上她忘了给轮椅充电,这个家伙吭哧吭哧才上到一半就彻底罢工,要不是有手刹她早就连人带车滑下了坡。
附近安静得连鸟叫声都听不见,更别说过路人了。
求助的念头像一支冒着火星的烟被随手丢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就很快熄灭。
她回头望了眼远处的一个小蓝点——小区入口处的保安室,隔得很远,即便她现在松手滚下坡也不会被第一时间察觉到。
再次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任何人后,她的指尖在手刹上不轻不重地敲了敲,为难的神色一扫而光,眉头也微微舒展。
——
冷风加速着从脸侧驶过,她低垂着眼任由余光中的风景飞速略过,忽地觉得眼尾也被这凛冽的风划出一道血痕。
她分出神想着是不是真的破了相,还未来得及掐断这个可笑的疑虑——轮椅忽地大幅度转弯,竟然稳稳停在了半山坡。
姜颂冬起初还以为自己是撞上了石子,心下有跟弦忽地绷得很紧,
不受控制地向左倾倒时栽进一个坚实的胸膛后才意识到,她是被人“救”了。
“撞疼没有?”
姜颂冬出于本能抓紧了那人挡在身前的小臂,听到陌生的嗓音后心脏蓦地一沉。
侧头的瞬间男人泛着暖光的金发闯入晦暗的视线边角,明亮的光随着一股热浪一同扑到脸上恍然间她误以为自己一头撞进了仲夏,望着那灿烂光芒的双眸涣散一片。
直至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她才清醒地发现那场夏天只是错觉,是她的脸红营造出的、梦幻的错觉。
若无其事地松开将那块布料揪得皱皱巴巴的手指,姜颂冬侧过头尴尬地掩了掩红透了耳根,说不清是因为心悸还是别的什么。
她脑袋空白着,那人却不依不饶地追上来、揪住她无厘头的慌乱。
“撞疼你了吗,撞到哪了?”
同雨雾一般柔和朦胧的眉下,她先看见了他微微上挑、略显薄情的眼尾,后知后觉才开始消化他那句陌生的关怀,蹙着眉摸了摸眼角。
没在手指上看见任何血迹,她松了一口气。
“我没事抱歉,能麻烦您把我转回去吗?”
对方眉心的忧虑似乎收敛了些,却不知怎么的静止了好一会儿,耳边的风声盖过了她一深一浅的呼吸,又引起一阵难耐的不自在。
在她的耐心消磨殆尽之前,轮椅突然被推着向前,拐进了阴凉处。
姜颂冬心里的烦闷纾解了几分,回眸却见男人的唇角上挑、眉眼含笑——仿佛将她看透的模样,她心虚地再次别过头。
“谢谢,我的轮椅没电了,麻烦您把我推到前面第三栋房子那边。”
男人顺着她手指指向的方向看去,惊讶之余不禁愉悦地勾了勾唇,绕开她散在椅背上的发丝握住了把手。
“你和我堂妹看着差不多大,是学生吧?”
“嗯,高三。”
“也是六中的?”
“嗯。”她绷着脸点点头,眼睛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目的地。
他为她的冷淡有些纳闷,一个不经意的低头就看见小孩几乎是写在脸上的警惕,突然失笑。
“我是你的邻居,出于好奇有些多嘴,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的话抱歉。”
姜颂冬从他这话里读出一丝无奈,想起他刚才拦下轮椅的情形,这才稍稍垂下紧绷的肩膀。
“我叫谢子唯,感谢的‘谢’,海子的‘子’,唯一的‘唯’。”
“我的朋友们都觉得我名字很好听,你呢?”
他又垂首看了看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局促,从那强装镇定的外壳里窥见一丝本就该属于这个年龄的灵动。
“嗯,确实很很美。”
她从没被人问过这种问题,说出的字眼莫名有些拗口,可谢子唯似乎很知足,尾音都愉悦地上扬了许多。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姜颂冬,羊女‘姜’,歌颂冬季的‘颂冬’。”
颂冬姜颂冬。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谢子唯无声地重复了一遍,眼里闪过雀跃的光点,却克制地掩下。
“很温暖。”
——
走到第二栋别墅时谢子唯的脚步停了下,下一秒鞋跟踏着阶梯嗒嗒嗒的轻快节奏由远及近地传过来,伴随着一道轻灵明媚的女声——
“哥哥哥!你把电脑带回来了吗,快借我?”
瞧见坐在轮椅上的人后她一步拆成两步蹭到谢子唯身旁,撇着嘴自认为很小声地冲谢子唯问道,
“这是你新的相亲对象?比上一个好看很多诶。”
姜颂冬没听清他的回答,却看见小姑娘眼睛蹭得一下亮起来,对谢子唯竖了个大拇指。她接过谢子唯的电脑包,俯身对姜颂冬甜甜地笑了笑。
“你好啊,我是他的堂妹,谢羊。”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谢子唯将手肘支在轮椅的靠背上,懒洋洋地眯了眯眼“你们是一个学校的,她高三。”
“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姜颂冬对吧,去年开学典礼你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过言。”
“我记得你还得过市里的青少年写作大赛的一等奖是吧?”
谢子唯听了微微绷圆了眼眸,右腿跨出一步蹲下来和姜颂冬平视。
姜颂冬在余光中注意到他的靠近,本能地想要闪躲——
“那你很棒。”
“谢谢。”
姜颂冬顿了下,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进了那陌生而温润的眼眸。她很少被这么直白地夸奖过,有点不自在地揉捏着羞红的耳垂,看得谢子唯胸膛闷闷地震了震,被可爱得按不住疯狂上扬的嘴角。
谢羊看他那副不值钱的笑脸嫌弃地连连摇头,却又倍感新奇得移不开眼。
——
至于谢子唯为什么成了她的“司机”姜颂冬难得迟钝地回忆了半天,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自己是从哪一步开始掉进谢家二人一迎一合的套路里。
真是难见像他们那么热情的人,热情得就像早就认识她。
总之她现在上下学都是要和谢羊一起,由谢子唯开车接送了。
讲台上的语文老师讲课枯燥得很,台下的脑袋栽了一大半,姜颂冬在这氛围的烘托下也有些困了。
她趴在桌上正对着窗户,乌云慢吞吞地拖着白金色的尾巴换了个方向慢吞吞地踱步,一束光便直直映入她的眼底。
和嘟嘟囔囔着转过头去的同桌不一样,她只是眨了眨眼,淡然地直视它。
强光将她的眼窝晒得发烫。
只有在这样温暖的庇护下,她才会短暂地得到抚慰——她原来也是个正常人。
不过是她的错觉吗,今天的阳光还比不上谢子唯的金发耀眼。而且他脸型轮廓顺流畅柔和,五官轻盈秀气,眸色很浅,皮肤也白,她暂时想不出第二个比他更适合金发的人了。
说起谢子唯来他和谢羊对她坐轮椅的事情只字不提,连一丝一毫的怜悯都没有显露。
在学校她习惯了因为这个被嘲弄讽刺,原以为已经结痂的伤口被两个陌生人细心地保护起来后,她又感知到细微的瘙痒。
“姜颂冬,你来朗读下一段。”
她缓缓直起腰,竖起书本正要开口——
“回答问题要站起来——哦对,你腿坏了是吧,那就坐着吧。”
教室内响起一阵嗤笑,仅存的那点微光也被云翳卷进身体里。
她再次被丢进这片黑暗地带。
——
在校门口看到谢子唯的车时姜颂冬不禁愣了一下。
不仅是她,身前身后的人群都被那辆她叫不出名字、但乍一看就很名贵的车子吸引了视线。
彼时谢子唯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车钥匙,眼神呆滞地盯着校门的某一处。
不知道他是从那一刻注意到她的,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神的,总之在姜颂冬刚意识到两人已经对视了好一会儿时,还来不及打招呼,熟悉的校服下摆就突然闯进了视野内、将那抹人影完全遮住。
她抬头看见了班长面无表情的脸。
“这次开学考你最好也能考到第一,不然班任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家长缺席家长会的事。”
“啊,不对。”她像是后知后觉,又像是刻意地露出些纯粹的嘲讽“不能说是缺席,因为他们本来就不该出现在教室里。”
姜颂冬懒得陪她玩文字游戏、操纵着轮椅想要绕开她,却被她一脚踩住了膝盖,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哼。
“他们根本算不上你的家长,你早就是个没爹疼没妈爱的弃犬了。”
“”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班长下意识地收回脚侧过身瞧了眼。
谢子唯的身影猝不及防地闪进姜颂冬空洞的眼底。
他的目光很轻,像羽毛一样拂过她苍白的脸庞就轻飘飘地再次落到班长身上。
可仅仅是那一眼,就令她羞红着脸、狼狈得恨不得原地蒸发。
“同学,你认识谢羊吗?”
班长迅速拎起一个明媚的笑容,“高二三班的谢羊是吗?我知道她,我们是一个社团的。”
“那太好了,能麻烦你去班里看看她是不是遇到麻烦了吗?放学已经很久了,但我打不通她的电话。”
谢子唯在替她解围——请求的话一出口姜颂冬就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怔怔地望着他礼貌也疏离的笑脸,她急促的呼吸逐渐平静。
——
从上车到现在,姜颂冬几次想要开口道谢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她在迟疑,谢子唯究竟是有意帮她还是只是巧合,如果是后者那她的感谢会不会显得自作多情?
她不太擅长处理人与人之间的社交关系,有时会希望自己和《海上钢琴师》中的主角1900一样,可以抱着热忱和青春完全投入一项事业,安慰自己笨拙没关系、天真也没关系,那是他传奇人生中尤为生动的几笔。
可她没有1900的赤诚和坚定,也没有一个热爱到愿意摒弃世俗去争取的东西,甚至身边也没有一个愿意把她从混乱中剥离的比尔。
她不曾拥有过任何,所以一直在冷静地、麻木地看着自己随波逐流。
她更像是那顶被1900随手抛向空中的、陪伴了他数十载的帽子,落地前她幻想会替1900涉足那片他恐惧的土地,可风一来,却发现她还是回归了海面,回到了一直束缚她、也保护她的大海。
“我先回去喽,姜同学就靠你送回家了。”
谢羊轻快地跳下车,回头冲后座的姜颂冬挥了挥手。
姜颂冬还在愣神,忽地注意到视野边缘中身侧的车门被打开,一转头就看见谢子唯俯身和她平视着,微笑着。
“来吧,靠的近些,我抱你下车。”
她一下子慌了,拖着那双无力的腿连连后退“我自己可以——等一下!”
橘色的夕阳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温柔的光晕,可下一秒他贪恋暖光的面具应声而碎,化成爽朗的笑。
“噗哈哈哈”
姜颂冬一时间摸不清他的意思,抿着唇思索刚才他愣住的那一秒是因为什么。
他放下了手,退回到一个合适的位置。
“抱歉我把轮椅抬过去。”
说完他关上这一侧的车门,将方才涌入的温暖气息一同留下。
姜颂冬寻着他从车窗外闪过的残影,将那抹明亮的金色收入眼底。
他刚才的笑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嘲笑吗?不,不太像
那又能是在笑什么?
脑袋里混沌成一团解不开的线团,连自己怎么坐上的轮椅都不记得了。
再回过神时,姜颂冬发现自己居然握住了谢子唯的腕骨,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千万万遍。
“?!——对不起”
她想起1900望着陆地时脸上的迷惘与退缩,捏住那分明骨骼的手口是心非地收紧了些。
“你出了汗。”莫名地,她把原本拟的腹稿全部推翻。
谢子唯抬手在额前扇了扇,随后蹲下来笑吟吟地回了句,“是啊。”
“我家里有酸梅汁,我去拿些给你,就当是对你的感谢。”
然后她就熟练地驾驶着轮椅开进庭院,很快就消失在了谢子唯的视野中。
——
太阳快要落山了,谢子唯摸了摸干燥的额头,犹豫着要不要去车里再吹一会儿空调闷一闷汗。
这时姜颂冬才抱着两大瓶酸梅汁出现在玄关。
她把还沾着水汽的瓶子递到谢子唯身前,疑惑地瞧着他近乎石化的脸庞。
他的表情怎么这么奇怪,好像有点——诧异,或者说失望?
难道他不喜欢?
姜颂冬对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有点敏感,正要收回手——
“谢谢。”
谢子唯迅速从她手里接过酸梅汁,低头静默了半天正要说些什么,一抬头就看见姜颂冬轻轻冲他点了下头,说了句“再见。”
“”
——
进了门姜颂冬还有些不放心,拿不准谢子唯那时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态度。
鬼使神差的,她放下写到一半的作业走到窗边,看见路灯下那人依旧靠在车门上垂着头,一手抱着酸梅汁,一手捂着脸。
不会是难喝哭了吧?应该不至于的呀,她手艺还不错。
像是要反驳她内心的不安一样,谢子唯突然仰着头朝这边看过来,惊得姜颂冬浑身一抖就要回避。
可看见他粲然的面庞,看见他小幅度地冲这边挥挥手,她又不自觉地压下逃跑的念头,安静地坐在原地。
“姜颂冬,晚安,明天见。”
月亮悬在他颅顶,和他身后的路灯一样散发着清冷而浅淡的光。
可站在光芒中的谢子唯却是明亮的、灿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