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悯不忍出声破坏这难得的宁静，在门口看了许久。


    殷瑜写下了最后一个字，放下笔后看见了他。


    “你回来了。”


    轻柔的嗓音好像在他心里激起了一阵涟漪，他轻轻眨了眨眼，然后走了过去。


    “在写什么？”


    “《探春慢》。”殷瑜拿起纸，满眼惋惜地看着。


    宿悯激动又克制地问道：“你真的把她写出来了？”


    “不过只是一首诗，至于其他的，以后有机会再写吧。”


    “为什么是有机会？”宿悯不解。


    殷瑜笑了笑，满是伤怀地看着窗外嬉闹的学生。


    “我来到这里已经许多天了，已经明白这里比我所处的时代好得多。既然如此，那我以往的那些诗作，文章，也不过是糟粕罢了。再写，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怎么会是糟粕？”宿悯神色焦急。


    “阿悯，你叫阿悯是吗？”殷瑜没有回答，突然问道。


    “我叫宿悯。宿命的宿，怜悯的悯。”


    “你是夫子？你教的学生都是什么样的人？方才在写字之时，看着他们散学在外面玩闹，真是可爱。”


    “我是一名老师，就是你口中的夫子。你看他们现在很快乐，因为他们的教育是平等的。他们不用像以前那样，只有贵族子弟才能受教育，国家对他们一视同仁。这不也是你曾主张的吗？所以你的那些，怎么算是糟粕？”


    殷瑜笑了，“有教无类，真好。我喜欢这个时代。”


    宿悯拿过殷瑜手里的诗句，这是他第一次，亲眼所见，这个自己渴望见到的人，亲手写下的诗句。


    “锦堂之上朗朗声，香粉屏后绣花针。若是正光败暗里，裙钗何必附须眉。”殷瑜怕他看不懂，帮他读了出来。


    “别看了…”念到最后，她躲闪着目光，轻轻抽回了纸。


    她总是惶恐，她没有受过正经的教育，她是时代的糟粕，这些…本就该随那火化成灰烬散去的。


    见她总是自馁，宿悯轻轻叹了口气。


    “你想过怎么回去吗？”


    “回去…？我怎么回去呢，我在那边已经是一具白骨，又怎么能回去…何况，我也不知为何会来到这里，又是怎么来到的。真是一团乱麻…”她语无伦次，小声喃喃道。


    “别着急，会有头绪的。”不知何时，她坐在宿悯的办公椅上，而宿悯，乖顺地半跪在地，像是虔诚的信徒般。


    殷瑜的脑袋放空了一瞬，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问道：“你为什么……会帮我这么多。”


    “因为你是殷瑜。是能写出登峰造极的文章的殷瑜，是心怀天下的殷瑜。”


    “我没你说的那么好…”殷瑜不好意思地偏过头，脸颊微红。


    “你当然有。你…”宿悯还想说什么，门外传来敲门声。


    他右手握拳轻咳了一声，站起身来，然后走到门口打开门，“云暮？进来吧。”


    “阿悯，啊还有殷瑜妹妹啊，你们在房间里说什么呢？”江云暮笑着走过去，看到了桌上的诗，惊讶道，“阿悯，这是你写的吗？你的毛笔字写的这么好啊。”


    殷瑜本来很高兴，听到她最后一句话很是失落。


    这字小巧婉约，怎么看也不像是男生的字。


    “这是瑜儿写的。”宿悯走了过来，拿走纸张，然后轻轻叠了起来放进兜里。


    “啊…原来是殷瑜妹妹写的啊。”江云暮看向殷瑜，“我只是没想到，殷瑜妹妹这么厉害，还会写毛笔字。”


    “她当然厉害，她不仅会写毛笔字，她还会作诗。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能读懂她的意思。”宿悯带着笑意。


    “是嘛…对了，我来就是给你说一声，我明天正式入职，成为你们学校的医务老师啦哈哈，新同事，多多关照。”江云暮像迎着太阳的向日葵，总是那么温柔又充满活力，殷瑜羡慕地看着她。


    “新同事，准备好工作吧。我要带她去买几身衣服，先走了。”


    “诶诶，给女孩子买衣服你怎么方便啊，让我带她去吧？”江云暮担心地问道。


    宿悯顿住脚，好像有几分道理。


    “可是她很怕生…”


    “宿…表哥，和姐姐一起吧。”


    “好啦，走吧走吧。”


    ……


    等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宿悯和殷瑜皆是一身疲惫地回了家。


    宿悯要应付学生，而殷瑜要应付路上搭讪的学生。


    “他们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什么企鹅，企鹅是什么鹅？还有什么信…信？飞鸽传书嘛？真是好新奇。”


    宿悯听得头大，仰天长叹。


    代沟好大，真累啊。


    养女儿也好累啊，以后不生孩子了。


    而殷瑜没管他在想什么，一头扎进了宿悯的书房，打算学习“现代汉字”。


    ……


    “瑜儿…”


    月光如银纱般笼罩着天空。寂寞的城墙之上唯有他伫立。


    “皇上，更深露重，早些回宫歇息吧。”


    “驸马怎么样了？”殷序早已褪了少年稚气，颇有帝王的威严。


    “慎刑司的人今日没有用刑，怕驸马撑不过去，还请了太医来灌药。只是驸马怎么也不肯说他到底对荣宁长公主做了什么。”


    “别让他死了，等他什么时候承认了，为我的瑜儿洗清骂名，再什么时候了结他。”


    明明坏事不是瑜儿做的，她只不过是不爱自己的夫君却被迫嫁给他，她只不过是喜欢读书喜欢作词，却被封建条框逼死，死后还要遭全天下的唾骂。


    这不公平。


    凄冷的皇宫内。


    殷序小心翼翼地拿着一本破破烂烂的书，慢慢掀开。


    “若为明君，应当主张有教无类。”


    “若天下治，需民统江山。民统江山，方能振雄。”


    “罗裙入学堂，裙钗居庙堂。天下太平，人才辈出。”


    “我愿皇兄是个明君。”


    “我愿娇娥看青天。”


    “我愿天下太平，国家政通人和。”


    殷序红了眼眶。


    瑜儿，你想说的，想写的，想做的，皇兄都替你做了。


    而以后，就让天下千万的女子替你做吧。


    “王德，传朕旨意。从今日开始，学堂不得拒收女子，父母不得发卖子女，女子可入学，入仕，为官。若是第一个通过科考者，赏黄金万两，封三品高官。若家中贫穷者，可至官府领十两白银。”


    王德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这违背了自古以来几千年的思想。几次想张口，都没能发出声音来。


    第二日，圣旨颁布。举国震惊。皇宫外跪满了女子，她们流着泪叩首谢恩。


    第三日，学堂挤满了女子，朝堂不得不批款行办学堂，招办夫子。


    殷序听着下面的官员禀报，不由得鼻尖发酸。


    瑜儿，你看，女子们不必被困在家里绣花做饭，她们…看到青天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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