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原子弹爆炸级别的消息被戚烨霖用一种疑似“今天天气很好”的语气说了出来，方歆被震惊地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方小姐难道没注意过唐书是通过界虹间接持有煦·榆股份的吗？紫金的全资子公司。”戚烨霖一边拉开后排车门把陆煦装上去，一边玩味地讽刺了她两句，“该不会方总是看在前男友的面子才决定投煦·榆的吧……”方歆被噎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那个时候自己的确业务能力走失，还是周围的一切都在驱使着她去做出那个唯一的选择。


    自己十分理亏的时候完全见不得戚烨霖得意，所以她又找到了个对方理亏的地方骂道：“你这么清楚当时还把唐书配到煦·榆去？你安的什么心啊！”


    戚烨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故意做出了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因为我要维持好自己逆来顺受的好弟弟形象呀。”


    方歆有点无语，不过她也明白戚烨霖在这件事上的站位，确认无法再从他身上获知什么信息。况且戚烨霖的同事也要跟车下山，当狭小的空间出现4个人的时候，这略微敏感的对话便自发停止了。


    镇政府的人昨晚过来就是为了解决他们这几个待在临时安置点的失联人员的，现在警报基本解除，戚烨霖也就没有留在村子里的必要。况且陆煦的情况确实更危急，智能手环都开始对主人的血氧情况报警了。于是，一行人从村子下来之后便直接杀到了县里的医院去。


    陆煦平时的作息都很养生，生病的时候多半属于自己作死，所以被医生恨铁不成钢地骂着“非要把普通感冒拖成肺炎才来看！”的时候，方歆已经见怪不怪气都气不动了，老老实实地承受着怒火办着住院手续，等一切安顿好才得空趴在他身侧暂时放松了一下信息过载的头脑。


    县城里的条件比村子里好太多。手机重新充好电再度开机，出现的一格信号让方歆着实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连忙先给母亲打了个报平安电话，稍微省略了一些惊心动魄的环节，直达结果。


    母亲问了她两句就又把话题转到了陆煦的身上，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那孩子那孩子”叫得格外亲切，都让方歆有点吃醋了。


    “妈妈现在就什么都想着他，以后他要是欺负我，你站不站我这边呀？”她一边和母亲抱怨，一边抓着陆煦的手玩。


    陆煦的体温稍微降下去了一点，手上温度刚刚好，暖融融的。或许是神经反应，他的手指时不时在她掌心里动两下，就像小猫的爪子轻轻挠了挠的她似的。方歆心里一阵甜滋滋的，声音都变得软乎乎的。


    母亲听出了她的心思，在电话那头笑她：“你这好一阵坏一阵的，上次把人家气哭，你弟弟都看不下去了。”


    方歆有点不服：“上次是他自己把自己气哭的，我可一句话都没说。”


    这事想想就很愤愤不平，这人一时兴起总要这样自我感动地给她演上一大段，情绪正被他调动起来然后就戛然而止了。今天也是这样，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就急火攻心上了，咕咚一声倒地不起，吓得她真以为他要成为自己的遗憾了。


    “行了行了，你这脾气和你爸一个样。别跟你爸似的，心里想一个样嘴上说又一个样。”母亲语重心长地说着，方歆正又要顶句嘴，却听到母亲忽然就换了个话题，“对了，歆妹子，太奶奶的事情，你没怪你爸爸吧。”


    方歆愣了愣，犹豫半晌还是诚实道：“之前有一点点，但是给太太烧过纸之后就好多了。他总有他的理由，不愿意和我明说就算了。”


    “是吗？那孩子还真的给你买了草纸呀。”母亲感叹了一声，叹了口气，似乎想要替父亲长个嘴，但只说了一半却又不想说下去了，生硬地转了个弯儿：“你爸爸当年啊……算了，你太奶奶不让我们讲。总之，别怪你爸爸和太太，他们都很爱你的。”


    方歆释然地笑了笑，忽然觉得当年的那个真相也没那么重要了：“哎呀，他们老方家人这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我都习惯了。”她听出了母亲一点点不舍的心情，便又开了个小玩笑：“妈妈您别担心啦，我之后会常回家的。上次答应带方韵吃好吃的，我还要慢慢兑现呢。况且我男朋友还在章顺工作呢，他太久见不到我，会很想我的。”


    母亲好像松了口气，也跟着她笑了起来。方歆又和母亲讲了点有的没的，这通电话才进入尾声。临挂断前，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便又补充道：“妈妈，陆煦没有妈妈了。所以你以后可以多爱他一点呀，我允许啦！”


    说来说去好像又绕回去了，手心里的“猫爪子”轻轻挠了她两下，像是和她有什么心灵感应似的。方歆心虚地扫了他一眼，确定人没醒，才稍稍安抚了一下自己七上八下的心脏。


    刚挂断了和母亲的电话，戚烨霖就把陆羽带了过来。小姑娘立刻飞奔到了她的身边抱住了她，大概是考虑到哥哥在休息，所以只是小声唤了一句“小方姐姐”，就亲密地把头靠在她肩膀上蹭，蹭了一会儿才又把头探到病床那边，伸出手摸了摸陆煦的额头上的退烧贴，一副为哥哥操碎了心的表情，方歆看了直想笑。


    戚烨霖坐了一会儿就要赶回镇政府处理公务了，临走前还假模假式地问她的行程：“方小姐是今天下午跟肖总他们的车回章顺吧？”方歆点过头之后，这人又佯装遗憾地掏出手机贱嗖嗖道：“唉，那我看换个项瑶来能不能把陆煦这相思病治好吧。”


    方歆还没说话，陆羽就先脆生生地指出了这计划的不可行性：“可是项瑶姐姐说我哥让她这几天都得待在憧宁不准动诶。”意识到大家的焦点都来到了她身上，小姑娘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扭捏道：“昨晚哥哥去村子之后，我有点害怕就给项瑶姐姐打电话了……”


    戚烨霖思索了一阵就明白陆煦这么做的原因了，轻笑了一声，又意味不明地扫了方歆一眼：“看来某人已经做好和灵迅站在对立面的准备了。”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病房。


    一个憧宁市又重新把方歆拉回刚刚那错综复杂的商业战略里。她记得这个地方，是陆煦“女神”的出产地，Y省自主新能源汽车品牌瑾瑞的注册地。


    心中有点不好的预感，她之前只知道这件事很严重，但没想到现在不光严重而且十分紧急。项瑶已经到憧宁了，这就说明陆煦的先手棋已经布置完成，没有给任何人喘息的时间，包括他自己。想到这里，方歆立刻抓起电话拨给下属，试图和她对一下她前天晚上布置下去的作业答案。


    Jessica接起电话的语气也同样十分急迫，像是有无数话想说现在终于找到了个出口：“Faye姐我终于联系上您了！姐您是神吗？竟然提前一天就预判到煦·榆的大动作了！大汪总都发话了，给战投部4个小时必须拿出个策略来。Maria姐刚被叫进去挨骂，现在都没出来呢。”


    下属这一大串话着实听了头大，方歆艰难地把对方打断，只关注在了那一个让人无法忽略的重点上：“等等，你说煦·榆有什么大动作？我这边只有半格信号，2G网络什么都刷不出来。”


    “啊？姐您不知道啊。”下属有点吃惊，但还是立刻言简意赅地概况了一下，“华锐发难，詹总卸任CTO，紫金没有履行上市公司收购公告义务被证监会罚了。以及今天整个创业板都无比惨淡，我们还有好几个别的项目也被牵连了……”


    的确，Jessica说的每一桩都足够引起一场股价的大震荡，更何况是三桩连在一起了，方歆听她说着都有点心惊肉跳，又扫了一眼病床上这个踏踏实实睡着的人，忽然有种巨大的割裂感。


    方歆吸了口气，尽量冷静地回到自己刚刚想要问的主题：“Jessica，我们先不管这些，我之前叫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哦哦，报告我昨天就发您了，我简单说说您关心的情况吧，您稍等。”下属暂时放下了电话，好像先去从电脑里把报告找了出来，然后才一边浏览着一边继续介绍情况。


    “Y省的动力电池矿主要集中在城锦岚县、宜洪阳山县和憧宁云河县三个地区。早年间探矿权和采矿权都在四矿身上，但是这几年他们却对这块地没那么感兴趣了，Y省地方企业又成为开采主力。紫金矿业前几年和那地儿关系不大，是今年才开始拿的采矿权。”


    方歆插了一句纠正道：“只是直接关系不大吧，他们肯定通过关联公司早就把局布过去了。”


    以戚烨霖对他哥的描述、煦·榆和国恒之间反向购买的交易以及唐书在煦·榆的地位，她感觉自己逐渐有了个可怕的猜想。


    “您的意思是煦·榆早就是紫金的关联公司了？”Jessica一点就通，结合自己今早浏览到的信息又分析了起来，“的确有这个可能，其实今天被罚的最终控制方是紫金让我们都吃惊了一下，一起底才发现这大国企的关联公司是真复杂，各种大小基金，很难穿透。所以大家都说是煦·榆自查然后举报到证监会的。”


    “嗯，紫金是戚家的产业，背后的金融资本不可估量。”方歆给小朋友补充了一点背景知识，感觉自己也逐渐理解了陆煦这招“先手棋”的思路：一方面他要让煦·榆惹上法律风险变成瑕疵壳，另一方面用官方监管的手段钳制住了虎视眈眈的收购方，尽量拖慢收购进度，在投票权上不至于吃太多的亏。


    “如果这样的话，煦·榆在新能源行业的布局就不奇怪了。国恒之前参与煦·榆的C轮融资的时候用的是岚县的矿权。”下属及时回到了报告的内容，补充了一点点附加信息，“而且陆总自己也做投资的嘛，除了煦·榆之外，他还是一家投资机构的法人，这家投资机构去年4月有参与瑾瑞A轮融资，持股比例35%。”


    报告的内容大概全部翻完，Jessica的声音从刚刚的工作状态又变成了日常状态：“姐，大概就是这么多，还需要我查什么吗？”


    “够了。非常充分。”方歆沉声道。


    一条条的论据和她所了解到的情况不断吻合，猜想不断被提出后被验证，她强压下自己在隐隐触及真相之后本能的喜悦后才能尽量保持声音的波澜不惊。


    所以，煦·榆的前身或许并不是什么乡村振兴公司，只是紫金或者戚邦荣用来收购国恒所成立的一个特殊目的公司，公司财务由唐书来管，陆煦和詹华榆的主要工作是掩人耳目。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陆煦变得越来越不受控制，开始追求什么“全体煦·榆人的最大化”，甚至从去年4月戚家出事那天开始，他就找准了机会从岚县跳脱出去在憧宁建立自己的“防御基地”。


    现在，三处战略矿被陆煦握住了两处，紫金的确是要尽快把最后一块儿收入囊中，然后再利用自己庞大的资金实力控制住煦·榆，形成一个赢者通吃的局面，彻底完成自己的垄断企图。


    方歆深吸了一口气，她已经猜到陆煦下一步的计划以及戚烨霖所指的灵迅站位究竟是什么了，所以她边翻开电脑自己算了算煦·榆的各种股权比例和投票结果，边继续吩咐道：“Jessica，你现在拿着我的电话和你的报告去敲余总的门，告诉他，Faye组的策略已经出来了，其他的内容我来和他沟通。”


    “好嘞！”Jessica像是等她这回答很久了，激动地叫了一声，然后便边做着准备工作边兴致勃勃地碎碎念了起来，“对了姐，您那天还说要我不惊动关总是查什么事呀？我听了一半电话就断了。哎，不过我还是问到了关总团队的一个小实习生，挖到了一点他们的八卦。”


    情势一派紧张，方歆还在深呼吸调整心情，尽量冷静地去算各种策略的风险收益，忽然被下属搞得有点哭笑不得。不过她知道自己的分析师一紧张就喜欢东拉西扯，正想打断她这八卦热情，却发现Jessica这次这八卦内容好像还有点切中主题。


    “我听说他们团队前一个IPO项目的尾款还没结掉呢，大家都有点怨声载道。不过他们前一个IPO项目就是煦·榆吧，没想到陆总一表人才实际上……抠抠索索的啊。”


    Jessica说起这事就有点同为打工人的愤愤不平，方歆无奈地扫了一眼病床上的替罪羊同志，决定替他把这个黑锅拿掉。


    “Jessica，冤有头债有主，这事别怪陆煦头上。”她讥讽地说着，感觉手心里小猫的爪子又动了一下，人似乎也有苏醒的迹象。


    “告诉你的实习生朋友，要结尾款，让关修齐去找他真正的委托人去。”


    头脑中最后一块拼图顺利归位。方歆听到电话那边Jessica敲门解释情况的声音，又清了清嗓子，理了理思绪。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成功了便可以让陆煦不要那么孤注一掷。


    当然，如果失败了也没关系，因为有些人永远都有plan B。


    况且就算那大计划通的所有计划都失败了，她也打定主意要一直做他的依靠，陪他重新再造一个辉煌。


    她相信陆煦可以的，她同时也相信自己可以的，无比地相信。


    *****


    当天下午，煦·榆董事会发出公告，同意召集临时股东大会，讨论罢免CEO及企业分立的有关事项。


    （乡村卷完）


    为您提供大神 愚者正位 的《此去必经年》最快更新


    曙光 免费阅读.[.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