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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孟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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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道纠缠的人影跌落在那张大床上。


    钟漱石接连不断的吸气, 在烟霏雨散的夜里,听起来格外沉重和浓厚。


    孟葭被他抱着猛的摔倒下来,睡裙全乱了套, 铺成一树春日开得正盛的繁花。


    他吻着她的脸颊, 她的鬓发, 流连着, 吻到她的耳后。


    他深嗅着她额边的香气, 紧阖了眼,咬牙切齿的吐出一句,“哪儿来的男朋友!把我怄死了, 你能落什么好?”


    钟漱石清润的声音, 掺进了烟酒气,不一样的低哑沉郁。


    孟葭脸上发烫,烧了起来,滚热的贴在他的颈侧。


    她揪着身下的床单, “谁气你了, 明明你找我麻烦。”


    “这样的麻烦?”


    钟漱石扳过她的脸,再一次吻上去。


    孟葭轻轻挣开他,乌黑的长发散开,眼乱如丝,昏暗里也难掩眸中清亮。


    她扶好肩带,“你根本没有事!就是来耍流氓的。”


    钟漱石伸出手, 拨开她唇边缠住的几绺头发, 红霞不退的一张脸上, 凄艳妖娆,像深夜里被风雨打湿的海棠。


    粉酽酽的,落在长满了青苔的墙角, 有隐约的花香,雾气般从僻静的天井里,幽幽浮出来。


    他看得入了迷,心上如有藓菌生出来,抓不到的痒。


    钟漱石又跌跌撞撞的,要吻上去时,孟葭慌忙别开脸。


    他伏下去,抵在她耳边轻笑,“晚上多喝了两杯,有点失态,对不住。”


    孟葭哼的一声,“不是失态,是原形毕露,狗肚子里……”


    她没敢再往下放肆,这两年虽然多经了一些事,有了几分历练,但也只够唬住外面那些,眼界只有三尺宽的男孩子。


    往往碰到有死缠烂打的,孟葭板起脸,说上几句刻薄话,威吓两句,他们碰一鼻子灰也就走了。


    但进了钟漱石这座大庙,她这个小鬼就蹦不起来了。


    良久,耳边一声嗤笑,钟漱石的手指划过她的下颌,“嘴挺横现在。”


    孟葭的心砰砰乱跳,忙坐起来,她开了大灯,进去浴室整理。


    柔和的白炽灯下,镜子里倒映出一张粉腻酥融的面孔,她拧开龙头,掬了一捧清水往脸上浇。


    水滴顺着她的下颌,滑落在颈间,又掉到内衣里,身子却还是火热的。


    孟葭听见自己的手机在响,她关了水,快步走出去,但躺在床上钟漱石已经接了。


    他枕着手,酒后的声调更懒散了,“嗯,你二嫂她没空。”


    孟葭瞪了他一眼,一把抢过来,看了下屏幕上的备注,“钟灵,怎么了?”


    大小姐经常半夜给她打电话。不是说一些酒局上的八卦,就是抱怨秦文又不在家,说无聊。


    孟葭要是忙完了,也会跟她讲,那你来接我吧,我去陪你,咱们俩说说话。


    她们俩的作息时间差不多。


    只不过,一个卖命享受人生,一个是为人生卖命。


    听见她二哥的声音以后,钟灵本来要说的话全忘干净了,她激动起来,“这孤男寡女的,你们做什么呢?”


    孟葭瞥了眼床上,大爷一样躺着不肯动的钟漱石,气不打一处来。


    她破罐破摔的,淡淡哦了一声,“没什么,一些苟合之事。”


    果然,在听到苟合两个字的时候,钟漱石遽然睁眼,眸中隐隐流动克制的怒气。


    尤其手机听筒里迸出一长串,肆无忌惮又无法无天的笑声。


    孟葭感到不妙,她心里还是怕着钟先生,走到窗台上去接,“你说吧,什么事?”


    这通电话打了二十多分钟,等她推上露台的玻璃窗,走进来,再一抬眼,钟漱石已经洗完了澡。


    他的浴袍微敞着,露出一大片紧实胸口,挂着几滴下坠的水珠。


    钟漱石背对着她,把毛巾随手扔在了椅子上,走到柜子边,拧开一瓶矿泉水喝。


    大概和平时的不同,喝不惯,他皱了一下眉,举起瓶身来看,十分挑剔的放下了。


    孟葭捏着手机,他是打算在这儿住下是吧?真当自己家了。


    她故意咳了一下,想要引得钟漱石往她这儿看,但没成功。


    他仍背对着她,不咸不淡的说了句,“还学会了这一套。”


    孟葭预备先礼后兵,她甚至双手交叠在小腹上,“这是我的房间,钟先生,您酒醒了,就请回去吧。”


    钟漱石漫天胡扯,“回去不了,司机早就下班了。”


    她刚要辩,您的司机不是随时听差遣的吗!在这蒙谁。


    孟葭也是被他气昏头,竟然说,“你自己开车啊,开回去不可以吗?”


    钟漱石一脸痛心疾首的看她,“小孟翻译,我这个身份,酒后驾驶是要上社会新闻的。”


    孟葭才不信这种鬼话。


    谁敢报道他的事?现到百度上去搜索他的名字,也只有个人履历。


    “那我打给......”


    没等孟葭想出对策来。


    那边已经扶了额,嘴里嚷着,“不行,头好晕,我躺会儿。”


    随即,便自说自话的,睡倒在了床上。


    孟葭等了十来分钟,料想着这位头晕的人,是没有起来的意思了。


    看钟董事长方才,瘫在床上那副架势,别说下地,生活自理都成问题。


    她走到床边,抽出一张薄毯,另拿了个枕头铺到沙发上,临躺下前,恶狠狠的瞪了钟漱石一眼。


    孟葭睡到一半被吵醒,本来就没够,昨晚上又担心翻不好,转很久才入睡。


    关了灯,陷在柔软的布料里,她安静的阖上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很快又睡过去。


    钟漱石在床上假寐了许久,直到他听见,窗边那道呼吸逐渐变匀称。


    他掀开被子,小心的踩过地毯,走到沙发边。


    今夜乌云蔽天,风淅雨纤,金锁银钩被遮去全貌,双层薄帘外,随风轻晃的抽青柳条,被轻烟笼罩。


    钟漱石侧身坐在沙发边,伸出手,一点点的,描画她山长水阔的眉眼。


    都多久了?他在心里问自己,多久没这么近的,好好瞧过她了?


    很久了。记不分明了。


    倒是常梦见她,可即便是在梦里,也隔了一重帘子。


    起初,他总是急切的走过去,还不等靠近,帘后的人影就消失了。


    后来他放慢脚步,小心挑开那一道鲛纱软帐,才能见到她一个笑。


    钟漱石反反复复的做着同一个梦。


    有一年去苏州,在一栋清雅茶楼里小座,熏着香的厢房内,他躺在摇椅上面睡着了。


    又梦见孟葭,她容光焕发的,端坐在帘后。


    这一回,他没有过去惊醒她,只是安宁的,隔着帘子和她对望。


    她坐在后面翻书,不时就抬起头来,眼底潋滟风光,冲他温柔的笑。


    画面太过旖旎,钟漱石渐渐分辨不清,究竟哪一个是梦。


    一个把他的心揉乱揉碎的梦。


    钟漱石把她抱起来,孟葭在梦里轻呓了一声,转了个身贴着他。


    他俯低下去,侧脸一下下的,来回蹭着她的额头。


    钟漱石把她放到床上,在旁边躺下,黑暗中,摸索到她的手,牢牢的扣下去,才安心睡了。


    隔天是周六,峰会昨天已正式闭幕,孟葭睡到十点多才起。


    她一个人散漫习惯了,人还没全醒,闭着眼睛,伸了个舒展的懒腰。


    也一拳捅在了钟漱石的胸口。


    睡在她枕边的人,很是浮夸的嘶了一声,说这下受了重伤。


    孟葭猛地睁眼,她坐起来,看了眼光着上身的钟漱石,再迅速低头检查自己。


    还好,睡裙仍在她身上,床单很干燥,应该没发生什么。


    她心浮气躁的,往后捋了一把头发,“你在我旁边干嘛?”


    钟漱石歪靠在床头,“看你睡觉,踏实。”


    孟葭看着沙发上,那张被人遗落的毯子,她想起来,“我不是睡在那里的吗?”


    他把自己摘的一干二净,“不知道,兴许你睡到半夜,自己爬上来的。我一个喝多的人,肯定是拦不住你。”


    “......这么说还委屈你了。”


    钟漱石笑得从善如流,“没必要这么见外,孟小姐。”


    一颗软钉子又被他塞回来,反把自己扎出一肚子的气。


    孟葭自问不是他对手。


    她捏着被子,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很用力的一掀,下床去了。


    钟漱石也跟着起身,下午叔伯们回京,他还要去送一送,不能再耽误了。


    他进了浴室洗漱,再出来时,已经换了一件象牙白的衬衫,配一条黑西裤。


    孟葭蹲在地上,琢磨他那个装衣服的纸袋,“谁拿来的?”


    钟漱石手里拎一根领带,“廷叔。在你睡着的时候。”


    她五雷轰顶,“所以,他知道你在这里住。”


    来的时候,孟葭还对郑廷那个意味深长的目光,报以时过境迁的笑。


    对他的几次欲言又止,孟葭就差说,我和钟漱石,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那这一晚过去以后,郑廷又会怎么看她?


    孟葭咬了下唇,算了,她明天就要去香港,以后,也不会来这个地方。


    哪怕是回了北京,也没那么容易碰得到,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转过头,天边流云缥缈,晨光从半阖的窗帘里漫洒进来,室内一派通明。


    钟漱石侧立着,手上那根领带绕到脖后,站在日光画影里,一副面容清净的神仙样。


    孟葭走过去,站在白黄相间的地毯上,轻轻垫起脚,去捞他的衣领子。


    背后翻皱的那一块,被她灵巧的手指抚顺,孟葭又转到前面来。


    她嗔了他一句,“你这都怎么系的?后面皱了呀。”


    钟漱石怔怔定住。他眼中暮云秋影,紧锁在踮脚的小姑娘身上,专心致志为他打这条领带。


    孟葭很熟练的,给他系了个中规中矩的温莎结,又伸出手,理了一遍他的衣领。


    她双手轻拍下他的肩,“好了。”


    后脚跟刚要落地,孟葭的腰就被人揽住,把她往前带了带。


    钟漱石低下头,抵着她光洁的额头,眼眸里滚动着凶险,“谁教你的?”


    明明她在去伦敦之前,还不会弄这些,连解开都是乱扯一气。


    他匀重的呼吸,温热的拂在她面上,孟葭急得红了脸,她要怎么说。


    说她临走前,塞了他一条领带在行李箱里,做贼一样。


    在伦敦交换的时候,没事就缠在手上玩,顺便学会了各种系法。


    丢人。和那本《浮生偈》落在他手里,有异曲同工之妙。


    孟葭张了张嘴,近得就快要碰上他的唇,她小声,“我是......”


    话音未落,钟漱石已经含吻住她,不想听,不敢听,怕真的有那么一个人。


    陈少禹是个幌子,在他看不见她的时候,她结了新欢。


    他手把手教她怎么系领带,也许是站在镜子前,边吻着她。


    钟漱石被这把妒火烧得浑身发躁。


    他把人扔到沙发上,孟葭耳边嗡的一声响,钟漱石已经压上来。


    他吻得又凶又狠,连她刚穿好的裙装扣子都扯开,失控得厉害。


    孟葭推了几下,但力气悬殊,她眼中潮热朦胧,被吻到手脚发软,泛起生理性的泪花。


    直到她感觉到,那份不属于她身体的热度,生生的,就快以破竹之势硬挤进来。


    孟葭慌了,她才扑腾着一双手,去捧他的脸。


    好不容易掰开一些,她来不及匀口气,忙道,“我、我是自己学的。”


    钟漱石撑着手,轻喘着,微微抬起肩膀,离她远了些,“真的?”


    她睁着一双眼睛,无辜的,又带点求饶,伸出一截小拇指,“骗你我是这个。”


    他失笑,又趁便问道,“男朋友呢?”


    “压根没有。”


    钟漱石恶狠狠的,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差点叫你逼出人命来。”


    孟葭斜了他一眼,“这就出人命了?心理素质好差哦。”


    “我心理素质是不太行,”钟漱石坦荡的承认,又牵着她的手,往自己身上贴了下,“但身体素质还可以,要试吗?”


    孟葭只碰了一下,就红着脸把手缩回来,横陈在沙发上,听见门铃声响了两遍。


    钟漱石起身,整理一下衬衫领口,一副要去开门的架势。


    她忙疾走几步,跑到他面前,张开手拦住他去路,“这是我房间,你去开我说不清楚!”


    他动作轻缓,弯下腰拍一拍她的脸,温声跟她讲道理,“不用怕,肯定是找我的。”


    孟葭愣了一下,在他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里,她很久没有听过。


    好像在他的身边,她很容易就卸下满身的防备,反而比平时任性,也不讲理。


    但钟先生是别人的呀,他早晚,都要和叶小姐结婚的。


    孟葭忽然泄了气,随便门口那一位找谁,她只管去收拾行李。


    哪怕是卢教授,她此时此刻也没什么所谓了,心情跌落在谷底。


    来人是郑廷,他催钟漱石去机场送行,说会赶不赢。


    钟漱石折回来,拿上外套,对蹲在地毯上的孟葭说,“我先走了。”


    孟葭用一个单薄的背影冲他,摆摆手,“走吧。”


    总是要走的,她也要走。


    哪怕过了两年,留给他们之间的,依旧只有苦短的良宵,和大雾不散的夜晚。


    短暂的交错过后,银灯剔尽,天光大亮,就要分道扬镳的。


    甚至来不及聊一聊,这两年都发生了什么,过的怎么样。


    孟葭收拾完行李就离开了。


    怕钟漱石忙完,又来酒店找她,索性出了门,随便找了家电影院,坐了一个下午。


    她少有这么闲的时候,一时间空下来,就像住在山洞的原始人,看什么都新鲜。


    晚上她又去逛商场,买了几套正式的衣服,到打烊了才肯回去。


    那店员生了一张巧嘴,把孟葭夸得天上仅有,衣服一上身,她都不好意思不买了。


    孟葭拿房卡开门,碰上陈少禹从泳池回来,他只穿了条泳裤,大方展露他优越的身材。


    他擦了擦头发,说,“你一天都去哪儿了?电话也打不通。”


    她举了下手里的购物袋,“去买东西了,我们明天不是去香港吗?”


    陈少禹说,“是,今天早点休息。”


    “晚安。”


    孟葭推门进去,阖上前,听见他又说了一句,“下午的时候,钟二哥好像在找你。”


    她哦了一声,“没事,不用管。”


    陈少禹也没多问,“那就好。”


    隔天中午,郑廷来送他们去机场,孟葭上车后,才发现只有她一个人。


    她前后看了看,确定陈少禹上了另一辆车,但这又确实,是去机场的路。


    孟葭很快就明白过来,她说,“郑主任,您有话单独和我说?”


    郑廷开着车,“孟葭,昨天怎么不见人影啊?董事长说你在躲着他。”


    她捏着裙摆上的褶皱,自圆其说,“我不该躲着他吗?瓜田李下之嫌,避一避总没错的。”


    “避谁的嫌?”郑廷不免觉得好笑,“漱石他如今这样,还有什么嫌好避?”


    “他哪样?”


    孟葭在心里想,他还是一样会耍无赖、取笑人,有个未婚妻在北京等着他,半夜三更还要赶来占她的便宜,哪样了?


    郑廷说,“你怎么都不问问,他为什么来武汉?”


    “他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也不懂,”孟葭低着头,心里的醋劲上来就下不去,直往外冒酸水,“何况,我又不是钟先生什么人,他未婚妻清楚就可以了。”


    很奇怪。这些当着钟漱石的面,死都讲不出的拈酸话,反而可以很顺畅的,吐露给郑主任知道。


    也许是他年纪大,像个和蔼可亲的长辈,更因为在他面前,不需要努力维持自尊。


    郑廷拍了下方向盘,“未婚妻?他哪来的这玩意儿,我怎么不知道。”


    孟葭诧异的抬头,“不是叶小姐吗?我听见的,她们说......”


    郑廷扬声打断,“漱石要肯娶叶昕,还用得着吃这些苦头!这都谁在乱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