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文轩进入第一军团后, 身为医疗部中最普通不过的医疗师，他的存在感并不高, 除了医疗部安排的治疗任务并没有什么出头的表现。


    而在这些年里，帝国击溃虫族，虫族女王被帝国元帅斩杀，陆元帅也因此负伤，精神力时常失控。


    卫承作为元帅副官，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对外对内的一应事务他为陆应淮挡下了大半。


    这天，元帅的精神力再度紊乱, 而这一次的紊乱来得比之前每一次都要来势汹汹。


    元帅第一次陷入深度昏迷，伴生兽出现无差别攻击状态，如果不是管家周叔反应迅速，只怕元帅的伴生兽已经冲出元帅府。


    这里是帝都星，一旦元帅的伴生兽暴动伤人，事态一定会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一时间，元帅府所有人的表情都严肃极了。


    医疗室内, 周叔叹了口气, 看向医疗仓中的元帅, 缓声道：“就按照少爷的意思，向陛下提交去蓝星修养的申请吧。”


    卫承动了动唇, 虽然眼中闪烁着不甘，但最终还是咬牙应下。


    正式前往蓝星修养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下一次元帅精神力紊乱后, 很有可能直接进入休眠仓。


    意味着从这份申请交到皇帝陛下桌案上的那一刻起，帝国就需要重新选拔一位元帅继承人。


    意味着……


    卫承的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元帅的精神力紊乱和其他战士十分不同，休眠中心曾经有过诊断，那就是元帅很有可能在休眠仓中也不会停止精神力紊乱过程。


    也就是说, 哪怕进入休眠状态，元帅也……


    医疗室内除却周叔和卫承，只有第一军团签订了保密协议的医疗师团队，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深切的悲戚和自责。


    不，有一个人不同。


    孟文轩抬头看向医疗仓中静静躺着的男人，侧头看了眼满脸痛意的卫承。


    这就是这个人效忠的元帅？


    孟文轩听过不少陆应淮的事迹，不可否认的，这位元帅的确是帝国历史上的传奇，但……孟文轩向来没有什么光明且正派的思想。


    他加入第一军团不是为了保家卫国，是为了自保；


    他选择试剂研究不是为了能够让更多人受益，而是因为他的天赋在此；


    他努力攀爬在研究领域，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而是因为他想要拥有不再被任何人拿捏的权势地位，在帝国历史上留下他孟文轩的名字。


    历史会埋没很多很多的人，却永远会铭记记录在册的姓名。


    他孟文轩来过这片星河，活过一生，凭什么要籍籍无名？


    “如果只是维持元帅阁下目前的精神力稳定，我想，我有办法。”


    孟文轩抬手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自医疗师队伍中走出来。


    一时间，所有人愕然的视线齐齐落在孟文轩的身上。


    孟文轩已经低调了好几年，自从进入第一军团就没有被这样注视过，但他忽然觉得，其实被这样注目并不是一件全然不舒服的事情。


    卫承看向孟文轩，眼睛里没有丝毫疑惑，只闪动着意外与错愕。


    或许孟文轩觉得，他如愿加入第一军团后，就和远在元帅身边的卫准将没有什么关系。


    但事实上，作为孟文轩的担保人，卫承每一年都需要对孟文轩做出评估，一旦在这期间孟文轩做出什么事情，卫承作为担保人都会与孟文轩共同承担罪责。


    所以，在孟文轩不知道的地方，卫承一直在看着他。


    看着他进入第一军团后一反常态地低调，看着他总是在完成医疗任务后窝在自己的寝室里，看着他用各种渠道找来研究材料，看着他每次遇到精神力等级高的战士来治伤时眼睛都会亮几分的模样……


    孟文轩一定在私下研究什么，卫承确定。


    但在孟文轩没有什么行动前，卫承也不会贸贸然出手。


    这是最基本的尊重。


    但他没想到……孟文轩会在这种时候站出来。


    和当初对卫承说，他能治卫承的伤一样。


    语气笃定而自信。


    周叔语气温和地打断那个涨红了脸想要呵斥孟文轩的医疗官，将其他无关医疗师请离医疗室。


    而后，这位深藏不漏的管家笑看向卫承。


    卫承闭了闭眼，哑声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孟文轩在研究什么是他私人的举动，但如果他在研究的是和元帅有关的项目，并且之后还想要用在元帅的身上……


    从这一刻起，孟文轩想要的低调就会当然无存，他将会成为一个靶子，所有想要让陆应淮死的人，都会将注意力放在孟文轩的身上。


    治不好，这个时候站出来的孟文轩就是欺瞒上级的大罪；治得好，替陆应淮续了命的孟文轩处境却会更危险。


    “我很清醒。”孟文轩抬手点开光脑，将一份清晰完整且周密的治疗过程投影在光屏上，展现在卫承和周叔面前，冰冷的镜片镀上一层光亮，语气冷静，“我需要第一军团保护好我的家人。”


    卫承顿了顿，哑声回应：“好，我会亲自安排。”


    孟文轩点点头。


    两人礼貌的对话就像是从前没有过任何私交。


    孟文轩点开光屏上的一处数据，双指放大，开始讲解：“我没有拿到元帅的精神力数据，但是依照SS级别战士的精神力数据做了一个放大化模拟，伴生兽的存在可以分担一部分元帅的紊乱精神力，而剩下的部分，我的假设是可以压入元帅的双|腿之中……”


    十几天后，陷入昏迷的陆应淮依照孟文轩的预期顺利醒来。


    病情稳定后，陆应淮单独和孟文轩谈了一次。


    孟文轩拒绝了军衔，只要求成为陆应淮的医疗师，只为陆应淮一个人治疗，并且在此期间，元帅府要负担他研究所需的全部材料和资金。


    陆应淮答应了，但还是让孟文轩担任了医疗部的医疗官，破格拥有自由出入元帅府的权限。


    至此之后，虽然孟文轩的军衔在第一军团算不上高，权限也并不大，但在各式各样的医疗试剂井喷一样自他手中面世，救了不少战士性命后，在其他人眼中，孟文轩的名字也越来越多的作为元帅的左膀右臂，和卫承一同被提及。


    不久之后，不|良于行却精神力暂时稳定下来陆应淮主动向陛下提出蓝星修养。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的休养只是正式将第一军团的驻扎星球转移到蓝星，平日里有必须出席的活动时，陆应淮还是会出现在大众面前，稳定帝国公民的情绪。


    少年时期陆应淮朝着那个脏兮兮的泥巴小孩伸出了手，而多年之后，长大后的卫承一念之差，同样朝着泥泞中挣扎的孟文轩伸出手。


    而正是孟文轩，为陆应淮续了十几年的命，最终等到了那个能将这颗璀璨将星从绝望中真正拯救出的星星。


    孟文轩自陆应淮的书房走出，过了一阵，卫承敲门进来。


    陆应淮将孟文轩的资料放在一边，手指划过卫承签在担保人那一行的名字。


    卫承是清剿暗网行动的主要负责人之一。


    当年，卫承因为担保身份有疑的孟文轩进入第一军团，使得陆应淮原本已经签名上递的，属于卫承的少将授勋书被压了下来。


    孟文轩和暗网的往来太过频繁，哪怕暗网已经被清剿，孟文轩也依旧是重点怀疑对象。


    在这样的前提下，除非孟文轩或是卫承有破格的功勋，否则，在孟文轩的漫长观察期过去之前，卫承都不可能有任何的升职。


    然而，卫承的出身和升得过快的军衔一直被军部不少上层质疑，错过了暗网行动的军功封赏，即使是陆应淮也很难在几年后提出以当初的军功为卫承请封。


    卫承当初写下担保孟文轩的签名，几乎就是葬送了自己很有可能一生只有一次的升衔时机。


    可在帝国好不容易进入的和平时代里，已经身为准将的卫承想要再次立下足以升衔的军功太难了。


    但现在，孟文轩主动走到了陆应淮的面前，用他的天赋和能力证明了自己，以陆应淮无法拒绝的底气和资本，成了陆应淮的左右手。


    他本没有拒绝军衔的必要，但他还是这样提出了，陆应淮当即就明白过来，孟文轩一直都知道，这些年军功早已累积足够的卫承始终没能升衔，是因为担保了他。


    “过几天，你的授勋申请会和第一军团的整顿方案一起被提交给陛下。”陆应淮抬眸看了眼卫承，道，“眼光不错。”


    卫承停顿了半晌，垂下眼帘，笑着应了一声。


    *


    随着陆应淮搬到蓝星修养，身为副官和主治医疗师的孟文轩也跟着在蓝星落脚。


    身穿第一军团黑金色军装，套着白大褂的孟文轩自走廊转角而出，金属边的眼镜框折射出一缕闪动的光。


    孟文轩的脚步一顿。


    不远处的长廊里，同样一身黑金色军装的卫承背靠廊柱，微微侧着头。


    肩上代表少将的军衔同样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


    似是听到脚步声，卫承转过头，抬眸朝着孟文轩的方向看过来。


    孟文轩抬手推了下眼镜，朝前继续走。


    卫承抬手拦住了孟文轩。


    “有事？”


    孟文轩在卫承面前驻足。


    “没有。”卫承扬眉笑着，从授勋礼上下来都没有换衣服的某人直起身子，直直看着面前的医疗师，“只是想来看看小孟医师。”


    孟文轩瞥了他一眼，表情仍旧是那副清冷冷的样子：“……把小字去掉。”


    卫承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朝着孟文轩伸出手，就像当初两人初见一般：“好吧好吧，那就……唔，以后就请孟医官，多多关照？”


    孟文轩不喜欢旁人碰的毛病第一军团几乎人人皆知，卫承合理怀疑，他申请成为元帅的主治医疗师，是不是也有不想过多接触其他人的因素。


    孟文轩的视线落在卫承的手上。


    这双手实在算不上好看，虽然骨节修长，但指腹和虎口处都带着厚茧，还有一些之前留下没有好好处理导致留了疤痕的伤。


    卫承倒不意外孟文轩的拒绝，毕竟这人拒绝他不是一次了。


    卫承正要收回手，倏地，目光微讶。


    孟文轩抬手，握住了卫承伸过来的手。


    只有两人的长廊中安静一片，长廊外的花园怒放着鲜花，灿烂的阳光给画面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洒在双手交握的两人身上。


    熠熠生辉。


    手指一触即松，孟文轩转身朝前走。


    黑色的军装长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白色的袍角卷出好看的波浪。


    他背对着卫承，抬手晃了晃，声音少有地含着笑。


    “明天见，卫少将。”


    卫承注视着孟文轩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那抹白色，这才靠回到廊柱上。


    蓦地，卫承的唇角一勾。


    好看。


    他的眼光，的确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