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种很难具体说明的感觉，像是泡在温水里，鼻尖有淡淡又偏甜的体味，给人一种被羊水包裹的感觉。


    他的意识像是坠入湖水的尸体，缓缓却坚定的下沉，水面上的世界逐渐离他远去，声音消弭，逐渐泛泛又盲目。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任由自己躺倒在这片湿热海里时，耳边忽然爆发出一阵尖锐响亮的爆鸣声，像是什么电视无信号的警告，抑或是……


    他摇摇头，怎么都想不起来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想法。


    像什么？……什么？


    不像是空袭警报，但除了这个似乎没有其他适合的比喻。


    不是空袭警报，又能是什么呢？


    大概……也许，是自己想错了吧，那应该，就是空袭警报声，这是这个时代最频繁的声音，他怎么会记错这个？


    潜意识有什么东西在继续，但没有更合理的说法了，况且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都不应该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了。


    他走在路上，脑袋还有些不清醒。


    街道两边的建筑大多几十米高，靠近道路边的每一寸墙上都贴着大幅海报，有的摩登些，用闪着亮边的led灯带绕出广告名称。


    每个店面都形态各异，朝马路延伸出一道宽屋檐，像是女士的圆礼帽，或是路过男士的宽檐帽。


    他看着这一切，依旧感觉新奇和异样。


    尖锐的爆鸣声已经消失，但鼓膜似乎还没从那剧烈刺//激中回过神来，脑袋受到影响，依旧是木木的。


    身边有人经过，有的朝他打招呼——竖着中指或朝他吹泡泡糖的不友善招呼，他本能想皱眉，却什么都做不了。


    有人从他身后经过，他感受到对方袭来时迅即的风，下意识举起手肘想拦住对方，身体却一点动不了。


    他就那么被掀翻在地，打了几个滚后才踉踉跄跄站起来，手上比划着从中国电影里的武功招式，虽然举起的手臂瘦的像是竹竿，但他内心却没有一丝惧色。


    “I CAN DO THIS ALL DAY . ”


    他听见自己这么说，与此同时，记忆也像是流水一样向他涌来，不给人丝毫缓冲和抵抗能力。


    他是史蒂夫·罗杰斯，美国……公民，身体瘦弱，但始终坚持想参军，为自己的国家贡献力量。


    今天是他第三次参军失败，和前两次一样，都是体检结果不合格。


    对他这样同时患有哮喘、心脏病等多个病症的人来说，似乎就连获得海蒂·拉玛的吻都比参军容易。【1】


    他叹一口气，甚至有些羡慕那位漂亮女星，毕竟即便是用吻兜售国债券，对方也是在为国家做一份贡献。


    而他却屡屡参军被拒，甚至不得已犯法做假证，都没办法成功进入军队。


    说不定，那位小姐的体格都比自己健康的多，对方去参军，成功几率都比自己要大。


    再醒来的时候，他躺在医院里，眼前是白森森的天花板，身边的护士匆匆而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都在用自己的工作为国家做一份贡献。


    有护士上前搀扶起他，为他做了简单的检查，宽慰他身体没什么确切损伤。


    “你真算好运的，先生，”护士小姐一边利落的拔掉针头，一边和他闲聊。


    “如果不是福勒先生的猫正好跑到那里，福勒先生找猫的时候发现那场斗殴，您身上的伤绝不会像现在这么轻！”


    说起不知名的福勒先生，护士眼中似乎有什么亮亮的东西闪过，表情也顿时柔情蜜意起来。


    史蒂夫疑惑：“福勒先生？”


    “您竟然还不认识他！”护士小姐大惊小怪，红着脸故作镇定，“那是我们布鲁克林区的检察官，威名赫赫的大人物，有钱有权的黄金单身汉，您竟然不认识他……”


    她一拍手，兀自做下决定：“这样吧，等您伤号出院的时候，我为您引荐他，好让您能当面表达谢意，……别担心，他已经把打人的混混都塞进看守所了，他们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史蒂夫忽然有些头晕，说不上为什么，他总觉得那几个混混不应该被惩治的这么早，至少在他……的时候，他们几个还在勒索更小的孩子。


    等等，那是什么？什么时候？


    史蒂夫的头又疼起来，意识似乎在往上飘去，越来越远。


    他看到自己身体嘴唇抿起，大约是想起伪造的证件，这时候脸色有些发白，不等护士小姐纠结完要不要感谢检察官的猫，他就匆匆掀开被子跳下床。


    尽管明白护士小姐的提议并不只为代他感谢，更多是自己想见那位多金的钻石单身汉，甚至想和对方发生一场罗曼蒂克的爱情……尽管史蒂夫向来是个宽和与人为善的人，他还是匆匆拒绝然后离开。


    空中解离出去的史蒂夫看到身体自己动的这一幕，有些惊恐，又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当然是这样，难道自己还能再活一次吗？


    什么再活一次？


    没等史蒂夫想明白，他的意识再一次下沉，重新回到第一人称视角，同样控制不了身体，刚刚清醒点的大脑也含混起来，原本跃然而出的想法又瑟缩回去。


    等好容易重新接受记忆，回过神，他正坐在电影院里，前面有个人正指着荧屏上的征兵广告痛骂。


    他是……？


    哦对，他伪造身份后第五次参军依旧被拒，同样因为身体素质问题。


    灰心丧气的他打算来电影院里获取些动力——听说那位有名的女星正是跳频通讯技术的创始人，即便还有很多人并不原意相信这点，但加上海蒂·拉玛用吻来兜售国债券的事情，史蒂夫已经完全被这位柔弱的女士鼓舞。


    最近听说有她的新电影上映，史蒂夫才来电影院放松心情，不过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


    他看着前面依旧喋喋不休的男人，对方完全无视征兵广告的威严性和国家的权威，在公开场合用粗俗的言语痛骂。


    那显然是个十分没有素质的人，而他的行为也应该被制止。


    史蒂夫深吸一口气，自己的身体已经先他一步站起来，指着那个男人反击回去。


    男人回头，显然看到了自己，也认出这个胆敢指责他的人是个瘦弱的白斩鸡，当即留下一句恶狠狠的威胁。


    电影这时候开场，两人也顺势坐回座位。


    这场电影看的史蒂夫心绪不宁，并不因为女星美艳的外表。


    那男人的诅咒和威胁仍然萦绕在耳边。


    他并不是一点不害怕，但这时候的心绪不宁却并不因为对方的狠话，而只是……预感中，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又柔和的蔓延流动的，像是流水，或是咔哒咔哒走个不停的钟。


    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史蒂夫意识浑浑噩噩并不清晰，但身体完全没受到影响，依旧安静的欣赏着女星的精彩演绎。


    漂浮的史蒂夫这时候终于醍醐灌顶，意识到一个他早该想到的想法。


    也许自己并不是史蒂夫、或者不全是眼前这个瘦弱的史蒂夫，他是另一个灵魂，而这具年轻的身体并不属于他。


    想到这点的他豁然开朗，有什么东西也在意识深处蠢蠢欲动，像是随时都有可能破土而出。


    这种预感在电影看完后更胜，不出所料，这个年轻的史蒂夫被混混拦住，对方受不得在电影院被一个白斩鸡制止的恶气，这时带着他的两个兄弟，把史蒂夫逼在角落里。


    那个瘦弱的金发小子慌不择路，抓起身边垃圾桶上的盖子就挡在身前。


    “I CAN DO THIS ALL DAY . ”他又一次说出这句话，而空中的史蒂夫终于连接上了自己的大脑，想起他这个幽灵的存在究竟是谁。【2】


    混混们还没打上来，就被巷子口的声音吸引。


    那是一个穿着军装的高大青年，虽然看不清具体军衔，但那一身显然不会是普通士兵的装束。


    瘦弱青年激动的喊了一声巴基，而混混们也顺势意识到事情严重性，顿时放弃围殴小个子的打算，也没和那人过几招，迅速灰溜溜的离开。


    巴基走到年轻史蒂夫的面前，捡起地上的参军记录，关切的调侃了他发小几句，随即两人就用抱在了一起。


    空中解离的史蒂夫微笑着看着这一幕，内心欣慰。


    这一幕他永远不会忘记，甚至就连巴基带歪的军帽，也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在另一个自己询问对方军阶的时候，空中那个成熟高大的史蒂夫也笑起来，和他年轻的好友一起，说出那句“巴恩斯下士。”


    等等？


    金发小子拍拍他发小的肩膀，眼里的艳羡做不了假：


    “巴恩斯上士？老天，那可一点都不容易，你还去参加了军官素质培训？现在战争时候，居然还有时间去搞那些文化教育吗？”【3】


    史蒂夫愕然，这时候终于意识到什么异常。


    提前被抓进看守所的混混，巧合路过的福勒检察官，提前到来的发小，以及比记忆里巴基更高军阶的巴恩斯上士……


    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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