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作品:《孟大小姐》 80
这一年的深秋, 不知逆了什么节气,往常干燥凉爽的北京,竟意外的多起雨来。
周二上午, 孟葭开车往会场赶的时候,雨点噼里啪啦打在车窗上。
后天有一场重大外事活动,礼宾司忙不过来,程司让把手头的事放一放, 都过去帮忙。
孟葭本来有任务在身,要给一位外国大使的夫人担任翻译, 原就要过去熟悉场地的。
但这雨奇怪,不复檐下芭蕉的细密,天昏地暗的压下来。
她停好车, 捧着资料往里走,还没绕过那架宽大的屏风, 听见里面在试音响。冗长繁闹的调子刚结个尾。
孟葭走进去,看见陈少禹踩在人字梯上, 亲自接递物件, 细致到每一样零碎摆件。
他从翻译司调走以后,他们已经很少碰面了。
姚瑶仰着脖子看, 对她说, “咱们陈主任也太拼。”
孟葭笑一下, “他不上, 难道让你穿高跟鞋的上?那更吓人。”
“你婚礼什么时候办啊?”
她说, “忙完这阵子,元旦办,给你发请柬啊。”
他们的婚礼一拖再拖。
先是谈心兰发话,说合了两口子的八字, 请几位大师算过,秋天都没有好日子。
等到了年末,钟漱石那头又忙起来了,孟葭也不轻闲。
她从读书时起,就样样不肯落人后的,在单位就更是了。
而后钟漱石拍了板,说没那么多虚头巴脑的,就元旦的时候办事儿,大家都有一程子空。
谈心兰拗不过,只好又在那两天里,择拣出门的时辰。忙忙叨叨没个歇时。
孟葭被程司逮住,拿着座次表去一一核对铭牌,她领了命,仔细从最后一排清点起来。
刘小琳忙里躲闲,给她拿了一瓶矿泉水,“刚看见你在倒车,那破烂技术,啧。”
她真为孟葭捏一把汗,生怕她一脚油门,把车倒进草坪里面去。
孟葭接过来喝了,“别说,等传到老钟耳朵里,他又不让我开。”
这还是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说上班中途,不好叫孔师傅总是来接送她。
已经有好几个人说她带司机上班了。
刘小琳丝毫不感到意外,“我知道。”
钟仙儿不让她开车这件事,当真是从念书管束到工作,一刻没停的。
刘小琳说:“准备给大使夫人输出什么文化啊?除了翻译之外。”
想到这个孟葭就头疼。叫她翻译,完全没问题,但你叫她去当导游,够呛。
孟葭最佩服的,一直就是博物馆讲解员的嘴,可以天上地下的说个不停。
她说,“实在不行啊,我给夫人唱一段粤剧,《帝女花》听过吗?”
刘小琳故意说没听过。
孟葭腰肢柔软的,摆动两下手臂,“明珠万颗映花黄,如此断肠......”
程司听着曲儿走过来,“让你们检查座次,怎么就唱起来了?”
刘小琳差点笑岔气,“您也来听听,孟葭准备的才艺表演。”
孟葭开玩笑,“我打算给大使夫人来一段,您觉得呢?”
程司竟然点头,“我觉得可以,好好唱,顺便教她说两句粤语,她肯定喜欢。”
“......”
她们忙完,中午一起在会场上吃了工作餐,张罗到下午才走。
快到下班的点,各人也都不回单位了。
刘小琳急着回家去梳妆,按刘夫人的意思,和她那位相亲对象碰面。
孟葭去取车,她在Iia Divina定制的婚纱,已经从乌克兰运过来好些日子,一直没时间过去试穿。
还有出门的秀禾服,敬酒的礼服,她打算一晚上搞定。
孟葭目不斜视的,手边拎一个文件袋,从大厅里快步走出去。
她一心下班,没注意到铺好的红毯上,站了两个正说话的人。
是开会中途出来的钟漱石和贺元也。
贺元也抽了口烟,“这个会开了一天了,老弟,我看你精神头还行,没输半分。”
钟漱石掸了下烟身,笑说,“还有一晚的酒等着,且没到倒秧的时候。”
这是老规矩了。白天一场会,夜里必然就有一场酒,是么个程序。
会上没论尽的,到了桌上,全在二钱杯里了。这比领会什么精神都要紧。
他刚说完,冷不丁的,瞥见孟葭的身段晃过去,落在岁暮的枯枝影里。
她穿一身米色西装裙,盘成圆鬏的乌发,耳垂上缀两粒珍珠,从头到脚的光鲜精致。
孟葭手臂上挽了一件羊绒大衣。
但她图轻省,不肯穿了再出门,宁愿顶着冷风,打算小跑到车上。
钟漱石打眼一看,孟葭那副左顾右盼的架势,就猜到她要做什么。
在孟葭出去之前,他跟贺元也道了句失陪。
钟漱石走到她后面,说了声,“小孟,衣服是拿来穿的。”
他手里夹着烟,把她的大衣取下来,抖开,命令道:“胳膊张开来。”
孟葭老老实实的,撅着唇不看他,伸完左手伸右手。
穿好了,钟漱石又给她扣上,细声说,“以后不要去想节省这几分钟时间,人有时候着凉啊,根本不知道是吹了哪阵风坏的事。”
孟葭睁一双沉甸甸的乌黑眼睛。她盯着他,“你在这里干嘛呀?”
总不能是钟总案牍劳形,没乐子了,特意在这里守株待兔,抓她这种无聊的现行。
钟漱石指了下楼上,“在开会,马上还要进去。”
孟葭哦了声,有意透露,“我今天下班早,去试婚纱。”
哪知他根本不搭腔,“我晚上还要陪客,走不开,你试完早点回家。”
她委屈了一秒钟,“知道,我自己会回去的。”
即刻就要走到灰蒙蒙的天气里。
钟漱石笑着拉住了她,觑了一眼她紧绷的脸色,“好好好,你要我陪你去,那等周六。”
她果断拒绝,“才不等,我周六事情还多呢,谁要你陪。”
说完,拍掉搭在她臂上的手,直接走了。
钟漱石站在门边,看着她的车开远了,才又走回来。
贺元也和他一道进去,问了句,“弟妹先走了?”
他点头,无奈的笑一下,“今天不能喝多了,否则交不了差。”
孟葭做事讲统筹效率,一个晚上,就把几套礼服都试了一遍,集中把问题指出来,交代给她婚礼上的服装师。
譬如,那件蓝金秀禾服的裙子,腰线要再收拢一些,还有就是,头纱过于长了,托到地上还有一大截,最好裁短几公分。
她做完这些,看时间也不早了,直接回了壹号院休息,方便明天上班。
刚才在婚纱店里,光顾着指点江山了,她只在口干的时候,喝了两杯水。
孟葭饿得要命,洗完澡,随手扎了个丸子头,直接套了件钟漱石的白T恤,跑下楼来煮东西吃。
冰箱里食材倒是多,都是家政阿姨根据他俩的喜好,在超市按需采购的。
毕竟有时候,他们晚上也会在这边吃饭。
但孟葭没那个手艺,只摘了两根白菜,做一碗最简单的阳春面,葱花都懒得放。
很遗憾,吃了三筷子就饱了,不是食欲差,是这个味道实在......难以下咽。
然后她就架着一双脚,靠在椅子上,开始统一处理微信消息。
孟葭上班忙,一些无关紧要的事,都等下班再回。
钟灵下午给她发了一条:「晚上一起去听音乐会吗?德累斯顿国家管弦乐团。」
她这会儿才慢悠悠的,回复道:「离开了指挥空谈乐团,等于白说,相当于吃饺子不蘸醋。」
钟灵很快骂过来:「消息回的这么及时,你良心会不会痛?」
孟葭抿唇笑了,给她发:「不痛诶。(慌手慌脚去摸我的良心)」
钟灵:「指挥是Thielemann,但你注定没这个耳福,今天最后一场!」
她刚要回复,就听见门口一阵清晰的,指纹解锁的入户声。
从那一段,又重又闷的踢鞋声判断,钟漱石应该是喝了酒的。
孟葭赶紧给她发:「早点睡,周五请你吃饭,晚安。」
她随手把手机扔在桌上,站起来,往玄关处走。
屋子里供着暖,孟葭身上只穿一件他的短T,也不觉得冷,一双细长的腿,赤了脚踩着木地板过去。
钟漱石迎面过来,手里拎了一个纸袋,见了她,抬手放在了柜子上。
孟葭白问了一句,“晚上又喝了......”
他的吻已经落下来,动作要快于揽过她的肩,扶上她那一把腰。
宴席才罢的人,堵了一腔的酒热急于发散,渡给她满唇舌的回醇。
钟漱石难以自制的,干燥的掌心揉捏她的软肉,却怎么也握不住,像极一方滑不受墨的砚。
孟葭被他吻的仰首,人悬了空,脚尖与地面渐行渐远,只靠一双手环住他肩膀。
她不大去钟总的饭局,但常喝的那几种酒,孟葭都大差不差的,经他的手品尝过了。
今天是口感丰富的粳米香。很纯粹的香气。
钟漱石把她放到柜子上,仍轻细喘着,“晚上去试了婚纱,还合眼吗?”
孟葭水汪汪的瞪他,“你多余问,设计稿是我过了目的,怎么会不合?”
他点头,“怎么没发张照片给我看?”
她半真半假的说,“我怕你看了,满脑子都是些不该想的,陪不了客了。”
钟漱石轻佻的口吻,“那确实。我这还没看呢,只不过酒劲一上头,想了一路不该想的。”
孟葭懒得理。难怪一进门这副死样子。
她去翻钟漱石带回来的纸袋,是一份红豆栗子派,海棠厅最跑火的一样中式点心。
秋天的时候,孟葭就想着这一口,她说,“你怎么知道我没吃?”
钟漱石把她抱回餐桌边,“不知道,但我猜你一定会吃,就让人打包了。”
“我煮的,但我咽不下,正好吃这个。”
孟葭已经拿出来,咬下一口,指着自己那碗面。
钟漱石坐下来,他拿起筷子尝了下,“没那么难吃。”
她得寸进尺,“那你吃了它吧,既然不难吃的话。”
他举着双筷子,一脸怪相,“我在试图安慰你了,不要恩将仇报。”
“.......虚伪。”
北京的一月份实在冻坏人,考虑到外婆来一趟也不便,最后婚礼还是办在三亚。
孟葭婚假连着元旦假期一起,倒腾出不少的时间来做准备,提前了三天过去。
其实也不用她准备什么,酒水、场地一应都有郑廷把关,至于宾客名单,孟葭这边简单,只有黄家一门亲戚,钟家那头自有谈心兰做主。
她乐得清闲,就当是出来度假,也好久没松快过。
正日子的前一天下午,孟葭中午陪着她舅公喝了两杯酒,睡到傍晚才起来。
她和钟灵去岛边骑自行车。
车接车送的大小姐,不大会这种初级的代步工具,只好由孟葭来带她。
孟葭自己也是半吊子,扶着车对她说,“你先上来我肯定骑不了。”
钟灵问,“那我要怎么样啊?”
她说,“我慢慢骑着,你跟在后头紧捯饬两步,再跳上来。”
钟灵哎唷了一声,“行啊二嫂,你北京话说的够顺嘴的,捯饬都用上了。”
话虽这么说,但钟灵跳上来的时候,孟葭七晃八拐的,根本就把不住车龙头。
两个人乱作一团的摔倒了地上。
钟灵揉着屁股,“不是,你不说你挺会骑的?什么呀。”
“行了行了,咱俩谁也别说谁了,赶紧回去吧。”
孟葭也摔的不轻,还是膝盖先着的地,蹭破好大一块。
钟漱石忙完集团的事,是晚上才到的,一进门,刚放下行李,就看见孟葭抱着腿,坐着拿碘伏抹小腿。
还有个钟灵在旁边,端杯果汁笑嘻嘻的,“你比我摔的还惨。”
“你在哪儿摔了?怎么搞的这是!”
钟漱石挽着袖口走进来,高声道。
孟葭被吓的一激灵,忙扔了棉签,把裙子放到脚踝上,“没、没有啊。”
“还没有!”
他掀起一点她的裙子,吹了吹膝盖,抬起眼皮去斜钟灵。
钟灵摆摆手,“不是我干的,是她非要骑车啊,没人逼她。”
孟葭忙说,“又不要紧,反正婚纱那么长,看不见的。”
“一会儿洗澡呢?洗澡怎么办,这也不能沾水。”
说着,钟漱石自作主张的,“我今晚还是和你睡,照顾你一下。”
钟灵拍下他的肩,“不行吧,你明早要来接亲,这怎么弄?”
钟漱石说,“我睡到凌晨,再过去我自己那边,还用你来管?”
钟灵碎碎念,“不如就说你几个小时都忍不了,规矩都不顾了,这么点时间也要抓紧腻歪一下。”
他没听清,“说什么?大点声。”
孟葭站起来,把钟漱石往外推,“你去你自己那,我不用你照顾。”
钟漱石三两天没见她,像欠足了多少滋味似的,积压了一身的不自在。
偏偏钟灵像尊门神一样,杵在旁边动都不动,还不时吸溜上两口果汁,听着都烦。
最后还是被孟葭给轰了出来。
那房门用力一关,钟漱石站在门口,脚边冷落一个行李箱,无家可归的模样。
海岛风格显著的草檐长廊边,缓慢走过来两道身影,是韩若楠扶着谈心兰在散步。
韩若楠看见儿子,问了声,“飞机现在才到?”
钟漱石扶着行李箱,“到了一会儿。”
谈心兰狐疑打量他一眼,“那还不快去休息?你总站在这儿干什么?”
他找了个借口,“我想问孟葭点事儿,没问上。”
韩若楠无情拆穿他,“明天问不是一样,有什么急事,你等不了一晚上?”
“也没有,”钟漱石从兜里拿出支烟,敲了敲,“我明天问,明天晚上我好好问。”
说完推着行李箱走远了。
谈心兰问儿媳妇,“他什么意思?听着就不像好话。”
韩若楠笑了下,“您别理他,越大越像没正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