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技
作品:《夫君为我点鸳鸯》 “高敬,圣上待你隆恩厚重,上月有谏臣三番五次上奏,道你有不臣之心,圣上一概置之不理,没想到你高敬,竟然当真包藏祸心!”
今日来参宴的,不单单有至亲好友,还有前来给老夫人贺寿的朝官。
大部分朝位都不低,也并非不明白高国公府功高盖主,冒然结交,恐怕遭忌讳。
只不过眼下高国公已经上交了兵权,圣上赐下一门三公,加九锡,高国公府也都推拒了,老夫人七十整寿,宫里的贺仪早早送了过来,身为同僚,他们过来拜贺一番,也合情合理。
可眼下见书房墙壁后当真有暗室,地上清理出的宝物流光溢彩,不免也迟疑了。
国公府从大周开国立朝到现在,历经四代,代代手握重兵,整个大周,除了正在阳关戍守边疆的二十万郭家军,南北大营实际上还是高家旧部。
高家军为大周立下了汗马功劳,封无可封,如今天子重病,太子年幼,国公府难说没起再进一步的念头。
密室二字,足以令人遐想。
既然是密室,外人也轻易进不来。
郭闫手里拂尘一摆,冷笑一声,“进去搜,给杂家好好搜。”
高砚庭被铁链锁住,禁军重击他腿骨,也依旧没能让他跪下,嗤笑声后,后背被铁棍击中,偏头吐出口血来,“不如省去这些个过程,快些把东西拿出来,本将军赶着去投胎,阉贼再做戏,叫人作呕。”
郭闫甩了甩拂尘,鼻翼两侧纹路更深,等这杂种进了内廷,挖眼割舌,抽筋扒骨,到时候,就不知道还有没有骨气叫嚣了。
“搜到了么?”
郭明急匆匆赶过来,步子迈得太快,被砍破的门榄绊倒,摔到郭闫面前,哆哆嗦嗦的,“干……干爹——”
一时竟站不起来。
禁军统领上前,提着郭明衣襟衣领,把人提起来,给对方拍平了褶皱的衣襟。
郭明连滚带爬,哆哆嗦嗦耳语了几句。
“小兔崽子你说什么——”
郭闫色变,一把推开郭明,大步进去。
众人见他连拂尘也掉了,相互看看,疾步跟了进去,往里头张望。
暗门已经被撞开,砖墙破出丈宽的洞口,里头灰尘呛人,借着禁军擎着的火光,能看见箱笼文书散落一地。
里头一名绛衣内侍正捧着件玄黑色衣袍,急赤白脸地让禁军再翻,“翻个底朝天,一定得翻出伏虎图!”
郭闫大步上前,一把扯过玄黑袍。
入眼亮黄的一片,细看却哪里是什么伏虎图,分明万菊盛开,簇叠绽放。
禁军内侍们噤了声,整个密室已经被翻遍了,没有找到伏虎图,文书翻遍,也没有一点与谋逆沾边的证据,连架子上放着的宝物,也悉数是御赐之物,来路清明。
近前的都御史松了口气,合手道,“是了,圣上寿诞将近,想必是送给圣上的贺礼。”
廷尉抚须,接话笑道,“这万寿菊绣得真不错,曲张怒放,配上山石松柏,都是长寿福禄的象征,乍眼一看,竟仿佛是真的长寿菊簇拥,国公府绣娘手艺了得。”
“明明是献给圣上的贺寿礼,怎生变成了伏虎图。”
“吓一跳。”
再看这不成样子的书房,好好的寿辰变成了这样,纵然畏惧阉党淫威,不少臣子也掩藏不住不满。
“如此行事,也太嚣张了,什么伏虎图,明明是万寿菊——”
“竟将我等似羁押犯人一样羁押到此,中常侍,这天下是圣上的天下,朝堂是圣上的,不是你郭家的。”
“正是如此——”
郭闫踹向那内官,转身看向身后高国公,高家次子,目光阴鸷,“国公好计谋,做戏手段出众,不穿衣唱上两出,真是可惜了,可惜了。”
“妙,妙——”
郭闫连说两声妙,走至高敬身侧时,略欠了欠身,细长的眼睛里阴毒毫不遮掩,“下官眼拙,错信了消息,惊扰国公,说声抱歉了。”
太中大夫陆珣忍不住出声,“郭大人夜闯国公府,毁了老夫人七十寿宴,老夫人惊撅,至今未醒,又诛杀朝官,大人一句道歉就算了么?”
高敬伸手拦了拦,高砚庭见父亲神色,剑眉微蹙,盯着那‘伏虎图’,一时不轻动。
高敬迎着郭闫阴冷的目光,略拱了拱手,“想是颜色相近,被人看岔眼了,常侍职责所在,不必介怀,今日府中设宴,为老母亲贺七十大寿,常侍临府,高府蓬荜生辉,请上座一饮。”
他态度谦卑,郭闫神情越发阴毒,甩袖便走。
高敬再一拦,又拜了一拜,“郭常侍,衣服且留下。”
罪证是内廷准备的,自然也过了郭闫的眼,这衣袍分明有猫腻,他必是要带回去瞧瞧的。
郭闫皮笑肉不笑,“这衣袍甚是喜庆,圣上见了定然高兴,杂家就代国公呈给圣上了。”
高敬笑,“是还没有绣完的寿礼,不好拿到圣上面前污眼,待府中绣娘绣完,再呈递给圣上不迟。”
高敬料想众目睽睽之下,郭闫当留些体面,没想到郭闫连寒暄也省了,转身便走,“走。”
高敬没料到郭闫如此厚颜无耻,脸涨得通红,怒极,却也无可奈何,禁军已经彻底沦为郭闫的爪牙,郭闫不给,他高敬一点办法也没有。
郭闫迈出书房,却是变了脸色,“你们好大的胆子!”
刀剑出窍声此起彼伏,臣子们哗然,慌忙又退进了书房里。
“郭常侍,不如把东西放下,否则今日国公府,死几个劫掠财帛的匪贼,也是正常的。”
清淡寡绪的声音传来,院门口踱步进来的男子着青衣官服,手持玉圭,几分冷峻,不怒自威。
高家长子高邵综,表字兰玠,武晏文修,兰玠品性,是高氏一族的族长,也是世家大族子弟的楷模。
朝野上下,圣驾面前,也只得高兰玠能与阉党抗衡。
书房里群臣不自觉按下了慌神。
见了长子,高敬松了口气,疾步上前,扫了一眼外面的情形,虽觉不妥,心有忐忑,却也没有出言制止。
长子为高氏一族族长,如何行事,即便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会有异议。
只上前一步,“常侍,还请归还我府的衣袍。”
天井长宽数十丈,周围屋檐上,弓箭手张弓,只待一声令下。
火光里箭尖泛着夜晚凉寒的光,手里的衣袍扔在地上,郭闫脸上神情晦暗阴冷,仿佛蛰伏进阴影里的毒蛇,“大公子,不急,咱们来日方长。”
高邵综侧身让行,神情一如既往的寡淡,沉定如海。
郭闫冷笑,甩袖离去。
禁军,内侍随在身后,因着没拿到高国公府谋反的证据,此时不免目光躲闪,埋头快步离去,脚步仓皇,不见来时气势汹汹。
书房里官员们擦着汗,长长舒着气,也不敢多停留,悉数上前寒暄告辞。
国公府府官自觉逃脱了一场灭族之罪,此时松下心神来,精神都有些不济,却也不敢松懈,各自带着人,搜查整个国公府,避免再叫阉党寻出什么诬证来。
长吏张淼吩咐仆从送二公子回住处,扯了扯湿透的衣襟,“今日是真险,闫狗一心置国公府于死地,拿到罪证,肯定是连三司审都免了,圣上受奸人蛊惑,纵然有心,介时也是有心无力,回天乏术了。”
以郭闫以往的手段,进来又撤回去的,这还是头一次。
副将陈伯寅看着一地狼藉,心有不甘,“刚才何不趁机反了他——”
“住口——”
高敬厉呵一声,虎目怒瞪,“为人臣子,当忠君效国,伯寅你再口出狂言,休怪老夫不念与你父亲的旧义,亲手拿了你。”
陈伯寅胸口几经起伏,立时叩首,“末将请罪。”
只一腔愤恨压着,实在无处发泄,“那闫狗实在猖獗,虎贲将军林鹏,伏波将军王行,水衡司曹刘和谦,卿尹石敏石大人,都无故死在闫狗刀下,国公——”
高敬虎目泛红,胸膛起伏,“郭闫阉贼!我现在就进宫面圣!”
张淼看着兵荒马乱一片狼藉的国公府,欲言又止。
倒是大公子,神情疏淡,眉目冷峻,“郭闫心性狭隘阴毒,一击铩羽,必怀恨在心,圣人病重,不见外臣,父亲此去,非但伤不了郭闫分毫,还会给四人带来灭族之灾,父亲慎行。”
张淼这才出声劝了,“曾有人敲文登鼓,敲响一次,死一人,阖家莫名死在大火里的就有九起……既然大公子已经在搜集罪党的证据,不防暂且忍耐,以免再添冤魂。”
凉风吹过,高敬清醒了不少。
四人里两人是战场上杀敌的武将,两人满腹才学,将来必为国之栋梁,却是这样不明不白死了。
却是憋闷郁结,立在原地,不过半响,灰色的须发竟褪成了灰白色,高大的身形直直往前栽。
张淼大惊,上前扶住,“国公,注意保重身体啊——国公。”
想着今日情形,一时也悲愤,不由落下泪来,“苍天呐——可叹呐——”
虎将苍老溃败,不过一熄一瞬。
高邵综吩咐人去请府医,“祖母醒了,父亲保重。”
高敬念及老母亲,勉强提起神来,老人家年纪大了,可经不住吓,急忙要过去,也没忘了手里抱着的万菊衣袍。
见长子令人取了冠帽来,发觉了自己半白的头发,一时萧索,又惦记着老母亲,对着书房外水池荷景,将白发悉数藏进帽子里,急急往正院去了。
高邵综捡起地上的文书,拭去灰尘,吩咐张淼,“带铁鹰卫,暗中看护这几家家眷,务必保住他们,免遭横死。”
张淼应是,立时去安排了。
高老夫人已经听侍从婢女左一言右一语把书房里的场面讲得清楚了。
她虽是在内宅,可那阉党的做派,也是早有耳闻的,没有十拿九稳的证据,姓郭的敢带禁军闯进国公府么。
那伏虎图,竟就这么在百官面前,硬生生变成了万菊图,听府里的下人说,姓郭的脸色难看,阴阳怪气的走了。
说是儿子安排的,老夫人是一个字也不信,自己的儿子自己知,儿子战场上能带兵,却是醇厚的秉性,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便是发现了污证,销毁了便是,万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来。
也一惯是隐忍退让的性子,因着那郭闫有个叫郭庆的干儿子,正领二十万大军守着大周西边的门户,时常与胡人交兵周旋,自个儿子平时都只尽量避着郭闫锋芒,岂会当众让郭闫难堪。
只怕那阉狗长这么大,还没有栽过今天这么大的跟头,想必是恨她高家,也恨那个放万菊图的人。
待见儿子奔进来,上下打量儿子没事,问了三个孙儿也无大碍,忙挥退了下人,“快给我瞧瞧。”
高敬被老母亲拉着上下看,不由庆幸长子找了顶冠帽给他带上,遮掩了头发,否则不定伤怀成什么样,次子的伤势也就不敢提了,只道安好。
又忙将怀里抱着的衣袍呈上。
厅堂里灯火昏黄,玄黑的衣袍展开,银白,橘黄两色盛菊,山石里簇拥怒放,富贵,霸气扑面而来,真真是一幅能呈到御前的称心寿礼。
“端的好绣技。”
“是好绣技。”
立于老夫人身侧的刘嬷嬷正撑着衣袍一端,细细打量着,手指触到衣襟的地方,轻咦了一声。
老夫人顺着嬷嬷视线,落在衣襟针脚处,又用手挨寸地触摸过,身体一震,取了身侧案桌上剪灯芯的剪子,将衣袍托到油灯下,只略挑开一处,露出里面微红来。
三人俱是心震,又挑开了一些,拆线下面半柄银枪穿透血红色,正是伏虎图!
“竟是在伏虎图上覆绣改绣的——”
刘嬷嬷能在老夫人身边伺候,见识也是广的,摸着针脚,忍不住道,“山石用的盘金锁彩,补缺的地方又有平金透绣,可都是高超的技法。”
一时又狐疑,“这般出众的绣技可不多见,别说咱们国公府,便是整个京城绣房,只怕也寻不出几人。”
到底是谁在暗中相帮高国公府,要是国公府的人,如此大功,不必藏着,要不是,又是怎么进的密室,书房外可是守着不少侍卫,等闲人靠近不得。
高敬看着那衣袍上血红色,心中惊疑不定。
老太太心里清楚,以那郭闫阴狠毒辣的性子,当真拿到这伏虎图,必是当场血洗了高国公府。
背后改绣这衣袍的人,是帮了国公府大忙了。
不免也担心,忙朝儿子道,“这诬证既是姓郭的准备的,拿到衣袍定能猜得出是改绣,郭狗布局被毁,心里只怕恨毒了那帮了我国公府的人,你和孙孙商量着,必不能叫国公府的恩人给害了,快去安排,那郭狗阴毒,迟了只怕晚了。”
高敬也知那姓郭的阴毒,只怕连对方阖家老小的命都不会放过,立时吩咐身边跟着的亲信,“你立刻去寻大公子,把这万菊图的事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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