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沐皖睁眼时，已经是亥时。身上的衣裳还是白日出门的那件，她睁着眼，什么也不做，就躺在那，看着一片漆黑的床顶。


    而后，她翻身下了榻，慢慢走到铜镜前坐下。


    苏莞从前布置屋子时，安排了两扇窗，一面东窗，离床近。一面西窗，铜镜和梳妆桌就在它旁边的位置，周沐皖坐下，借着月光看铜镜中的自己。


    苏莞的脸就是自己的，为了自己对这个世界有百分百的代入感，赵云安提取了她的记忆安放在苏莞的身上，从而形成样貌一致。


    她看了眼自己的手腕，以前这里都会放着一条皮筋，因为现世的自己是长头发，所以她总会备着，天热流汗的时候就拿去扎。


    可现在没有了。


    但她依然做起了从前绑头发的姿势，既然没有皮筋，那她就用手拿着。铜镜里的她手捻着青丝，梳着高马尾，竟让她一时间恍惚。


    “还真是和以前一样......”周沐皖低语喃喃。


    在离开那个数据空间时，赵云安送她到了最后一程。她对赵云安问道：“如果今天我没能等到萧奕衡，没能躲开这个，之后的故事发展会是什么？”


    “前一个的你就是没等到他，最后进宫为妃，最后香消玉殒。”赵云安是这么回答的，她想了想，又问道：“那我身边人呢？”


    赵云安回答：“萧奕衡死在战场，苏楠萱嫁作人妇，却终生郁郁寡欢，沈潇潇这个人本身就不存在这个世界里，是为了让你有体验感才专门拟造的。而原主苏莞，注定是个死的结局。”


    周沐皖点了点头，“那今日我算是打破了第一个让我走向灭亡的节点，之后还会有是吗？”


    “是。”赵云安没有隐瞒，“苏莞的人生会有六个重要节点，而这些节点，不仅影响她，也影响她身边的所有人。”


    六个......周沐皖一笑，“所以之前的我是没通过节点走向死亡，才有了这一世的我。”


    赵云安点头，“是这样，不过是谁让他们这么做，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有他们为了能在每一世都等到你，耗费了很多年。”


    周沐皖冲她扬了唇角，没再说些什么。


    她离开了那个空间，回到了现在，回到了苏家嫡女的身份。


    她松开了捻着头发的手，青丝倾洒，周沐皖仰头看着窗外皎洁月光，以前这个时候她早就睡着了。她一贯养生，早睡早起，可是现在她睡不着了。


    今天的信息对她而言有点庞大，一时间令周沐皖没晃过神，赵云安说她原本就属于这个世界，所以这里才不会排斥她。


    那她在现世的经历是一场梦吗？这里的苏莞是算盗了她原本的身份，还是她盗了苏莞的身份？


    还有沈潇潇，她从来就不存在，只是因为自己来了所以才有，如果有一天自己离开了这个世界，那沈潇潇也会消失吗？她在这个世界的父母怎么办？


    想到这，周沐皖忽然笑了一下，她笑自己傻。


    既然是数据拟造的，那么也只是简单的删除一个数据罢了。


    可......周沐皖忽而一顿，她惯爱胡思乱想，此刻喉间不免一哽。沈潇潇对她而言不算数据了，因着陆潇潇的存在，她对这个女孩格外上心，如今得知她就是自己记忆里那个原模原样的人，更是无法接受被人抹除。


    但她对沈潇潇而言不过是陌生人，真正和她关系好的人是如今她借的身份，是苏莞，不是她。


    周沐皖本来以为自己只要保证活着就好了，可她没料到每一次的节点选择，都将影响到自己的身边人。


    她将双腿抬起踩在椅子上，双手抱住小腿，脑袋枕在膝盖上。


    她很迷茫。


    带着这样的迷茫，周沐皖闭上了眼。


    等到第二日归语推开门，见到的就是她睡在地上，归语一吓，赶忙上前将她扶起，“小姐！？您怎的睡在地上啊？快醒醒！您这样是会受寒的！”


    她这话没叫醒周沐皖，倒是叫来了被苏老爷安排在茗瑕院住着的苏楠萱与苏苓惜。


    苏苓惜想着来找苏莞说说话，可苏楠萱不愿，但架不住苏苓惜的倔强，便别别扭扭的跟在后面。


    听到归语的话，二人对视一眼，加快步子进了里屋。


    苏楠萱皱眉上前，“怎么回事？她又作什么妖？”


    归语欲哭无泪，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奴婢也不知，可小姐这样躺了一夜定是要受寒的，小姐偏偏又叫不醒。”


    苏楠萱折起袖子，蹲下身，将周沐晥打横抱到了榻上，随后毫不客气地往她脸颊上拍了两下：“醒醒！不怕病了啊，谁教你的夜半睡在地上，你屋里没榻是吧？”


    天可怜见的，周沐皖真的就是睡熟了而已，被拍醒后眸光涣散，意识显然没晃过来：“我只是在想些事情，想入神了，眼一睁一闭就睡着了。倒也不用打我吧？”


    苏苓惜见她醒了，心里松了口气：“你啊，就算想得入神，躺在榻上想也未尝不可，何必去窗边想呢，受寒了怎么办。”


    她心知理亏，点了点头，乖乖受训。苏苓惜见好就收，吩咐归语去备早点，然后同苏楠萱一起，搬了个椅子坐在榻边。


    “你们两个怎么来了？”周沐皖盖好被褥，倚在床边。


    苏苓惜浅笑：“来看看你，昨日听九殿下说你在宫里侍候到一半睡着了，你倒好，旁人都敬畏天家，只有你还让殿下背着你回来。”


    苏楠萱抿茶，见说起这个，也开口道：“昨日还让沈家小姐守了你许久，要不是因为时候不早，我看她能守个半宿。”


    她这话一出，苏苓惜立刻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口，后者哼了一声，转过身子不再开口。


    “你别在意，楠萱向来如此，你是知道的。”苏苓惜言语轻缓，周沐皖笑了，她当然知道苏楠萱刀子嘴豆腐心，记忆中苏莞好几次惹祸被罚时，苏楠萱都开口替她挡下，这样的人，她怎么可能去厌恶。


    她拍了拍苏苓惜的手，“我知道，那次母亲罚我去祠堂跪着，是某人替我解了围。”


    “谁替你了！”


    她和苏苓惜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笑了。


    “笑什么啊！”苏楠萱有点坐立不安，又抿了一口茶，头还是没转过来。


    苏苓惜偏眸去看，随后对周沐皖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十岁那年，二伯家和我家一起来你家，当时你想要新衣裳，可铺子里布料的花色样式无一得你心意，于是你吵着闹着要新衣服，可大伯母的性子你也知道，岂容你胡闹。这个时候啊，二伯母带着新衣服来，那件衣裳手艺极佳，一下子便让你爱不释手。”


    周沐皖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苏莞的记忆中确实是有这件事，“我记得。某个人啊，看着我收下还一脸担心，见我十分满意后才松了口气，从树后离开。”


    她伸手指了指柜子：“喏，那件衣裳现在还留着呢。”


    苏苓惜挑眉向身边人看去，苏楠萱此刻面无表情，可眉宇间还是有着欢喜之意。


    她回过头冲周沐皖笑了笑，后者从被褥中伸出一只脚，点了点喝茶人的背，“楠萱？楠萱姐姐？”


    “有事就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周沐皖故作沉思，可这滴溜转的眼神告诉苏楠萱，对方怕是要说出什么不得了的。


    果不其然，周沐皖的话险些让她气闷，“就是这些年吧，这些铺子的手艺是越来越不行了。”


    “你还想让我给你做！？”苏楠萱的脸色一下就变了，“想得美！”


    周沐皖拉住她的手，“别啊好姐姐！就一件，一件如何？”


    苏苓惜笑了笑，起身揽过对方：“那阿莞都有了，表姐，可不能偏心啊，我也要。”


    “怎么连你也？”苏楠萱被按回椅子上，气恼了一阵，郁闷低声道：“又不给工钱又让我白做，做了以后又放柜子里，谁要你们珍藏了。”


    “欸我没有！”周沐皖举起手，“你前年生辰之时我穿了的。”


    苏楠萱撇眼看她，没被宽慰到多少，翻了个白眼，“咱俩同天生辰，那次你穿旧衣裳像什么话，还不如告诉我，给你做件新的。”


    “唉，你都向着阿莞。”苏苓惜作势叹气，“阿莞如今多少件衣裳是你做的，怎的我就那几件呢？”


    苏楠萱瞪大了眼睛，似乎是听到了什么诧异，语气大了起来，“你那箱子里的发钗哪件不是我做的？哪件不是我买的？！”


    “发钗？”周沐皖抓住了关键字，原先还有着优势态度的苏楠萱一僵，立刻安稳坐在椅子上，默默喝茶，两耳不闻窗事。


    “好啊苏楠萱，你给她做了发钗，我呢？偏心太过啊！”


    苏苓惜靠在苏楠萱那紧绷的肩上，眸光幽幽：“是啊，阿莞都有新衣裳，你都没给我做，偏心啊。”


    一声脆响，茶杯被搁置在桌上，苏楠萱轻咳两声，不疾不徐地理了衣襟，走到门旁，“闭嘴，我饿了！你们俩爱吃不吃。”


    说完便快步跑了出去，周沐皖和苏苓惜一愣，随后对视两眼后，都肆无忌惮的大笑出声。


    笑够了，周沐皖拍拍因为笑得欢乐，如今仰身躺在她榻上的苏苓惜的手，“好了，你们还没用早饭吧，快先去吧，我稍后就来。”


    “那你快些。”苏苓惜“嗯”了声，从榻上下来，将两把搬来的椅子归回原位，离开前还给周沐皖带上了门。


    屋内，四下无声后，周沐皖的脸上，原先扬起的唇角放下，她抬眸看着紧闭的屋门，随后将目光收回，垂眸紧闭。


    她终究是做不到毫无芥蒂。


    先前那一副玩乐的模样，不过是不想让那两人看出而做的伪装，现在人走了，也就没必要继续装下去了。


    说到底，赵云安的那番话还是让她感受到了畏惧，尤其是看到苏楠萱就会想到她最后的结局——走向和亲。


    自古以来和亲的下场是什么？非人所愿，囚困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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