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颜感觉气氛凝重，浓郁的水汽像是浸满水的厚重毛毯，压得他有点透不过气。


    他担心梦中的那一幕出现，故而脚步很快，快到他觉得自己的腿都有点麻木了，看着眼前的景色飞速掠过，他心里稍微轻松了一点。


    不知道走了多久，严颜在后院看到了坐在桌前饮茶的严先生。


    他今天穿了件赭石色的外衫，背上用金线绣了颇为工整的方胜纹，显得整个人尤为挺拔矜贵，泼墨似的长发披在身后，往日打理得当的发尾此刻湿哒哒地滴着水。


    也许是感知到了背后的响动，摩拉克斯转过了头。


    他虽坐地极为端正，转过头的瞬间，双眸却没有半分神采，只呆呆地瞧着快步走来的严颜，机械化地说，“小颜，你怎么来了？”


    严颜急切，急中出错，竟没看出严先生的不对，喘了口气，便将自己梦到的事情和盘托出。


    摩拉克斯混沌的眼珠转动，严颜所说的话分毫不差地传递到了真正的摩拉克斯耳中。


    原来摩拉克斯在院中留下的，是他点石造物之后的人偶，不过为了能及时感知到千岩据点中的变化，这次的人偶则更具有灵性。


    更重要的是，摩拉克斯也可以通过这些造物来观察千岩据点中的变化。


    “别担心，需要我做什么？”


    连接之后，在千里之外的摩拉克斯驻足，侧眸，沉静的声音通过人偶的唇中倾泻而出，听在严颜耳中，竟然起了平复心神的作用。


    严颜只觉得这句话宛若暖流一般流入心间，让他出奇地平静了下来。


    “洪水要来了，严先生，提前迁城吧。”


    看着站在面前的摩拉克斯，严颜坚定地说，“梦里，就是这样的一番景象。”


    “你先别急，严颜。”摩拉克斯道，“迁城并非小事，我决不能因为你的一个梦就妄下决定。”


    也许是觉得这句话太伤人，摩拉克斯操纵着木偶，抬起头轻轻地摸了一下严颜的头，“等我思考一下，可以吗？”


    “现在，能做出决定的就只有您和开阳两个人，请您务必认真考虑我说的话。”


    严颜边说，便抬头眺望着天边如墨水浸染的云团，刚才才褪去的焦急再度染红眼尾，他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低声道，“请您千万要考虑。”


    “好。”摩拉克斯操纵的人偶笑了笑，“放心。”


    嘴上说着要考虑，远在千里之外的摩拉克斯却在第一时间唤醒了手中的石鸟，“告诉归终，速回归离原。”


    石鸟振翅，发出尖利的鸣叫，身子轻盈，很快消失在天边。


    看着石鸟消失，摩拉克斯对人偶下达了最终指令，“迁城。”


    摩拉克斯转身，黄金色的瞳孔中，归离原上炸响的烟火是如此的绚烂，紫色与金色纠缠，如同漫天飞溅的明亮星子。


    这样漂亮的景象，摩拉克斯按住跳动的太阳穴，双眸之中怒火燃烧。


    他不做停留，朝着归离原的方向走去。


    在看到严先生点头后，严颜终于松了口气，“先生，跟我一起走吧，咱们先和开阳汇……”


    尾音被近在咫尺的烟花爆裂的声音吞没，严颜一时止住了话音，抬头看去，瞧见空荡荡的天空上，一朵金色的大花兀自出现，接着，整个千岩据点像是沸腾的水一般滚开。


    “千岩一队，准备就绪！”


    “千岩二队，准备就绪！”


    “千岩三队，已经做好迁城准备！”


    此起彼伏的呼喊凭空出现，震彻整个千岩据点，严颜怔愣片刻立刻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帝君大人为千岩做的应急方案，便反手抓住站在原地纹丝未动的严先生。


    “跟我走！”


    五指交握，严颜刚握住他的手，就觉得这手掌十分僵硬，但他来不及细想，几乎是半拖半拽，将严先生带离。


    “严颜！”走过训练时的月洞门，严颜和前来找他们的开阳碰了个正着。


    开阳的脸上没有半分慌张，反而镇定地可怕，一见到严颜，便快速地将所有的事情说了，“帝君大人临行前，已经将千岩分成了四队，一二四队已经前去帮忙，我带领三队去取帝君大人和归终小姐留下的机械，很快就来。”


    末了，补充道，“带着严先生，不要乱跑，去找寒晓会和。”


    听到帝君大人有所防备，而且好像后手还不少，严颜的心一下落地了，连带着握住严先生的手都放松了些许。


    一路上，逆行的大多都佩戴着与寒晓早晨佩戴的明黄宝石不同的胸针，神色匆匆地朝着兵器库走去。


    严颜不做耽搁，“先生，你去找寒晓，我马上就到。”


    他本想和先生一同去，可余光一瞥，又见到那姓宋的先生在手忙脚乱地整理公文，成山似的公文险些将他淹没。


    严颜赶忙上前抱住岌岌可危的公文高塔，冲着老宋道，“快走，别管这些了。”


    “这些还有用。”


    “别管了！”


    两人还在吵闹着，就听到震耳欲聋的警报声骤然响起。


    “呜——”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归离原的上空，冲击着归离集上每一个人的耳膜，归离集中反而一片静默，只有不停滚动的运输车碾动土地的窸窣声音。


    璃月人的迁徙，马上就要开始了。


    ·


    “严先生，你怎么自己站在这里？”见到摩拉克斯人偶的时候，寒晓还有些吃惊。


    一面催促着居民推着独轮车快些离开，一面指挥着剩下的人抓紧时间收拾包裹，寒晓实在无暇顾及看起来形单影只的严先生。


    “您跟着一队，先转移。”寒晓冷静地下达指令。


    往日嬉笑的他已经不复存在，冷静地像是变了一个人。


    “我来了。”


    说话间，严颜从摩拉克斯人偶的背后跑上来，冲寒晓点点头，“现在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寒晓皱眉眯眼，眼前蒸腾着水汽的世界一点点变得清晰，他揉了揉眉心，道，“一二队的人正在疏散居民，把他们带到帝君大人和归终小姐既定的路线上去。四队的人应帝君大人的要求，已经全都去了上游，时刻准备加固河堤。三队的人正在部署归终机，希望能撑到帝君大人回来。”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被油反复浸透以防水的地图，“我们现在在这里，要去的地方在天衡南。”他的指尖抵住地图上的目的地。


    “你和严先生先走，我们殿后。”


    视线在地图上掠过，严颜伸手扶住险些跌倒的年老妇人，柔声叮嘱她小心。


    逶迤的迁城队伍如同大雨来临前搬迁的蚂蚁，从严颜的眼前一一略过。


    大家的脸上带着不同程度的焦虑和沉重，严颜看到队伍中，有不少身形瘦小的孩子，正一步一趔趄地跟上家人的脚步。


    归离集的主要交通道路已经被人占满，若非千岩站在高处主持，嘶吼着让大家分开，只怕会堵成一团，难以前进。


    就着杂乱的背景音，严颜扯着嗓子大喊道，“让我家先生同队伍先走，我留下陪你。”


    寒晓想也没想就摇头拒绝了，“你放心吧，我在后面很安全。我刚才已经和头儿说过了，头儿说，归终小姐已经将这一步算到了，留下了许多强力的机关，不用怕。”


    说完，也许是为了活跃气氛，寒晓眨了眨眼，“我难得没有偷懒，就让我做一次大英雄吧。”


    严颜看了他良久，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点了点头。


    “多希望时间能再慢一些。”寒晓笑着感叹。


    他抬头看向天空，太阳正一点点移向头顶。


    “要决堤了。”


    他喃喃道。


    “所以赶紧走。”寒晓在背后狠狠地推了严颜一把，“我们在天衡汇合，听到了没。”


    “听到了！”


    严颜迈步向前，手死死拉着严先生，开始在人群中穿行起来。


    人越来越多了，街上充斥着人的呼吸和粗重的喘气声，挤挤挨挨的人群把严颜和他紧紧拉住的严先生推来推去，可严颜不松懈，仍然死死地握住手中的手掌。


    他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鼻尖却无法控制地酸涩起来，能不能跑赢洪水，就看大家的努力了。


    感知到了此次迁城的凶险，大家都紧闭着嘴巴，除却呼吸，再无其他声音。


    就在此刻，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跌倒了，嘹亮的哭声瞬间盖过所有的沉默，小孩的哭闹在寂静无声的前行大军中显得尤为珍贵。


    同时，千岩憨厚的声音响起——


    “这里有留云借风真君制造出的独轮车，请自行取用！”


    这一声也如同振动般，在焦灼的空气中传递开来，大家似乎找到了所能寄托之处，也跟着坚定地大喊起来，“这里有留云借风真君制造出的独轮车，到这边来！”


    连童稚无比的声音，都在重复着这一句话，“这里有留云借风真君制造出的独轮车，到这里来！”


    站在高台上的人奋力呼喊着，引导着人们领取留云借风制造出的独轮车，大家也不负众望，有序领取着这救命的东西。


    那粗壮汉子身披千岩盔甲，奋力挥动着手中标注着岩字的旌旗，继续道，“向着东方走，不要回头！”


    严颜抿唇，转头看向略显呆滞的严先生，柔声道，“先生，不用怕。”


    说完，他轻轻甩了甩头，额前碎发上滴落的汗水砸碎在地上，绽放出碎钻般的晶莹光彩。


    不用怕，一定会没事的。


    他紧紧挽住严先生的手，清晰的温热触感自石头人偶的掌心传递到摩拉克斯的掌心。


    垂眸看向掌心那穿越千里的柔软触感，摩拉克斯站在山峰之上，注目远望着归离原上人群组成的黑色线条，轻声道，“我并不怕。”


    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等奥赛尔前来送死。


    握紧手中的岩枪，摩拉克斯枪指深海。


    远处，诡谲黑色的深海，正酝酿着巨大的旋涡，时刻等待着择人而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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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