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药，方知意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睡得不安稳，朦胧间，仿佛做了个梦。


    梦里，一个半大的孩子，抓着她的衣角，哭着喊她妈妈，不要走。


    还问她为什么不要她了……


    方知意缩成一团，在梦里瑟瑟发抖。


    她哭的昏天暗地，不停的对那个孩子说，“对不起，都是妈妈没保护好你……”


    她很想醒过来，但又不想醒过来。


    她想看看那个孩子的脸，想和孩子多呆一会儿，更想抱抱她。


    可是一伸手，身体便急速下坠，仿佛卷入了一个令人窒息的黑洞。


    这种感觉，太绝望了。


    泪水决堤，痛彻心扉，她捂着脑袋尖叫，突然从梦中惊醒。


    毫不意外，脸上冰凉一片，枕头也被浸湿了。


    她有些木讷的睁开眼，空洞的环顾了一下四周。


    漆黑一片，外面的雨还在下。


    困意全无。


    方知意翻了个身，猝不及防的看到一张精雕细琢的脸就在自己眼前。


    季明熙躺在她的身旁，男人的眉头紧紧拧着，此刻，正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她。


    “做噩梦了？”


    今晚，他一直守着她。


    看着方知意面色痛苦的在梦里哭，中途甚至还帮她擦了两次眼泪。


    “我梦到小圆子了。”方知意垂下眼眸，压下眼底泛起的水光，深吸一口气。


    小圆子，他们女儿的小名。


    可惜，永远也用不上了。


    季明熙一怔，随即不自然的移开目光。


    他没有说话。


    庭院的灯散着微光，透过窗户投射进来，混着夜雨，多了几分朦胧的不真实感。


    今晚并没有月亮。


    方知意在这份朦胧中，注视着男人的眼睛，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到哪怕一丝丝不一样的情绪。


    可是，她失望了。


    “要不是你，小圆子根本就不会死。”


    “你是怎么忍心对她下手的呢？”


    她按住他的手，将他整个人压在床上，眼眶通红的注视着他，“你说话啊！杀人犯。”


    窗外忽然刮起了一阵风，吹的玻璃呼呼直响。


    方知意情绪过于激动，以至于并没有察觉到，季明熙被她按着的那只右手，是在颤抖的。


    季明熙的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复杂。


    他看了她一眼，皱着眉头，再次错开视线。


    男人紧紧抿着薄唇，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方知意心如针扎，他这是什么意思？


    冷处理？


    无言以对？


    还是无话可说？


    方知意痛苦的看着他的眼睛，声泪俱下的问道：


    “你对我端茶送水，突然对我这么好，是良心发现想弥补我吗？”


    “还是想玩弄我的感情呢？”


    “你有后悔过吗？或者，哪怕一点点的内疚？对我，对小圆子，哪怕一点点就好？”


    说完，方知意的情绪终于崩溃，她捂着疼痛的脑袋，悲伤地痛哭出声。


    太难过了。


    只要一想到那天，就好像有无数只手在死死掐着她的脖子。


    窒息感，绝望感，铺天盖地。


    无数次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要放下，要往前看。


    可是，真的做不到。


    死的是她的孩子。


    是被她最爱的人，亲手杀死的。


    看着方知意这个样子，季明熙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掌捏成了拳，仿佛在压抑些什么。


    漆黑的房间里，只能听到外面风雨飘摇的怒吼声，以及方知意低低的啜泣。


    良久，季明熙终于开口，“我……”


    正在这时，他放在床头的手机忽然不要命的响了起来。


    有电话打进来了。


    他皱眉，有些不耐烦，犹豫了一瞬，还是瞥了一眼屏幕。


    然后，季明熙立即从床上翻身而起，走到外面走廊，去接电话。


    方知意躺在床上，目光空洞的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眼泪根本就止不住。


    她隐隐听到，电话那头是个女人的声音。


    很快，季明熙从走廊进来，翻出柜子里的外套，披上。


    “我有事，要先出去一趟。”


    他一边说话，一边扣扣子，甚至来不及再看方知意一眼。


    季明熙有意避开方知意接的电话，她听不到他们具体聊了些什么。


    但什么事竟然这么着急？


    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


    还是个女人找她。


    是宋妍初吗？


    下这么大的雨，一通电话就能把他叫过去……


    方知意压下眼底的酸涩，积压的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从床上翻身而起，抓起床头柜上的烟灰缸，就朝着季明熙的脸，重重的砸了过去。


    “季明熙你个混蛋，你到底是不是人？”


    “我问你对孩子有没有内疚！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季明熙，你根本就没有心！”


    方知意砸的很准。


    尽管因为生病，力道弱了几分，但烟灰缸还是准确地砸在了季明熙的脑门上。


    很快，有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进了漆黑的眼睛里。


    男人逆着光，所以方知意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她原以为自己的举动会将他激怒。


    然而，季明熙只是淡淡地转过了身，慢条斯理地将外套的最后一颗纽扣给扣好。


    衣冠楚楚，从容不迫。


    “外面还在下雨，你再睡一觉。”他若无其事的，轻轻地对她说。


    然后抬起大长腿，头也不回的，大步朝着门外走了出去。


    “她就那么重要？”


    这两年，她从不曾挽留过他。


    但今晚，方知意却仿佛是和谁杠上了一般。


    她觉得这并不是两个女人之间的较量，而是过往他们在一起两年多的时光，加上她死去孩子的分量。


    她很想从季明熙的口中，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可回应他的，是男人的沉默，以及逐渐从视野之中消失的身影。


    他没有回头。


    很快，楼下传来一阵大门被关上的声音。


    方知意笑了。


    笑着笑着就哭了。


    一种强烈的无力感侵袭着她。


    好累啊。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惊雷，半边天都被照亮了。


    她缩在被子里，捂着耳朵瑟瑟发抖。


    小时候，她差一点被一棵雷劈断的大树砸到。


    从那以后，她最害怕打雷天。


    这时，手机里，收到了季明熙发来的一条短信：


    “你在家等我，我很快就回来，有话要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