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


    端午刚过没几天，这天便一日比一日热，连带着人的脾气也变得躁起来。


    三年一次的花朝会快要到了，公主府里的丫鬟家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都在讨论这次花朝会。


    花朝会是皇亲贵胄连同世家弟子聚在一起参与的活动，每次跟随不同皇帝的喜好的变化而变化。


    说好听点叫，叫花朝会，其实就是一群人在附庸风雅。


    到了顺通帝这一代，其主动权全在长公主姜安手里。


    姜安开始掌权的时候才十岁，那时的幼皇方五岁，无法控制朝政，也无人信服，基本是个有名无实的傀儡皇帝。


    门阀势大，是姜安用自己的性命给自己造势，数次死里逃生，在各路门阀还未将姜安放在眼里时，一个一个拔掉了他们的爪牙，成为长安几乎所有女子最为崇拜的人。


    而花朝会，也由往昔的附庸风雅便成了实打实的活动。


    假山凉亭处的丫鬟三言两语将这次花朝会给预测了。一名俏皮粉色衣裳的丫鬟道：“马！我猜一定是马，殿下最喜欢赛马了。我压一钱！”


    另一蓝色衣裳的丫鬟道：“说不定是行酒令呢，行酒令也很好玩啊。我也压一钱。”


    粉衣丫鬟撇嘴道：“行酒令？土不土啊，我选马！”


    蓝衣丫鬟弱弱反驳道：“哪里土了，多么美啊。”


    粉衣丫鬟道：“马，肯定是马，英姿飒爽，我喜欢……”


    “一定是行酒令！”


    “是马！”


    “也可能是斗茶。”


    “……不可能！”


    李玄来到院子便是这样一幅精彩的画面，他轻咳了声，道：“不用猜了，抽签结果是塞马。”


    粉衣丫鬟先是惊讶，后兴奋道：“我就猜是马，哈哈哈。”


    蓝色丫鬟连忙起身向李玄行礼，道：“李将军。”


    其余人继而起身向李玄行礼。李玄道：“公主殿下如何了？”


    粉衣丫鬟回道：“殿下还没起。”


    李玄纳闷道：“奇怪，都辰时了，往常殿下一般卯时便起了。南离，你去看一下。”


    粉衣丫鬟道：“诺。”


    南离快步去了公主府寝殿，她立在门口，道：“殿下，您起了吗？”


    “殿下，殿下……”


    一道道声音从外面传来，姜安脑子昏昏沉沉，她单手撑在床上，缓了好半天才醒过神来。


    她有意识起便听到了外面的讨论声，只是身体不受控制，如今听到熟悉的声音，才慢慢开始掌握身体的掌控权。


    她的床对面是一面铜镜，看着对面铜镜中稚嫩的面，姜安百感交集。


    听着外面丫鬟的讨论内容，姜安微微愣神，若是不出她所料，她回到了十年前。


    这一年，她十五岁。


    这一年，她在花朝会上赢了宝马送给崔丹臣。


    崔丹臣一直陪伴她，在危急关头多次相救，她一直以为她的那个人便是崔丹臣。


    直到最后才发现她的这一想法有多荒谬，崔丹臣是书中的男主，无论如何都不会死，死的只有她。


    “殿下……”


    门外的声音再次传来，姜安道：“南离，进来。”


    南离轻轻打开门，她看了眼姜安，见她云鬓如瀑凌乱地散落在床头，两鬓湿淋淋的，眉头紧皱，担心道：“殿下，您可是做噩梦了？”


    姜安下了床，道：“做了场噩梦，记不大清了。今日有花朝会是吗？”


    南离上前为姜安更衣，她道：“是的殿下，您之前不是说要赢匹宝马送给崔公子吗，比赛要用的马奴已经为殿下备好了，就等殿下了，奴可是很期待殿下的英姿呢。”


    听着南离语气中的兴奋，姜安面无表情，她淡淡道：“我好像记起那个梦了，在梦里，崔丹臣想杀我。”


    南离急道：“殿下，奴早说崔质子不是个好人，您一定要远离他！”


    姜安沉默了。


    南离自她七岁便跟着她，一直仰慕她，这么多年，身边的人换了无数波，只有南离从不曾离开。


    前世她一心忙于朝廷争斗，从未关心过身边的人。


    前世南离死于她离开长安的前一个月，那时她已经决定要跟崔丹臣走，便给了南离一笔钱让其回家，谁知中途得知了南离死的消息。


    崔丹臣对她说是病死了，直到死后，她才知道南离发现了崔丹臣的异常，想要告诉她，却惨遭灭口。


    南离感觉到了姜安灼热的视线，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解道：“殿下，怎么了，奴脸上有东西吗？”


    姜安轻轻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道：“南离越来越好看了。”


    南离眼睛亮晶晶的，兴奋道：“多谢殿下夸奖，殿下也是长安第一美。我从未见过有比殿下更好看的人，不过我更钦佩殿下的才华！”


    姜安被南离的笑意所渲染，她道：“嘴真甜，你现在想要什么？”


    南离睁大眼睛，随后反应过来，道：“奴也想要赛马，不过奴的身份……”


    “允了，”姜安道：“我说你可以你便可以。”


    南离激动地捂住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道：“奴去叫人给公主盥洗。”


    看着南离的背影，姜安莫名有些鼻酸，她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一切又熟悉又陌生，似乎所有事情都可以从头开始，但又好像一些东西已经发生，无法挽回。


    譬如她去年给崔丹臣可以自由在皇宫内出入的权利，这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若是可以，她想让崔丹臣从这个世上消失。


    可先不说崔丹臣是齐国质子，杀了他，无异于打破了和齐国表面的和平，倒时陈国也定会趁火打劫，大安内部还如此混乱，如今百姓经不起再一次的战火。


    单是男主身份，她便杀起来有些困难。


    但是，男主如何，反派又如何？


    既然老天让她重活一次，那么，她要掌控自己的人生。


    此时，外面传来了南离的声音。


    “我给你们说，方才公主殿下摸我的头了，可温柔了！”


    “真羡慕，你做了什么事啊，居然有这种好事降落到你头上。”


    “摸哪里了，我也想摸摸，和公主殿下握手！”


    “这里这里！”


    “殿下还让我比赛赛马呢，殿下真是太好了！”


    “你就吹吧你，反正吹牛不用负责。”


    “哼，杏花、春雨，你同我一起伺候殿下盥洗。”


    待南离进来时姜安已经梳妆完毕了。


    她心境不同往日，不想梳贵妇层的发髻，便将前世在奉州看到的女郎的发髻与高髻相结合，梳了个晚秋髻。


    姜安看着几人，南离率先笑道：“殿下，您今日的发型真好看，肆意洒脱。”


    南离身后的二人心道：“怪不得南离能得到公主的喜爱。”


    姜安微微点头，在几人的伺候下盥洗。


    片刻后，姜安坐在桌边看了会儿书，又吃了盏茶，道：“南离，去凌野。”


    ——


    凌野是设在野外的皇家宴会地点。


    姜安到时，里面已经来了许多世家子弟。


    皇弟姜通坐在高位，一见到姜安便跑了下来，叫道：“皇姐，你来了，我一个人好无聊啊。”


    姜安淡淡嗯了声，如今的姜通才十岁，她不知姜通是否在这个时候便已经对她心怀怨恨，还是受崔丹臣的挑拨才会如此。但苍蝇不叮无缝蛋。


    她自认对姜通已经仁至义尽，无论是政事还是教导，未曾想对方却这样对她。


    不周公主，哼，真是好皇弟。


    姜通见姜安眼神有些冷，想起姜安的那些事迹，后怕道：“皇姐？”


    姜安淡淡道：“无聊便憋着。”


    姜通：“……”


    他看了姜安一眼，想着可能今日皇姐心情不好，便立刻坐了回去。


    南离站姜安身后绷着脸，忍了好久才忍住不笑，她瞥了眼一边的李玄，见他面不改色，缓了缓，恢复平常。


    片刻后，姜安吩咐李玄拿着抽签筒去高台让大家抽签。


    参赛者一共三十人，第一轮五人一组，第一名方可进入下一轮；第二轮二人组；第三轮同二人组。


    比赛一日休息一日，期限六日，最终胜者可以赢得齐国贡品千里大宛马。


    比赛时间，每日申时开始。


    前世姜安赢得大宛马送给崔丹臣，是为了维护他的面子。崔丹臣身为质子，虽然有她庇护，可依旧避不开背后的风言风语，所以她便想了这个法子。


    姜安唇角挂了一丝冷笑。


    李玄拿出抽签名单，喊道：“……第三组，潘贵，郭维，钱行之，孙流，张见山……”


    南离等了许久，直到最后也没等到李玄喊她的名字，她心急如焚，偏偏背后的杏花春雨还在小声说她。


    没想到下一刻，李玄道：“公主因身体有恙不能参赛，现由公主府南离代替。”


    此话一出，底下人纷纷议论。


    “这是一个丫鬟吧，奴隶怎么能够参赛？”


    “对啊，让一个奴隶参赛也太失体面了，她配吗？”


    “若是奴隶能参赛，那我家旺财都能参赛了哈哈哈……”


    “真是世风日下，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想翻个身。”


    “……”


    南离听到底下人讨论，她充耳不闻，担心的看向姜安，道：“殿下，您身体怎么了，是风寒还是风热？”


    姜安道：“无碍，只是心情不好。”


    说罢，她淡淡扫了眼底下坐着的人，道：“李玄，将那些嚼舌根子的人拉下去，杖一百。”


    “诺。”


    方才讨论的几人瞬间变脸，都知道姜安心思歹毒，杀人不眨眼，可那只是听旁人说。这事情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严重，一百杖，不死也是废了。


    顿时纷纷急道：“公主殿下，我不是有意的！”


    “殿下，臣知错了……”


    “殿下饶命啊殿下！”


    “……”


    可姜安并没有看他们，她饮了口酒，唇角带笑地望着景色。


    其余的人正准备说话，听罢立刻低下头，道：“今日这酒真不错。”


    旁边的人附和，“是啊是啊，公主殿下真是有心了。”


    下面一些小世家当然不敢反驳姜安。想起姜安掌权这几年，手段残忍，性情暴戾，世家说杀就杀，不知都换了几波人。


    而能抗衡的大世家还没出来，他们也只能忍气吞声了。


    “殿下，臣来晚了。”


    听到这个声音，姜安捏住中指，废了好大力气才忍住自己的怒火。


    ——崔丹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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