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三章

作品:《一年十二春

    第十三章逐日的黄昏之平庸之恶


    孟嘉月精心地收拾着花瓣,调整着漂亮的蝴蝶结。新鲜的白菊其实很难打理,好在南山不介意在他家种花。南山是秦阿姨的孩子,是两年前朱雨案的目击者。


    秦南山比孟嘉月大一岁,以前专注练射箭,练比赛,心态很好,教练称他为种子选手。但现在心理障碍,总觉得朱雨的脑浆溅到了身上。他每次射箭的时候,只能看见朱雨睁大的脸,青色的天空,还有染上血的视野。他没法握住箭。


    浑浑噩噩过了两年,秦南山也没办法调整,杭城省队干脆叫他回来好好读书。可休学了两年,休息不好,前途未明,秦南山的成绩一蹶不振。


    阴差阳错,孟嘉月在这座小区里换了搬家工人,换了外卖员,如今又做了家庭教师,给秦南山补习高数,正真好。


    秦南山不知道孟嘉月的身份,确切地说,是朱雨弟弟的身份。不过难怪,除了一双眼睛,他跟朱雨,一点也不像,他们姐弟,一个像爸爸,风风火火的东北爷,一个像妈妈,温婉秀气的江南女人。


    初中的时候,父母离了婚,孟嘉月就跟母亲姓孟,自此,跟朱雨多年不见。


    秦南山只认为孟嘉月是个好心肠、心地柔软的男孩子,他会认真听秦南山讲死去的朱雨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是什么样子的?孟嘉月,一点也不害怕,他甚至还问朱雨的血都从哪里流下来。


    现实生活中,秦南山没有跟朱雨说过话。可越是这样眼熟的人,突然有一天从楼上跳了下来,脑袋像西瓜一样裂开,越让人感到害怕。射箭比的是沉着,比的是冷静,比的是心态,他觉得朱雨的亡魂因为不甘,所以缠绕在每一个见过她死亡的人身上。


    孟嘉月建议秦南山,种白菊花,也许告祭亡人,朱雨的魂魄便不再纠缠,就能够得到真正的安息。而他每天替秦南山,也为自己给朱雨送上一束白菊。


    可秦南山不知道,孟嘉月自姐姐朱雨死后,心里犹如一只毒蝎子,时刻晃动着他的毒针,想找到真正的凶手。


    他不愿亡人就这样,被负心人伤害后,什么也不剩下。


    于是,他装神弄鬼,一再阻止房子被出售,被拍卖。


    直到一个连鬼都不怕的、一个跟他姐姐朱雨是大学室友的宋知节的出现。


    花开两枝,各有不同。红玫瑰热情,白月光清冷;红玫瑰直率,白月光含蓄;红玫瑰与白月光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杭城大学最为遗憾的双姝。


    孟嘉月来到杭城,选择杭城大学最重要的一个理由,就是朱雨。母亲孟夫人是个与外貌截然相反的女强人,常年不在家。朱雨跟他相差9岁,从小就由她带大,长姐如母。


    孟嘉月不相信自杀的定论,因为长姐朱雨一贯性情乐观,从不庸人自扰,至于抑郁一说,更是无从谈起。


    孟嘉月是愤怒的,他不相信长姐不明不白地死去。而这种愤怒在父母沉默地选择不追究,选择任其埋葬,选择拿钱平息舆论而变得更加剧烈。愤怒的火焰促使他背离安排好的人生轨迹,跨过半个中国,从母亲现居的广州到了杭城,到了最后姐姐的故地——杭城大学。


    杭城大学记得这对双姝,每天形影不离,蓬荜生辉。


    直到红玫瑰嫁给了白马王子,白月光黯然退场。


    宋知节的出现,实在是太巧合了。在朱雨死后的两年里又住进了红玫瑰曾经死去的屋子里,而这间屋子还是白马王子给红玫瑰的爱巢。对面住着的还是当时经办朱雨案件的梅清和。


    梅清和大概不记得孟嘉月,可孟嘉月记得,清清楚楚。


    又到了给宋姐姐还有姐姐送花的时候,孟嘉月轻快地从安全通道走上去。


    安全通道上没有装摄像头,而来回的监控也被孟嘉月请严仲游调了,不会有人、不会有监控拍到孟嘉月的身影。


    一楼,二楼……五楼到了。


    7点正正好,梅清和不在,梅惊雪去开店。回头下楼可以出门给秦南山买早饭。


    咦,门没有关?鬼使神差,孟嘉月推开了门。


    *


    社会是一台巨大的机器,每个人都是一块严丝合缝的齿轮。不需要过多的创意,不需要过多的自由,不需要过多的想法,齿轮就是齿轮,齿轮只要做好齿轮的工作。


    有的时候错误发生了,为了社会这台机器的正常运行,就不得不牺牲掉无视掉损坏的齿轮。毕竟,谁会为洒落的牛奶哭泣?


    这就是平庸之恶。


    这就是梅清和所犯的致命的错误。而现在这颗损坏的、不值一提的齿轮放到了他亲近的人身上。


    梅清和一夜未归,在警局翻阅历年的档案,熬了个通宵。为什么502室仍然还有人在送花?


    白菊,祭奠之意。


    红油漆,威慑之意。


    红油漆,红色,意味着血色,意味着警告,诸如禁止通行、禁止停车等都是用红色表示警戒。


    因为无论在多么昏暗的环境里,红色永远是最醒目的颜色。红油漆,形似狗血,也意味着施事者内心对现有住户的一种深深厌恶。唯一出现的字句“偿命”,难道是朱雨的事故相关者对此不满?


    不对。从梅惊雪的回顾来看,从他们搬进来,也就是2020年中旬便已经有了。


    彼时,隔壁502室还属于朱雨的倒霉丈夫,况且人早就搬离这地方。梅清和自然不在意,各扫门前雪罢了。


    可现在不一样,很明显,从宋知节搬进来之后,这样的威慑频率变得更高。从3月20日春分那天,红油漆升级了动物血,分明表示这个幕后者明显越来越生气,他的情绪因为反抗而越发极端,于是便有了快递恐吓。


    接着,便是顶着摄像头名目张胆地送白菊。


    幕后者分明是在讽刺,我就是这么光明正大地从你们眼皮子底下装神弄鬼。


    长此以往,宋知节越是住在502室,越是会受到伤害。


    白菊,白花,一般送给亲人,朋友,尊敬的敬佩的人。会是什么人连续不断地给一个已经死去两年的家庭主妇送花呢?


    丈夫?情人?父母?


    梅清和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滴了眼药水,重新翻阅着倒背如流的案件记录。


    朱雨的父母离异,父亲姓朱,母亲姓孟。


    朱父隶属东省银行杭城分行,两年间就从一个常年边缘的客户经理升级成为了东省银行总行的副行长。朱父在朱雨死后,便另娶新欢,去年也就是2020年刚喜得麟儿。而孟夫人更为传奇,原先不过经营杭城的一家服装公司,现在总部搬到了南省,发展成为一家利润上亿的上市公司。


    朱雨的丈夫姓邱名澄,经营着一家律师事务所。如果梅清和没记错,去年这家律师事务所的排名是全杭城第一,邱澄更是指明率第一的律师。


    至于朱雨的弟弟,倒是资料甚少。


    梅清和只见过朱雨的弟弟一面,影响深刻,只记得瘦瘦小小的,不爱说话。


    接到死讯的时候,朱雨的父母,朱雨的丈夫,每一个人都在哭,哭得双眼通红,涕泗横流,痛心疾首。


    唯独这个弟弟,背着父母的隐瞒,从学校逃课,给姐姐送葬,最后只看到装着骨灰的灵龛。他沉默地,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除此之外,朱雨事件发生的时候,这小孩还在上学,关联不大,也看不出什么。


    光凭其他3个人近两年的发展轨迹,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也太让人心生疑虑。


    一个30年碌碌无为的男人,摇身一变,事业有成;一个前十年经营着一家贫困潦倒的公司,在短短两年内上市,利润过亿;还有一个,口口声声爱妻如命,尸体都还未凉,502室这套房子便摆上了房产销售的桌面。


    梅清和深感这水深不可测,朱雨的事没有那么简单,就仿佛背后有一只手,操控着、指挥着台上的小丑。


    不幸的是,到现在清醒为止,梅清和就是这样的小丑。


    他记得在朱雨案发生的前几个月里,朱雨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打报警电话,声称有人在跟踪她。只是当时不以为意,还觉得朱雨神经不正常。


    而当朱雨自杀的消息传来,他去调查。法医鉴定自杀,医院也出具了抑郁症的报告,家属也一脸平静地接受了协商赔偿,人证物俱全。的确没什么好追查到底,梅清和就没有把朱雨接连几个月的电话放在心上。


    如果,如果说,朱雨确实有一个谁也不知道的追求者,一个隐蔽的跟踪者,一个偏执的爱慕者,那么一切就成立了。


    曾经他盯着朱雨,现在对于鸠占鹊巢的宋知节必定心怀怨恨。


    而如今,这份疏忽,这份平庸之恶,也降临到了他所亲近的、所爱护、所珍重的人身上。


    甚至、他当初为了避免麻烦,删掉了朱雨的报警记录,轻松地就像删掉一份报告里多余的累赘的部分,简简单单地删掉了。


    懊恼,悔恨,充斥他的内心。


    梅清和起身,晃了一下,被刚来上班的同事扶了一把。同事见他状态不好,便拍了拍他肩膀,说道:“这么拼,绿城玫瑰园的出警,我替你出了。你好好睡觉。”


    “哪里?”


    “绿城玫瑰园啊,刚刚转进来的消息,你手机没看吗?”同事解释道,“听说是有人入室……唉,你怎么了?”


    梅清和慌忙地从桌上拿起手机,原来是没有电了。他急忙插上充电线,开了手机。千万别是——


    一语成谶。早上七点多,十几个宋知节的,三个梅惊雪的。巨大的不安笼罩着他,他的内心在窃窃私语,都是你的过错。


    他拿起制服,就往外跑。同事大喊:“你干什么去?”


    “我去出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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