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文轩第一次见到卫承, 是跟在导师身边去第一医院实习的第三个月。


    “学长，外面来了不少……呃, 总之，导师说来的病人身份不一般，让学长亲自费力照看一下。”


    学弟匆匆跑进来，脸上挂着匪夷所思的表情。


    孟文轩垂着眸子，正在吃东西。


    这是他一个月以来第一次进食正儿八经的食物，但脸上却并没有什么表情, 面无表情的样子就像是情绪淡漠的冰雕。


    学弟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穿着白大褂的孟文轩, 视线游移了一瞬。


    他是通过家里的关系才被塞进导师的学生队伍的，在看到仰慕已久的孟学长时，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动了心思。


    孟文轩的出身的确是差了些，但也是帝都人，他本身更是圣菲亚学院毕业的这批尖子生中最拔尖的那几个之一，在校期间一直是学院里的风云人物。


    在其他学生挣扎在考试和毕业线上时，孟文轩独立的研究项目已经被帝都研究院盖章了有效研究。


    如果能得到孟学长的青睐……


    孟文轩拿过水杯喝了一口, 放下水杯, 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


    学弟的表情一僵, 连忙收起了视线。


    孟文轩容貌好，个人能力又突出, 吸引的人自然也不在少数，但——孟文轩有着非常非常非常严重的个人洁癖。


    上一个试图靠近孟文轩的人, 只不过是碰到了孟文轩的手背，之后的一个月简直喝水都险些被噎死，倒霉得不得了。


    有心人都能猜到是谁干的，因为那人伤最厉害的就是碰了孟文轩的那只手, 但是知道没有用——孟文轩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况且，孟文轩的确只是个刚毕业的学生，但他的导师来头不小，他身上挂着的三四个项目后面都有不少贵族的资助者，明面上的家族后说不定还牵扯了其他的家族。


    孟文轩出手又卡着轻重，追究下去万一踢到铁板那是得不偿失，最后的结果就是想要找事的人都不得不咽下这口气。


    自此之后，不少人都收起了对孟文轩的歪心思。


    孟文轩走之前将桌上自己用过的东西习惯性地全部收进空间纽，朝着学弟稍稍点头，抬步走出了休息室。


    当孟文轩拿到那些入院治疗的病患名单时，瞬间明白了导师特意让他来接手的深意。


    孟文轩已经毕业了，他的天赋不在医疗师，而在研究领域。


    他不可能一直留在第一医院，但不论是进入帝都研究院还是为贵族世家效力，孟文轩都需要一个真正的靠山。


    他的导师已经要压不住孟文轩的光芒了。


    导师的安排显然是存着替孟文轩牵线，让他能多接触贵族，从而多一些选择的意思。


    青年敛眸，眼底掠过一丝倦怠与厌恶。


    他讨厌那些人看过来的眼神，算计与觊觎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


    投靠这些人，只会是与虎谋皮。


    “你就是负责这些老不——呃，老人家的医疗师？”


    清越的声音传来，孟文轩愣了下，抬眸，看到沿着走廊抬步朝着他走过来的青年。


    身形挺拔的青年一身黑色的军装，肩上的少校军衔闪动着光芒，脸上带着笑，眸光柔和，明明一身肃穆冷然的军装，却给人一种很好相处的感觉。


    面容爽朗的青年视线扫过面前穿着白大褂看上去和他年岁差不多的医疗师，伸出手，笑着自我介绍：“你好，我是第一军团的卫承，也是送这几位老人家入院的联系人。”


    孟文轩没伸手。


    卫承却完全不在意，十分自然地收回手，开始扯一些有的没的。


    孟文轩一直没吭声。


    原本滔滔不绝的卫承停下，眯了眯眼，眸光锐利。


    孟文轩这才抬眸与卫承四目相对，干练而干脆地点头：“我知道了，在元帅府的消息没有传出来前，这间病房里的人都不会被批准出院。”


    卫承微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不过，这位医疗师是个聪明人会让他省不少事，而且……


    这位医疗师知不知道，哪怕他绷着脸一句话都不说，但其实一些小动作和微表情却丰富得像是在回应听到的每一句话？


    挺有意思。


    卫承看了眼医疗师的胸牌。


    没写全名。


    姓孟。


    一个并不敏感的姓氏。


    直到面前这位医疗师垂在身侧的手因为不耐烦紧握成拳又缓缓松开，试探完毕的卫承抿了唇角的笑意，这才说了再会，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孟文轩松了口气，抬手推开病房门。


    这人，也太过聒噪自来熟了些。


    不过，第一军团……


    孟文轩抵在病房门上的手指微微收紧，心中的某样想法在兴起的瞬间又再度被压下。


    军团也不见得是什么好去处，算了。


    *


    那个第一军团的人送来的贵族老头一个比一个难伺候，没什么病却愣是在医院赖着不走，病房里每天都来来回回不少人，吵闹得孟文轩头疼。


    这天晚上，孟文轩按了按自己隐隐作痛的胃，在空间纽里没翻到营养液，只得出门去找些吃的。


    深夜十分，街道上没什么人，一切都安安静静，天际闪烁着微弱的星光，街边的灯光柔和。


    离开了嘈杂的吵闹声，孟文轩长长舒了口气。


    病房里的那些贵族明显互相都认识，并且都与军部有着不浅的干系，比起一般的贵族势力显然要强上不少。


    但孟文轩仍旧表现得就像是最寻常的医疗师，半点没有结交投诚的意思。


    这让他的导师每每见到他，就叹息着摇头。


    孟文轩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唇角紧抿。


    他知道，如果他还想继续做研究带项目，就必须要投靠一方，不然……


    他做的那些项目一旦出成果，他本人或许因为价值尚且让人忌惮，但他的家人一定会成为权利争夺的牺牲品。


    “嗤。”


    一声轻响，孟文轩猛然驻足。


    在星际时代，许多人会觉得这样的声音陌生，但孟文轩却很熟悉。


    这是冷兵器插入人体内快速拔出的声音。


    在热武器盛行的星际时代，冷兵器却并没有全然退出舞台，而是转向了暗处。


    那些不想留下痕迹，想要悄无声息的暗杀……


    这不是他该卷入的麻烦！


    孟文轩聪明的脑袋里瞬间掠过无数的猜测，揣在白大褂衣兜里的手收紧，加快脚步就要离开原地。


    然而太晚了！！


    孟文轩的嘴被暗处伸出的手死死捂住，脚下一空，整个人被身后的暗影悄然无声地挟持上树梢，死死按在了树干上。


    身后之人单手钳制住孟文轩的双手手腕，力道极大。


    孟文轩没有挣扎。


    他在捂住口鼻的手上嗅到了浓烈的血腥气。


    “嗯？”


    下一秒，熟悉的声音在孟文轩的耳边响起。


    孟文轩认出了声音的主人，瞳孔骤然紧缩，心脏被无形的大手收紧。


    再这样的场合，认出身后人的身份，对他没有任何的好处——反而是最为冰冷的催命符。


    孟文轩的手指冰冷，微微颤抖。


    卫承松开手下按着的青年，将人转过来坐在树梢上，两人面对面，颇有兴趣地注视着死死闭着眼的医疗师。


    是真的很聪明。


    但脸上的微表情又真的很直白。


    从这位年轻的医疗师脸上看出不想被灭口的害怕，卫承险些笑出声来。


    卫承硬是憋住了笑，声音压低，显得冷硬非常：“孟医师既然已经认出来了，为什么不睁眼呢？”


    孟文轩眼皮一跳，心一横睁开眼，张口：“我今天没有出门，什么都没有看到。”


    卫承慢慢“哦”了一声，尾调上扬，语气带着疑问：“既然孟医师没出门，那这血迹……是怎么来的？”


    树影遮挡下，微弱的灯光丝丝缕缕地探过来，照亮了孟文轩苍白一片的脸。


    他无比冷静道：“试验研究需要。”


    卫承挑眉。


    孟文轩从空间纽里取出阻隔手套和一个小试剂瓶，打开来，倒在带了手套的手心，在袖口肩膀手臂一侧沾染了血迹的地方重重擦拭。


    不一会儿，原本艳红的血迹在卫承的注视下缓缓变色，成了类似蓝绿色的痕迹。


    “不会有任何检测手段能查出血迹的基因序列。”孟文轩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再一次强调，“我什么都不知道。”


    卫承表情严肃地审视面前的医疗师，许久，他淡淡开口：“你的名字？”


    孟文轩握着试剂瓶的手指收紧，声音干涩：“……孟文轩。”


    卫承伸出手。


    孟文轩的瞳孔瞬间一缩。


    卫承抽走了孟文轩手里的试剂瓶。


    孟文轩：“……？”


    卫承再也没忍住，压着嗓音笑出声来：“小孟医官，我是第一军团的战士，不是什么星际海盗。出现在这里当然是在执行任务，不会对无辜路过的帝国公民下手的。”


    医疗师的表情一片空白。


    “不过这是个好东西，借我用用，回头还你。”


    卫承将试剂瓶揣进空间纽，抬眼恰好看到孟文轩脸侧沾染的血迹，便顺手用袖子擦了一下。


    结果原本只是一道的殷红，被本就染了血渍的袖子愣是擦晕红了一片。


    医疗师的肤色本就白，乱七八糟的血痕晕开来，衬着那身被弄脏的白大褂，竟然显露出一种惊人的美感。


    医疗师……都这么好看的么？


    也没见别人穿这身白这么招眼啊……


    孟文轩对这样的眼神十分敏感，死死攥着树干的手指一紧。


    卫承心虚地移开视线，飞快道：“今天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说，之后第一军团会有人和你签订保密协议。”


    “嗯……谢谢你的试剂，回见。”


    卫承的速度快到孟文轩根本来不及开口，等到他反应过来，已经看不见卫承的影子。


    大脑聪明但体测一直低空飞过的孟文轩低头，坐着的树梢高得让他发晕。


    还有那个混蛋拿走的试剂——


    那是他之前试剂研究时候的失败品，属于没有上报注册过的非法试剂。


    孟文轩的家境并不富裕，所以他经常会走一些别的门道来出售一些试剂，而在黑市里，药效不为人知的非法试剂往往能卖到不错的价钱。


    但这些要是被查出来翻在明面上……


    孟文轩身形僵硬地坐在树梢上，肚子饿得发出一声在寂静黑夜里十分有存在感的动静。


    过了好一阵。


    平日里独来独往，洁癖十级的孟文轩穿着蓝绿污垢混合着红色痕迹的白大褂，脸上沾染着血迹，动作狼狈地四肢抱紧树干，僵硬无比地一点点往下挪。


    扑通一声。


    孟文轩摔进草丛里，滚了满身的草屑和泥土。


    医疗师紧紧抿着唇，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燃烧着的怒火。


    第一军团，卫承。


    ——他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