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听到她的心声，第二天傍晚，她就在食堂碰见了王旭乔。


    国家队食堂和学校食堂都采取自助餐的形式，不过前者的用餐环境相对来说没那么拥挤。


    以至于梁译端着餐盘找位置时，很容易地便在一排排相似的桌椅间认出了那颗毛茸茸的蘑菇头。


    对方显然也看到她，楞了一秒，圆乎乎的包子脸很快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就差没有站起来招手了。


    虽然都是外训组的成员，但他们平常并不在一处进行冰上练习，而是根据项目在四个不同的冰室训练。


    难得碰上熟人，梁译在他对面坐下，随口问道：“你一个人么？”


    少年人点点头，他面前的餐盘还有不少分量，看来也是才刚到不久。


    相比之下，同样是刚来的梁译餐盘里的食物分量就少得多了，只有蔬菜沙拉、酸奶燕麦、水果和几块切好的牛排。


    和跳水、体操相似，花滑运动员，尤其是女运动员对身材管理十分严格。


    路佳楠算是比较宽松的教练，他在役时是力量型的运动员，因此在这一点上只是叮嘱运动员们遵循营养师的建议就好，不必刻意节制饮食。


    尽管如此，梁译仍然不敢大意。青年组锦标赛结束后到现在将近半年的时光里，她长了足足4公分，已经是154公分的个头了。


    个子蹿得太高，重心会变，跳跃轴就会不稳，技术动作都得相应进行改变，这是一个相当麻烦的事情。


    训练了一下午，两人都很疲倦，打过招呼就各自开动起来。


    凭良心讲，国家队食堂的质量绝对不差，不仅食材的品质有保障，而且菜品种类很丰富。


    不过大锅饭么……吃多了也就那样。


    最初的新鲜感过去以后，王旭乔挑食的毛病又犯了：他认真地把木耳炒鸡蛋里的木耳一一挑出，放在餐盘空出的格子里。


    挑完了抬眼一看，才发现对面的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动作，正皱眉望向他。


    少年有些茫然，顺着对方的目光往下看，这才反应过来——挑食的坏习惯被发现了。


    做贼心虚的蘑菇头慢慢伸出筷子，试图趁对方不注意时再把木耳夹回来，可惜刚夹了两筷子，就听到熟悉的声音。


    “这样子吃，蛋白质摄入不够的。”


    “要多吃瘦肉或者是鱼虾，油炸的东西要少吃。”梁译回忆起运动营养学那次讲座上的内容，现学现卖地说：“蛋白质能帮助长肌肉，以后练习跳跃就不容易受伤。”


    如果以营养师给制定的标准来评价，那么王旭乔的餐盘几乎都是处处是“雷”，至少那几块炸鸡翅和蛋糕，就严重不符合标准。


    原来不是因为挑食啊……


    少年人心里松了一口气，放心地把刚刚才夹回来的木耳又挑出去。


    只是挑完了看着自己餐盘里的食物，一张包子脸又皱了起来。


    浪费并不是一个好习惯，可是不浪费的话……他盘子里的食物好像没一个可以吃的。


    对面犹犹豫豫的动作当然没有躲过梁译的眼睛。


    只略微一想，不，都不用想——他的脸就像一张白纸似的，心思明明白白地写在上面。


    梁译于是忍不住笑起来，难得拿出前辈的架势：“一次半次也没关系啦，快点吃。”


    这会儿食堂已经进入就餐高峰，如果重新拿餐食，浪费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得重新排队了。


    午休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再说……对面这个蘑菇头还没到控体重的时候呢。


    梁译吃饭的速度并不快，一方面是天生的习惯，另一方面，是听营养师说细嚼慢咽能增强饱腹感，降低食欲的刻意为之。


    王旭乔老老实实地吃完盘里的食物，又从桌上的纸盒里抽出两张餐巾纸仔细地擦拭桌面，终于看到梁译停下了动作。


    “霜霜姐姐……”看到她站起身子，似乎随时要离开的样子，蘑菇头少年也跟着站起来，有些迟疑地叫了一声。


    这个新的称呼，是王旭乔先前一起上英语课的时候，听到梁译的室友这么叫她，才跟着改口的。


    “嗯？”梁译抬头，有些疑惑地看向他，收拾餐具的动作却没停。


    “以后我们能一起吃饭么？”


    11岁的男孩子，个子比她矮了半个头，此刻仰着头小心翼翼地开口。


    语速很慢，好像说得急一点，心里那点期盼和急切就会被对方听出来。


    王旭乔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对梁译的亲近和依赖，或许是因为在整个集训队里，只有梁译和他从前见过面，又或者是因为两个人仅有的几次交集里，她都在帮助他。


    人总是对自己困窘的时刻记忆犹新，对自己困窘时予以帮助的人自然而然地也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梁译直觉想要拒绝这个邀请。


    他比她小两岁，又是男生，虽然练习同样的项目，但彼此的饮食要求完全不一样。


    和他一起吃饭的话，也太考验自己的意志力了。


    可目光落在小男生的脸上，看到他似乎有些忐忑的表情，又莫名生出了不忍。


    梁译在心里纠结了一瞬，最后还是点头应下。


    然后就看到对面座位的蘑菇头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包子的皱褶也不那么多了。


    两个人一起把吃过的餐盘送到回收处，互相交换了第二天的训练日程才各自告别。


    _______


    第二天照例是两场上冰训练，主要内容是冠军赛自由滑节目的合乐练习。


    这是梁译第一次在国内比成年组的比赛。与青年组的节目编排相比，成年组的自由滑多了一个定级接续步。所以虽然还用《Nuvole Bianche》这首曲子，但节目的动作却不尽相同。


    并且，路佳楠和梁译还有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自由滑中挑战3A。


    关于这一点，路教练是这样想的：如今小徒弟在训练里已经能自如地完成3A，是时候拿到赛场上去检验一下训练成果了。


    如果成功，年底的JGP就可以放心挑战。


    毕竟……在训练中成功千百次的跳跃与在正赛里完成跳跃完全不一样。


    原因很多，心态、滑行路径……


    曾经就有一位俄罗斯女选手在训练中，甚至上场前的热身练习都跳出了三周半，可惜正赛中就是没能成功。


    就算不成，也可以继续练习，毕竟距离新赛季开始还有几个月。


    ——————


    结束上午的训练，梁译想起昨天应下的邀约，从综合训练馆出来，径直朝大厅走去——那是两人昨天约好见面的地方。


    大厅空荡荡的，蘑菇头还没来。


    她在角落里找了个相对舒服的位置，一边等人，一边无聊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整个大厅最引人注目的当然要数正对大门的那一面近二人高的荣誉墙。红色墙体，烫金大字，鲜艳的颜色几乎照亮了整个大厅。


    没费什么力气，她就在墙上一行行整齐的照片中找到了路佳楠。


    想到路教练曾经也在这里训练，然后从这里走出国门，从一场场比赛开始，辗转于世界各地为祖国捧来荣誉，梁译心中顿时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激动与自豪。


    又等了一会儿，始终没见到人。梁译想了想，直接走向男单的训练冰室。


    穿过空无一人的热身室，冰场就在眼前。


    只是还没靠近，便听到再熟悉不过的声响——那是起跳和落冰时，冰刀与冰面碰撞时发出的干脆而又利落的声音。


    梁译有些好奇，已经接近午休时间，是谁还在冰上呢？这会儿功夫，工作人员应该已经在清冰了。


    推开门往里看，才发现在冰上练习跳跃的不是别人，正是那颗熟悉的蘑菇头。


    这是她第一次看他滑冰，看起来是在练习3Lz+3T连跳。


    他的跳跃很漂亮，无论是Lz跳还是T跳，刀齿都如蜻蜓点水一般触碰冰面，从起跳到落冰都给人以一种干净清爽的感觉。


    而且因为进入跳跃的时候没有减速，所以起跳弧线也十分壮观。


    见他成功落冰，梁译送上热烈的掌声。


    “你跳得好棒啊。”她真诚地夸奖。


    类似的夸奖王旭乔从学习滑冰时就听过不少，按说，他早就习惯了。


    可是听到梁译的话，蘑菇头却不自在地低下脑袋，就像第一次听到夸奖似的，拘谨地说：“谢谢。”


    梁译把刀套递给他，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食堂。


    _______


    取餐区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正常区，一个是减脂区。王旭乔跟着梁译在正常区拿了米饭，又在减脂区拿了虾仁炒西蓝花、碳烤牛排还有一些果切。


    这回倒是没有再拿餐后蛋糕了。


    “霜霜姐姐，”刚刚坐好的蘑菇头少年放下餐盘，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其实昨天之前的好几次他都在食堂遇见过她。不过那会儿她身边总跟着人，所以他一次也没有上前打招呼。


    现在想起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昨天的邀请似乎有些过于霸道了。


    而且，今天下冰以后，明明陆地热身都结束了，自己还是忍不住趁着教练不在，偷偷跑回冰上模仿练习。


    究其原因，只不过是因为上午冰上训练的时候，看到大哥哥们合乐拉成套的优秀表现，心里有些痒痒的罢了。


    他们都是国内最优秀的男子单人滑运动员，不管是在冰上流畅自如的滑行，还是富有感染力的表演，还是收放自如的三周半和四周跳跃……


    一切都让王旭乔艳羡不已。


    再联想到自己现在连六种三周都不全，少年人那种想要追赶的心情便愈发迫切。


    也不知道霜霜姐姐究竟等了多久。


    “怎么会？”梁译反驳，她说的是真心话，可是这般言辞并没有打消王旭乔的歉疚。那张坦诚的包子脸简直明明白白地写着：我耽误你时间了。


    垂眸思忖片刻，梁译有了主意。


    “那好，一会儿轮到你陪我了。”少女拎起手中的袋子，笑盈盈地说，“吃完饭我要去磨冰刀，你陪我一起吧。”


    果然，话音刚落，就看到蘑菇头少年用力点头，好像下一秒对方就会反悔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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