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该有的失态，清醒过来的林羲和懊恼不已。


    清晨最冷的时候，凉意入骨，咬紧有些发颤的牙根，林羲和披了一身迷彩色的斗篷，带上口罩，将帽檐合拢，叫上门口守着的罗曼一行人，沿着村里的道路，向芽城长老的家中走去。


    林羲和缓步走在最前面，眼睛逐渐适应了微暗的环境，浅色鹅卵石铺成的道路在黑暗中散发着柔和的弧光。


    林羲和就这么走着。家中也有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道，由门口一直延伸到花园，每一颗石头都是母亲精挑细选的，确保露出的部分没有能刺伤人的尖锐，排在一起时颜色大小都能搭配的恰到好处。花园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池，母亲也都精准的考量过它们出现在眼里时的角度，已确保他们兄弟姐妹四人，每一个人从自己的房间窗户望出去时，都能看到自己最喜欢的一片景。


    花园里有一颗修剪的很漂亮的香樟树，隔壁的严知哥来家里做客的时候总是很嫌弃这棵树，说工匠气太重了，一点都不自然。但是林羲和从小就喜欢，每次都拜托母亲保持这棵树的形状，靠着树干，藏在树叶的阴影里悄悄观察着天空，幼时的林羲和感觉自己也是一株长在这里的小树。那时候，林一雄也还小，每当她坐在树下，他总是喜欢跑到她身边打滚，像一只翻着肚皮的小猫，一边打着滚，一边咯咯咯的笑。


    呵，这弟弟欠抽，吃准了她回家时候少，一句实话也没有，前年打电话说准备出国，有些忙。本来家庭作风就是自由散漫的放养，林羲和也没多想，由着他说，也不干涉。


    越往前走，血腥味越浓重，跟刚才林一雄周身的气息很像，带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安静。应该是使用了□□，暗沉的突突声在寂静的村庄中如滚石落地、并不突兀。声音停了，Joe应该是已经‘处理’好了名单上的人员。罗曼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对着紧闭的屋门，敲两下停一下的有节奏的叩门。


    这是村里最好的房子，柳泽康明和林羲和都曾在这儿住过，是国际人道主义组织建的宿舍。饥荒和战争开始之后，国际志愿者组织撤出的同时，也就放弃了这栋建筑，自然，这栋唯一的水泥建筑连同后面的小河沟，就由着当地最有‘权势’的人霸占了去。


    “BOSS，已经全部清理完毕。电台也找到了，是塞耶集团的调频。地下室的东西属下不敢做主，请您亲自检查一下。”


    门开，映入眼帘的是倒地的人体，满地的鲜血混杂着刺鼻的药水和失禁大小便的味道。糜烂而血腥。死亡不具备任何特殊性，Joe带领着士兵们，对着尸体正在逐一拍照记录，登记完毕的，有专门的人员负责融化掉尸体。冷漠而程序化。


    林羲和点点头，眉头皱紧，俯身，用力翻过其中一具。是她熟识的人，6年前来的时候，这位村长还是德高望重，备受推崇和尊敬的。


    乱世下，所谓权势，最初也不过是比起别人多了一把枪。慢慢的，多了一间房，又多了一些粮。左右逢源借势之下，居然也搭上了塞耶。


    林羲和合上村长的双眼，向Joe示意，起身向地下室走去。


    也没有必要苛责一个偏远部落的小村长，权力，本来就是利维坦一样不断膨胀的洪水猛兽。更何况这样一个世道。


    这样的天气，如果不处理，不出半日，身体就会在蛆虫的蠕动中跟黄土融合在一起。柳泽要是看到这个场面，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林羲和有些恶趣味的想到。可惜，借助阮明英家中的柳泽康明现下应该是不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我说，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大动静。”卸掉脸上的迷彩，江古月换上了一套宽松的休闲装，倚身靠在门梁上，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大概是因为战友伤情稳定，江古月心情平和，语调很轻，带着揶揄的慢声道：“林家姐姐，这些也是你的人？看不出，这么牛逼？”


    多年的经验，让Joe和罗曼一瞬间便警戒起来，对视一眼。虽然江古月看似随意又漫不经心，但是全身的姿势却没有一处破绽，来时也完全没有发现他跟着。没有正面交锋过，对峙江古月，他们并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听到声音，林羲和站住脚，转过身看向江古月。屋内弥漫着死亡的寂然，江古月却像是踏在死亡的黑暗之上的一根干净翠嫩的新竹，全身散发着生机的光晕。这是共和国新一代的尖锐光芒，充满朝气和希望。


    从塞耶集团头部所聚集的那片区域，到这个村庄，直线距离有接近七十公里，其间并没有公路，只能在山林中穿梭。江古月却不离不弃，带着重伤的林一雄一路跑到了这片荒芜的海滩。想到这里，林羲和有些压不住心中震动的情绪，庆幸又感恩。带着不自觉的亲近，声音温柔，难得的没有任何凌厉的话锋。


    “我不一定比你大呢，怎么就姐姐了，叫我羲和就好。”林羲和将头发别上耳边，眼神安抚着罗曼和Joe，没有直接回答江古月的问题：“我有些忙，要去一趟地下室，感兴趣的话，要一起来看看吗？”


    江古月也不客气，彷佛是没有感觉到周围的异样，将匕首绑在插紧绑在了胳膊上，大步流星的就向林羲和的方向走去。身量有些起伏，脖子上用黑色橡皮绳系着的什么若隐若现。


    罗曼走在前面，打开了地下室的门板。林羲和搭上他的手臂，小心往下面走去。江古月有些无聊的等在后方，看到旁边的士兵掏出药水，瞬间尸体就已经融化成了一滩水。虽然与自己无关，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林羲和撇下眼，声音悠悠的从前方通道里传来，： “人都是有取舍的，他们有他们的取舍，我有我的取舍，取舍的结果是这个房间，仅此而已。”


    林羲和回答的很诚恳，江古月心下虽然并不理解，却也不执著于对线抬杠。仅仅因为自己更强大一些就视别人的生命为草芥，去决定别人的生死，世间总是这样的混蛋更多一些。


    大约是基于对于林一雄的了解，江古月下意识还是觉得，林羲和不是那样的混蛋。


    林羲和整个人被斗篷笼罩其中，背影看上去比她实际上还要娇小一些。江古月走得更慢了些，有些担心林羲和走的着急给摔着了。


    这条通道很深，下到地面的出口处，林羲和并没有马上离开出口的位置，江古月被卡在那里，不上不下，很是难受，于是催促道： “林家姐姐，能让让先让我下去吗？”


    闻声，林羲和像是才反应过来，两步移开，给江古月下地留下了一个空间。


    这个地下室比想象的要大得多，在这样贫穷的村落，大多数的房屋还是就地用黄土木头搭建的，而这个地下室却是由隔温的水泥构筑的，空间很大，干燥而凉爽。


    落地的瞬间，不仅是林羲和，江古月也呆住了。这里密密层层累放着满满的麻袋，能够过人的地方很有限，明显下面还有能错开向下走的几层，道路的尽头还有几个巨大的深坑，每个坑里填放着满满的谷物。


    只见罗曼对着其中一个麻袋，一刀划开一个口子，里面的谷物扑簌簌的滑向地面。


    控制系统大约现在还运作着，地下的空气十分清新，温度也是十分舒适。江古月却是冷汗涔涔。这里不是在闹饥荒吗？一路看过来，都是民不聊生，食不果腹，然而在这一个小小的村里，这么多粮食存储？


    打灯看着麻袋外的标签，一个麻袋重量的粮食起码够一家五口吃上一整年。这里的麻袋密密麻麻，江古月却觉得，这与严密厚实堆砌而成的尸山不无风别。


    “罗曼，上去拿采样袋，麻袋里里和坑里的，分别装四份样品。留三份给艾丽卡，剩下一份给Joe,直接寄就近的研究室，看看是不是THE SEED。”


    “是。”


    虽然地下室有照明灯，但是灯光实在是有些黯淡，林羲和打着手电想要看清麻袋的正面标签，奈何堆砌的有些高，亦或者林羲和个子确实太小了，林羲和试着踮了踮脚，还是差的很远。


    洞悉到林羲和的意图，江古月有些想笑，有些无可奈何的说道： “失礼了。”随即半蹲下身，隔着斗篷一手将林羲和双腿圈抱住，将她托举向上。


    怎么这么轻？


    江古月毫不怀疑，再绑三个林羲和在身上应该都比他平日的负重要轻。怪不得她的下属看上去一个比一个操心，这么小个‘BOSS’，确实很有被拐走的潜质。


    林羲和一时不备、被吓了一跳，空着的手下意识的抚上了江古月的肩膀。江古月轻轻扶住林羲和、帮助她稳定好重心。林羲和压住脑中腾起的恼意，不断地安抚着自己：没什么，确实，要这个高度才行。


    分类，重量，生产日期......林羲和一个个品目对下去，不仅有国际通用语M国的语言，还有东瀛国的语言？目的地是名古屋港？林羲和一只手拿着手电，另一只手抚在麻袋正面的纸面上。


    不对，有厚度，这不是一张纸，这是个纸袋，下面还有有信息。林羲和将手电压在麻袋上，空出一只手，反手解开了江古月绑在手臂上的匕首。 “借用一下，马上还你。”


    “哎，你...小心一点，我匕首比一般的锋利得多，你别割伤了。”江古月有些心疼他的‘刀老婆’，自从缴获之后，他改造过几次，除了装备组的人和自己，从来没有人碰过。


    或者说，其他碰过这把刀的人都已经死了。


    林羲和划开纸袋的塑料层，果然，这里面还有几层纸。放下刀，林羲和抽出纸质文件。重新拿起手电筒，从刚刚中断的部分继续确认着。


    E国的文字？E国明明自己还在战争中，怎么还有余力在东南亚搅弄风雨？而且因为战争的原因，E国和东瀛国现在是对立的关系，贸易上已经被两国官方禁止了。


    然而书类的文字显示，这一批货物到达东瀛之后，连入关手续都不会办，直接会转向E国的海崴港。


    这场人祸，到底都牵扯了什么人，什么目的？


    “好了吗？要不要换个地方继续看看？”江古月试探性的问道。


    林羲和还没来得及回答，胸前的对讲机传来艾丽卡的声音。


    “BOSS，方便过来一趟么？你手机响了。我觉得你接一下比较好”


    林羲和示意江古月将她放下，顺手将匕首递还给江古月，微笑着向他道谢。理好手中的书类，林羲和一边转身往回走，一边抽出对讲机回复道： “我这就来，是谁找我？”


    “是严知哥，”


    地下室很安静，艾丽卡的声音十分清晰的回荡在其中。江古月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龟裂。


    严知？雪狼特种大队的大队长，他的顶头上司，严知大校也叫严知。


    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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