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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孟大小姐》 81
当天晚上, 孟葭跟钟灵道过晚安后,早早睡下。
但她侧躺在床上,从阖了一半的窗户里, 看着夜色下蓝得发沉的海面,听着时而浩荡的浪声,心也跟着起伏不定。
这是一个很大的套间,钟灵住在隔壁, 从卧室传出咯吱的笑。
不知道她是在看短片,还是和叶昀在聊视频。
孟葭试着放空思绪, 什么都不去想,好让自己快些入睡。
但越这样,脑子里就越是突兀的, 拐几个弯,旁生出无关的杂念来。
她想起她的小时候, 心飞到十几年开外。
因出生在下半年,孟葭上小学晚一载, 比班上的小朋友大个一岁半岁的, 但已很懂得看眼色。
上课时,按年轻女班主任的严格要求, 孟葭总是坐的最端正的那个。
课间碰上同学, 尤其他们班有钱人家的小孩多, 她总要不住的赔小心, 讲很多声“对不起”、“借过一下”、“谢谢”。
也把一两句流言蜚语装在心里。
有一次在校门口, 张妈正好出来,给黄梧妹买药,接了孟葭一起回家。
她举着一根雪糕,咬了一口, 忽然就问张妈说,“什么叫拖油瓶?”
张妈被孟葭问的愣住,不去回答,而是着急的,反问她从哪儿听来的。
孟葭不敢说是学校的人,更不敢讲,那群女生就站在她后面,公开说的。
她知道自己进这所小学不容易,外婆甚至不惜打电话给孟院长。
外婆最讨厌和她那个爸爸打交道了。因此,孟葭照单全收的,通通忍下来。
就当没有听见,就当她们骂的另有其人,她只管当个好学生。
孟葭摇摇头,很稚嫩的声气安慰张妈,“没有,我是听见同学开玩笑。”
“葭葭不是拖油瓶,是家里的小珍珠。”
张妈松了口气,摸一摸她的辫子,蹲下来跟她说。
小小的孟葭歪着脑袋,又问,“那为什么爸爸不要我?”
大概真的很怕听到这一句,哪怕是在外面,张妈也很警觉的望望四周。
确定没了熟人,她才说,“你爸爸、他工作太忙了,也许等你大一点。”
孟葭似懂非懂的点头。
回去的路上,她自言自语,“厨房那么多东西,酱油味精盐的,怎么就说是油瓶?”
张妈牵着她坐公交,她也不懂,“可能是因为,油瓶它滑溜溜的,累赘又不趁手。”
类似的话,孟葭只说过一次,长大后,她也渐渐的,不愿再提起孟维钧。
是失落攒得太多,经年累月的,早就不含了指望。
甚至在想到这个人时,会带着厌恶,生理性的蹙一下眉头。
但很庆幸,随着自己慢慢长大,再想起这些事的时候,孟葭不再泪眼潸然。
或许,是因为走到了平芜尽处,眼前是风定人静的春山。
那些病舟沉疴的过去,已经深埋在泥潭里,而她住在了柳树梢头,再也没什么瓜葛了。
睡前胡思乱想的,孟葭不停在床上打滚,一条睡裙卷到腰间,到了后半夜也睡不着。
她爬起来,披头散发的,趿着鞋,走到客厅去倒酒。
对面房里闪出一道白影。
互相对上眼神的那一刻,爆发出两声尖叫,孟葭忙去摁墙上的开关。
钟灵捂着胸口,“你怎么还不睡啊?明天不结婚啦。”
孟葭走到吧台边,取下一个香槟杯,“睡不着,你呢?”
钟灵说,“这才几点啊?你就是打着我去睡,我也睡不着啊。”
“那你出来干嘛?”
“喝口水败火。”
孟葭仰头灌了口香槟,“大半夜的,你哪来那么大的火气?”
钟灵说,“还不是叶昀,每次和他讲点什么事,他就给我科普一大堆。拜托,我上网是为找乐子,不是奔着进修去的。”
说完,她放下手里的矿泉水,越想越气,“我恐怕也得喝点儿酒。”
孟葭摆了摆手,正要回床上去睡觉,忽然钟灵指给她看,“嚯,我哥他睡不着。”
她说你怎么知道的?
钟灵给她看聊天记录,“叶昀刚发来的,伴郎团还在喝大酒,说新郎官失眠。”
孟葭摇头,拖沓着脚步回了房间,关上门。
但仿佛才刚躺下,就被婚礼上跟妆的Abby叫起来,说该做妆造了。
她翻了个身,“我能再睡会儿吗?好Abby.”
Abby掐着手表,“可以,但是婚礼拍摄团队,半个小时之后就到。”
孟葭挣扎着,“扶我起来,我要去洗澡。”
伴娘团有另外的化妆师跟,钟灵、刘小琳和贺沂蒙,一共三个人。
Abby的风格偏日韩系,新学的古典盘发,拿了很多人试手,才能在孟葭身上出活儿。
这件秀禾服是定做的,有婉约的云肩加持,蓝金色的苏绣丝线,织出雍容典雅的华贵。
Abby上手摸了一遍够,“听说是苏州十几个老师傅赶制的,这质感真是没话好讲。”
孟葭不清楚,“好像吧,我只是去量体,剩下的,都归了我婆婆。”
她撇下嘴,“我还以为,他们这样门户的夫人,都不好相处呢。”
Abby接触过的千金小姐和贵妇人不少,个个都有自己的脾气和特殊的癖好,不好伺候。
但孟葭是例外,每次接触下来都很和善,没想到钟夫人也是一样。
大概同类型的人会互相吸引。
孟葭笑,“不会,我婆婆人非常好。”
大概到九点多,听见门外一阵欢笑声,三个伴娘说说笑笑的,穿着缎面礼服裙进来。
刘小琳在门口望风,没等里头夸完新娘子,她一个箭步迈进来,说人到了。顺手把门反锁牢。
孟葭捧着花,再一次摸了摸发髻,盘腿端坐在床上。
这句到了,就像推了剂肾上腺素一样,让她的心率瞬间飙到极限,呼吸加快。
她反复调整着心情,面上看起来平静如常,但胸口的起伏很明显。
钟灵伸出手,扶了一下她鬓边微微晃动的流苏簪,“咱稳住阵地。”
孟葭细长的指甲,在绣着凤鸟的卦面上一抓,“我、我还好。”
刘小琳一眼识破她,“别还好了,你比上次派去香港随访,十几台摄像机对着你,坐在老汪身边当翻译,还要紧张。”
这边刚调侃完,那头敲门声已经响起来,喧闹声停住了几秒。
钟漱石声音撞进来,冷而清润的,“葭葭,我来接你。”
但回答他的,是钟灵的气沉丹田,她叉腰站着,“还有那么容易!”
刘小琳听她吩咐,战战兢兢的,“钟总,下、下面是一段雅思听力,试卷在门口桌上,你们准备好了我就开始。”
“等会儿!”
贺元也最先喊了一声。他十分作难的,“各位,你们谁英语好?”
吴骏往后退,“我英语就没及格过,不用看我。”
钟漱石拿起卷子来,只瞄了一眼就头疼,本来也不耐烦看这么多字儿,全是英文就更烦了。
叶昀轻咳了声,“二哥,我来。”
一夜没怎么睡的钟总:“怎么把大教授给忘了!”
刘小琳只放了一段,叶昀就觉得不对劲,这题目和内容好怪。
他敲了敲门,“小琳,你是不是放错了?这不对啊。”
钟灵说,“很对!他们就是异父异母的组合,叶教授。”
叶昀扶了下眼镜,“灵儿,你这样做事是不行的啊,不能拿份不相干的卷子,这摆明了......”
钟漱石早摸清了套路,拦了一下妹夫,“好了,不要去和她理论了,没用。”
这帮姑娘要的不是一百的卷面分。
今天就算是他们程司来了,也做不出这些为难人的题,照样得个不及格。
他冲台阶下的几个服务生招手,“来,去把那几个包拿过来。”
去而复返的服务生,人人手里捧了个橙色的爱马仕纸盒,往落地窗前排排站。
没等发话,里头就已经挑上了,贺沂蒙说,“我要那个Kelly,金盏花黄,一直都配不到!”
刘小琳眼前一花,她看中了那个白天房子,雾面乌木色短吻鳄鱼皮,金棕的罕见搭配。
两个人撇开了钟灵,激动起来,“钟总都哪里弄来的!”
贺沂蒙平复了下,“不是钟二哥的了,我一开门,它们就得属于我。”
“我和你一起去开。”
钟灵叫住她们,“喂!选包来了你俩?”
两人异口同声,“那不然呢?别耽误时间好吧,让咱们二哥等急了。”
行,这波策反很成功,都成咱们二哥了。
孟葭坐在床上,眼看钟三小姐一对二,打不过,只好加入她们的队伍,也挑上了。
她别过头,忍不住笑了一下。
等房门一开,里外都闹作一团的时候,钟漱石被挤到了床边。
连婚鞋也不用找了,已经叛变的那几个,主动翻出来讨好他。
果然,老话说拿人手短,真是不一点错的。
钟漱石手上捧了鞋,也不急着穿,就那么愣在了那里。
总觉得孟葭没变,但又确实哪里不一样了,她微笑着,眉梢糅合进海边的晨光。
就这么明艳无方的横陈在那里。
像仲春时节,细雨连芳草的天气,忽然从墙头伸出的一枝桃花,大雾稠密中乱了人眼。
钟灵捧着个盒子,拱了下叶昀,“我哥好像呆头鹅,笑死了。”
叶昀很感同身受的,“先不要笑人家,等到了这一天,我只怕更呆。”
她玩笑的神情一下就敛在面上。
叶昀说,“怎么了吗?”
钟灵喜滋滋的笑,“这句话讲的好,我爱听。”
他趁机问,“那可以抵销昨天的不喜欢吗?”
“好吧,看在我二哥大喜的份上,饶了你。”
喁喁私语的两个人,在一阵尖叫和口哨声里回头,原来钟漱石等不及吻了上去。
孟葭脸上通红,被他压的摔在了床上,只能小声说,“别弄乱头发啦!”
钟漱石在她耳边笑一声,“一下子没把住,对不起。”
接下来是敬茶,钟直民也是昨晚赶到的,风尘仆仆,也没怎么睡好。
早上起来喝了两小口酽茶,才撑起点精神,由着韩若楠给他整理领带。
韩若楠说,“这西装穿起来,比你那蓝夹克好看多了,就是不肯穿。”
钟直民笑了下,“那是我们艰苦朴素的作风,不能丢。”
她撇一眼过去,“就喜欢唱高调。”
他意味深长的说,“偶尔也要唱一唱,不是唱给别人,是唱给自己听的。”
韩若楠故意问,“儿子娶了他的心上人,你没有不平衡吧?”
“什么话!”钟直民嘴上哄着夫人,“这辈子我娶了你,那是再伟大正确不过的。”
韩若楠笑,“马上就要过来敬茶了,我们走吧。”
大厅里,谈心兰和黄梧妹坐在正上方,钟文台身体不适坐不了飞机,并没有过来。
钟漱石也没强求,这边只是一部分亲朋好友,回了北京还有几场宴席请。
淑姨和张妈站在两边,端了定州红瓷杯,里面泡着桂圆红枣茶。
黄梧妹今日特意装扮过,精气神也好,坐在谈心兰身边也不怯。
韩若楠和钟直民分坐在了左右两端。
钟漱石领着孟葭进来,鞠了躬,各自敬上茶,领了长辈的红包。
一通忙乱下来,到中午婚宴的时候,孟葭已经头重脚轻。
尤其,中途还要脱下这件秀禾服,换上托幅曳地的白色婚纱。
结个婚好累。
那两扇沉重大门被轰然推开,两个小花僮,牵着孟葭的裙摆走上红毯时。她满脑子就这五个字。
见新娘子款款走着,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挽上父亲的手臂。台下嘈杂出一阵议论。
不知谁问了句,“孟院长没来啊?谭家人是不是只有斐妮来了?和她爸爸一起。”
“孟院长在住院吧,听说他身体好像不大好了,三天两头的生病。”
“就是好也不会叫他来!孟小姐跟他哪有感情?”
“自己走过去怎么了?这种爹不如没有呢!”
终于那懂事的,好心提醒了句:“咱能踏实观礼吗?坐人家亲戚堆里高谈阔论,你们可真行啊。”
婚礼仪式这一步倒快,两个人都不是很喜欢这种热闹,简单两句就说了过去。
远不如他们领证那一天来的情绪强烈。
钟灵在台下开玩笑,说,“主要是考虑到大家都饿了,想让我们早点开吃。”
敬酒前,孟葭趁换敬酒服时,垫了一块钟漱石递过来的点心,否则她胃里空空的,好不舒服。
一直忙到晚上,孟葭才从大片的迎来送来声中解了套,她躺在床上不想动。
过了会儿,恢复了一阵体力,她又撑着起来,脱下礼服,换上了浴袍,坐在梳妆镜前,小心翼翼的拆发髻。
她歪着头,把最后一枚曲扣摘下来,扔在了桌上。
身后有人跨坐过来,环上她的腰,带进一屋子的蔷薇香。
孟葭闻了一天这个味道,是铺设在红毯上的香槟玫瑰的气味,沾染在他们的衣服上。
她也没停,仍旧忙着她的,“人都走了?”
他把她抱坐到腿上,微微张着唇,厮磨到她的耳鬓边,“嗯。总不能让我醉死。”
孟葭转头,正色看他,“呸。新婚的晚上别说这个。”
她像有了点大人模样的小姑娘,稚嫩也严谨的,还有些娇纵的提醒他该怎么说。
钟漱石忍了几夜的躁热,就在这一刻里,轰的被一把火给点燃了。
尤其孟葭还浇了几捧油在上面。
他没什么耐性的去吻她,不过片刻功夫,孟葭一身松松散散的,挂靠在了他肩上。
嗒的一声,孟葭手上抓着的梳子,掉在了地上。
这把梳子木质脆,她很担心会摔成两瓣,又是个不吉利的兆头。
但罪魁祸首抱着她,一脸打破清规戒律的样子,端扶着她的脸,不管不顾的来吻她。
根本不给她看别处的时间和余地。
才一开头,便是很急切的几下,没等说话,又与她缠吻在一起。
到后来,疯魔了的人才开口,在强烈的感官攫取住自己之前,抱紧了她。
“葭葭,我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