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六个橘子

作品:《橘子汽水和夏天

    日渐西落,桔绿巷口的路灯亮起,袅袅炊烟和摊位阿婆的喊卖声融为一体。


    “刘奶奶好!孙阿姨也好!”


    夏之渔蹬着自行车一个个打过招呼,车把上两杯刚买的西瓜汁随着动作摇晃,吸管乱戳。骑到22号楼,夏之渔笑着把车停进楼道。


    楚女士和老夏都是在云洱一小教学,大部分下班时间都比她早,楚女士今天说要做红烧小排来着,这样想着,夏之渔的脚步又轻快了不少,像电线杆上肥啾啾的小麻雀。


    开门第一件事换鞋,第二件事喊妈妈。


    楚文华在厨房开着吸烟机比较吵,没听见夏之渔声音。


    夏之渔刚放下书包准备去厨房帮忙,就看到楚文华端着一盘糖醋鲤鱼出来了。


    鱼很大,尾巴翘在盘尾,架势吓她一跳。


    夏之渔震惊:“我爸今天回来?”


    楚文华放下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没这么快,你爸出去学习下周才能结束呢。”


    “那今天怎么做这么多啊。”


    桌上不光有小排,还有鱼,清炖狮子头,油糕.....都六菜一汤了。


    夏之渔茫然地眨眨眼:“是家里有人要来吗?”


    “你说对了,猜猜是谁来。”楚文华笑起来,转身还真从厨房里端出一盆蘑菇三鲜汤。


    “刘叔?林阿姨?不会是我们班主任要来家访吧。”


    楚文华戳她脑袋:“想什么呢,你们班主任来你还有这个饭吃?”


    夏之渔想不到了,摸摸鼻子虚心请教:“那是谁啊。”


    “是......”


    “叮——”楚文华开口的瞬间,门铃悠长响起。


    楚文华笑了,拍拍夏之渔让她去开门:“你开门就知道了。”


    “谁啊,你怎么还卖关子。”


    搞得神秘兮兮的。


    楚文华调整着摆盘,催促夏之渔快点去。


    “嗷。”夏之渔踩着拖鞋往玄关去,嘴上还应着一声来啦。


    开门也就是在一瞬之间,画面却类似剧情重播,少年换了身衣服,漫不经心地等在楼道中,有些年数的白色粉刷墙和光晕昏黄的灯光中,许燃也身上桀骜和锋利被模糊减半,忽明忽暗的旧灯光映在他漆黑瞳孔中明亮。


    见到是她,许燃也肩膀松垮了点,挑眉垂眸睨着她还有功夫开个玩笑喜:“站这儿看十分钟?”


    夏之渔:“......”


    经过今天的仔细观察之后,夏之渔不得不承认分开这三年许燃也又长高了很多,比她整整高出一截,开门的姿势又前倾,就显得她像只没多大点儿的小老鼠伸着脑袋仰头看他,这让她愣神的那会儿很没面子。


    所以夏之渔先发制人:“怎么是你?”


    许燃也给了她一个“早就料到你会问这个”的眼神,不慌不忙,慢悠悠抬了抬手,为了方便她从门缝看还特意侧身,晃了晃手上拎的东西,“来看文华姨。”


    言外之意,不是来缠着你的。


    她没法赶他走。


    夏之渔想到那一桌子菜,马上弄明白是怎么一会儿事。


    按道理说是合理的,毕竟两家人一块生活了十几年,要不是许燃也父母外派,还会一直生活下去。但......


    “你们俩站这儿干嘛呢,说话也不用光顾着在门口说啊。”但楚文华女士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招着手来欢迎了:“小也?快快快进来,外面有蚊子,进来说。”


    堵在门框上的少女被拉开,棉花糖一样扯到里面。


    “妈。”


    “妈妈?”


    夏之渔满脸错愕,楚女士满脸赞叹地看着许燃也:“都长这么高啦?”


    “感觉比以前瘦了。”


    夏之渔:“?”


    夏之渔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景,逢年过节这个单位同事来一趟那个邻居看一次双方都要这么寒暄一会儿,不过这次对象是许燃也。


    许燃也欸,至于吗?


    这家伙长什么样子她从记事起就发过毒誓,化成灰也能认出来,多看一眼都嫌烦。


    “长大了,比小时候更帅了。”楚女士的声音再次不合时宜响起。


    夏之渔脸上出现一点无语,但许燃也这人很招家长喜欢,从小就是,虽然对同龄人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但桔绿巷的家长没有不喜欢他的,逢人就说老许家那个孙子不光生的俊,更招人稀罕。


    许燃也没不承认,清冷的嗓音低低笑了几声,目光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夏之渔这边,淡淡一下,很快收回。


    他微弓颈把东西整齐放好,黑色T恤领口风光微露,后颈线条干净流畅,凹进去的那个骨节都透着劲瘦却朝气的味道。


    他说比不过文华姨,看着也比之前更年轻气质了,几句话把楚文华哄的眉开眼笑,理都没理夏之渔。


    不但如此,另一杯西瓜汁还进了许燃也肚子。


    夏之渔有点郁闷。


    最后还是楚文华发现夏之渔的不对劲:“欸,渔渔啊,小也不是转学附中了吗,你们今天没见着?”


    夏之渔跟面前那个油焖大虾较上劲了,眼都没抬直接堵住许燃也的话:“没,几百年没见过了。”


    楚文华不疑有他:“那以后你们俩可以一块上下学,正好你马上就要上晚自习了,太晚回来我也不放心。”


    夏之渔手套都抠破了那虾也没剥完整,吃得异常艰难。


    “再说吧。”她支支吾吾。


    许燃也默不作声地撩起眼,最后停在夏之渔满是虾油的手上。


    楚文华也看不过去了,起身说再去找几个一次性手套。


    人走,桌子上一下安静,只剩夏之渔那边手套的簌簌声。


    许燃也桌子下的腿忽然碰了下她。


    夏之渔动作一顿,抬眸发现这个人故意的。


    许燃也腿又碰她。


    夏之渔偏过头就是不理。


    楚文华忘记家里剩下的手套去哪了,翻箱倒柜的开始找。


    夏之渔发现许燃也没了下文,又忍不住悄悄偷看他在干什么。


    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双干净修长的手,骨节出微微外凸,但很好看。


    许燃也戴上了手套,筷子夹走了一只虾。


    个头那么大色泽那么艳的虾在他手上好像也就一般般,几乎是一气呵成的去掉虾头和虾腿,难剥的壳在他指尖轻易脱落。


    夏之渔眨眨眼,几秒的时间而已,碗里多出一只白嫩的虾肉。


    ——许燃也丢过来的。


    他没说什么,也没刻意求和好,姿态懒散。一个剥虾的动作都能被他出矜傲感觉。


    一只、两只、三只。


    许燃也碟子里面的虾壳越来越多。


    夏之渔忍不住打断:“不要了,我吃不了那么多。”


    许燃也手上动作一停,最后那只虾丢在了他自己碗里。


    楚文华也终于找到,从厨房出来把手套放夏之渔旁边。


    夏之渔下意识挡碗,就跟刚刚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但还楚文华没发现。


    夏之渔一口气没松,桌下忽然又传来动静,右边的人又喊她。


    这几乎是两个人小时候留下来的默契,夏之渔被家长给了什么不喜欢的菜就在桌下踢许燃也,然后他悄悄解决。


    许燃也目光瞥来,侧轮廓精致,已然有了少年的锋利和出众。


    “怎么了。”夏之渔眼神交流。


    许燃也低垂漆黑的眼睫轻轻抖动,他眉骨轻挑,缄默中张扬,那眼神好像在他之前逗她时爱问的,“哥哥对你好不好。”


    比那只陨石边牧讨零食的样子还欠揍。


    -


    夏之渔中午一般选在在学校食堂吃,因为骑车回家有点麻烦。


    季潺潺打完饭转头问她:“你喝不喝饮料。”


    夏之渔手里举着便携小风扇疯狂点头:“我想喝汽水。”


    “那你去占位子,我去买饮料。”


    夏之渔收起风扇拿过两个餐盘在风扇底下找了两个位子。


    刚坐下不久,对面唰的冒出一个人影。


    没等夏之渔抬头看清是谁,谢科斯的嗓门劈头盖脸砍下来:“鱼,我亲爱的鱼,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铛铛铛——”


    一个银色保温袋和一瓶橙子味的波子汽水出现在面前。


    夏之渔怔了两秒,疑惑地问:“你发达了?请我喝这个?”


    附中小卖部最贵的波子汽水,日本的一个牌子,他们平时都不会看,几块钱的汽水和这个也没差。


    谢科斯嘿嘿一笑:“不是我,是我兄弟请你的,大方吧。”


    夏之渔心中涌出一个不好的预感,果然,许燃也出现在视线范围之内。


    他落在后面,单手抄在兜里,手臂弧度自然,明亮的午光从顶上打来,他小臂肌肉纹理更加自然,靠近时依稀能看到冷白皮肤下的青色脉络,另一只手捏着一罐芬达,也是橙子味的。


    还有被喊回来的季潺潺。


    夏之渔没懂:“为什么要请我。”


    谢科斯哦了声,放下餐盘咬了一块肉,慢悠悠地说:“也不是你,就全班都请了,只不过就你和季哥是这个波子汽水。”


    “说昨天的事儿他于心有愧,给你买了个最贵的,旁边这个是圣代,可能有点化了,你凑合吃,有总比没有好。”


    说完谢科斯嗷的一声,又想起什么,左手抬起挡住半张脸压低声音:“新生嘛,请就请了搞搞关系没什么,就是我觉得我这同桌有点傻的感觉,他本来想全买你这个,我那个肉一疼,马上拦下来了。”


    人走近,他马上放下手哼出一句模糊不清的:“人没坏心眼,就是傻了点,行了啊别生气了。”


    许燃也坐在,他还咳嗽两声,愣是给夏之渔看出几分保护小弟的感觉。


    “........”


    这蠢货,她就说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许燃也悠哉悠哉坐在,芬达放在旁边,侧头问:“说什么呢。”


    这模样更坚定了谢科斯和事佬的决心,而在夏之渔眼里....


    许燃也活脱脱一大尾巴狼。


    季潺潺甚至都被收买,悄悄给她发消息问:“你为什么还生他气,感觉他不是很坏,课外书的事应该也是开玩笑吧。他竟然因为你早晨不接那瓶汽水请了整个班的饮料。”


    语气十分不可置信。


    可是,我并不是因为他开玩笑才生气的啊,夏之渔委屈地想。


    许燃也跟父母走的那天是个周一,她记得很清楚。


    舒阿姨和许叔叔其实很早就想把许燃也接回身边,但因为许爷爷身边无人陪伴和他们工作的确很忙所以一拖再拖。


    直到许燃也因为她被学校处分,他们终于强硬了手段。


    夏之渔对此愧疚很久,她说小也,就算你去了北京我们也是最好的朋友。


    小也说好。


    她还想和他好好告别。


    但那个上午,黑板上又出现了数学老师讲不完题。


    十一点三十五,许燃也爸爸的车准时等在门外。


    她好着急,却怎么也没勇气向老师喊报告。可是妈妈答应给她买的手机还要等期末以后。就差一点,车开走了,她连最后一句再见都没有办法说出口。


    小时候在书里看到,成长的第一课叫做分别。


    而夏之渔的第一课由许燃也教给她。


    原来,分别不是一场天崩地裂的海啸,不是翻滚碎裂的山崩,而只是最后一声下课铃响,一个无力实现的约定,一个欠费的电话号码,一个躺在列表里不知从何开口的挂念。


    那些在大人眼里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两个字,承载了他们重重的承诺,也让夏之渔走过了第一个没有许燃也陪伴的潮湿雨季。


    但至少夏之渔认为,那个不完整的再见,会在他们重新相见的第一天以一句“我回来了”补充完整。


    许燃也没有做到。


    她不是第一个知道他回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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