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烧灼

作品:《非典型男白月光打工实录

    心动归心动,心动不能当饭吃。

    闻婴亲眼见过她父母因为差距和疏离不得善终,见过畜牲似的亲叔叔,见过这世界上最丑恶扭曲的欲望,早就对“爱”这东西不抱希望——她甚至觉得自己遇不到正常人。身边至交好友里有几个正常人已经是万幸,哪敢求其他。

    虽然也见过陈启东和文虹的爱情,却冷漠地认定了这种运气碰不到她自己身上。

    她只是暗暗想,还成,认栽的人是个木头。还是个对她好的木头。

    十四岁的夏天,她听着满房间的欢喜和庆祝,心跳的擂鼓还没停下,嘴里却全是苦。

    她那时候还没读过一首诗词。

    平生不会相思,才害相思。

    陈斓和闻婴初四这一年,一群重点一班的人你追我赶似的学,一时半会分不出高下,前十基本是分分都咬的死,甩开第十一快二十分的差距,班主任□□都说没见过这么竞争强的班。

    陈珩在阳城一高和市一高里头选了阳城一高,听初中部的夸,心里头想,确实,前十里一本书主角团占了四个,剩下还有一个重要角色,你说强不强。

    十六岁的陈珩从一米八蹿到了一米八四,还在长。

    他长期跑步和其他锻炼让这少年人的身体长出了漂亮流畅的肌肉,冬天看不出来,夏天抱臂线条清晰可见,更别提脸和成熟于同龄人的心智。

    一言蔽之,杀疯了。

    高一陈珩和沈知川并列齐名的好看,一个沉默寡言酷哥一个斯文败类。本来是军训那会儿表白墙上这俩人名字就没下去过,但是一个月后小姑娘们对这俩人基本偃旗息鼓。

    高中和初中不同,姑娘们对帅哥身边人敏感得很,更别提闻婴和温亭本来长得就够好。但是要是这样估计也没什么,初四备考的姑娘,劝不走全部的——这俩人一个有心不说人话,一个是真不会说人话。

    宋昼舟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开了个包间,叫上了他们玩的好的,平三雪因为有事没来,最后兜兜转转还是他们六个人。

    “这段时间学懵了,歇会儿今天。”宋昼舟懒洋洋道,“都给我把手机上的题收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搁那儿做题!”

    几个人给面子大笑,纷纷把手机放在一旁。

    沈知川开了两大瓶可乐给他们倒上,正好陈斓说起来上回给陈珩送东西遇到给他表白的:“哎我今天必须跟你们讲我哥,教科书式拒绝!”

    闻婴正喝可乐,突然停了。

    旁边的温亭没说话,只是眼梢在闻婴身上顿了一顿。

    “闭嘴吧你,吃饭都赛不上你的嘴。”陈珩耳朵有点红,给他弟塞了个狮子头。

    “哎看见没,这一恼羞成怒话的字数都多了!你也有今天!”陈斓含含糊糊指着他哥,“人那姑娘长头发御姐,追了他半天,送茶送花送奶茶,练习册都送了,你猜他每次都干什么?”

    沈知川乐,“你少说两句,你哥一会该打你了。”

    “怕当众驳了姑娘面子,原封不动接了,能拆了送大家的都送出去,钱又托另外的朋友送回去。”陈斓嘎嘎乐,“多绅士啊哥,你都没对谁心动过?”

    闻婴拢在玻璃杯上的纤长手指紧了紧。

    陈珩愣了愣,笑说:“你这么好奇我,你是不是相中谁了陈斓?”

    “我靠这人祸水东引!”

    这一年中考如期而至。

    闻婴和陈斓考前还赌了谁分数高请客三天,结果这两人并列第一。

    紧随其后的是温亭,温亭因为残疾是吃了体育的亏,她只能靠残疾证明拿到一个60(满分七十),离其他几个变态的体育分数都差着点,文化分最高也只能屈居第三。

    宋昼舟和平三雪考的也够好。

    陈启东和文虹高兴得不得了,闻姑姑也买了一堆东西送过来,好像他们生长的环境就这么大,从来没有那些恶心的人出现过。

    闻婴为情所困一年,心里头压着事,一直靠埋头学习忘掉一些莫名其妙的占有欲,考完试痛痛快快玩了一个月,悲哀地发现自己完全没办法不在想陈珩在干什么。给平三雪打电话,这没良心的女人和爸妈去杭城玩了,原地发愁半天,决定找温亭。

    温亭倒是很高兴,说她在楼下等着闻婴来。

    闻婴换了衣服,骑着车去温亭所在的小区,被迎面的热浪糊了一脸,却听见几个不怀好意的笑声。

    “怎么,现在瘸子也有好朋友啦?”

    “哎呀说不准是等她知川哥呢,毕竟谁不知道知川哥疼温亭呀,是不是?”

    “呀,怎么回事啊温大小姐,来阳城这小地方就算了,腿也断了舞也跳不成了,这伶牙俐齿也没了吗?那多可惜啊?”

    闻婴缓缓皱起了眉。

    那边有几个满身大牌,年纪和她们差不多的女孩子在那儿,聚在一块笑得花枝乱颤。哪一个单独拎出来都是玲珑窈窕,现在却用那花一般唇齿做看不见却剜人血肉的刀枪事。

    闻婴倒是不担心她同桌嘴斗不过,毕竟这是一个挑翻了宋昼舟和沈知川的战斗力。

    果然,那边打着黑色阳伞的女孩儿漫不经心抬眼:“接着说,就站这。”

    “你什么意思温亭?!”

    腔调照样如珠溅玉,泠泠石上一般:“阳伞挡不住这破太阳,还有那热风,你们围了我一圈,我正好乘凉。”

    “哦,至于说话,和没脑子的讲话有点累,不太想张嘴,今天太热了。”

    闻婴停了车,蹲下来上锁,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正准备过去,却听那边女声尖锐:“温家都怕了,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在这里跟我们逞口舌之快?!”

    “啊,不是你们先张嘴吗?哦,这个不是嘴——”

    “我撕了你!”

    那女生高高扬起来的手被死死抓住。

    闻婴戴着黑鸭舌帽,又严严实实带了口罩,只露出来桃花似的眼睛:“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动手打人呢。”

    她个高且清瘦,绑着高马尾,说话又温和,让人想亲近得很。

    但是这手上的劲儿可不怎么“亲近”,女生挣扎几下,脸色变了变:“你放开我!”

    开什么玩笑,闻婴从五年级那件事之后加大了练习跆拳道的量,还和陈启东以及队里头的女警学了脱身的技巧,闻姑姑甚至还请了泰拳老师。

    练了四五年的泰拳和散打,不至于打不过几个姑娘家。

    “那可不成,放开你打我怎么办?我可不舍得对小姑娘下手——”声音还带着笑,那边的女生另一个手就扇了过去,闻婴微微一侧身躲了过去。反手一绞,擒拿似的按住了她。

    “你知道我家里是谁么!!阳城的土包子!”

    女生声音尖锐,刺得闻婴耳朵疼。

    旁边几个女生似乎是以这个姑娘为首,但是大概也是自恃身份的娇小姐,各个花容失色,“她是晏家的姑娘,你个阳城人怎么敢打她!”

    闻婴:……

    闻婴无奈地扭头问温亭:“你们京城出来的,是不是都要按照这个流程走一遍?”

    “我没有。”温亭右手还打着伞,只是无辜举了左手自证清白:“我只是当时单纯觉得宋昼舟傻逼,没有侮辱其他人的意思,知川哥行为你找他。”

    闻婴眉头跳了跳,发现朋友看戏,只得自己处理,学着那女孩子的口气:“那你怎么好动邝稚京的女儿?”

    闻婴发誓她就是单纯戏精恶心一把这个所谓的京城大小姐。

    那姓晏的女生神色缓缓变了,从新看了一遍这个戴口罩的女孩子。

    “这眼睛……邝姨的确当年是在阳城结过婚……”她喃喃道,神色转瞬又不可置信,“那你干嘛自甘堕落留在这小城市,不去粤城,不来京城?”

    闻婴的神色终于缓缓变了,从刚才游刃有余的调侃变成了一种讥笑的神色。

    她放开那姑娘,抱着手臂,居高临下扫了一遍,从头到脚都是挑剔和冷漠:“因为我站在这儿,你们就得抬着头看我。”

    温亭眉梢一挑,伸手去拉闻婴:“晒,还热,小闻你推我上去好不好。”

    闻婴绝技就是变脸比翻书都快,她刚才冷意在浮在眼角眉梢,这转头的功夫,又是笑起来:“你别告诉我你家没买凉的。”

    “陈珩哥不是不让你吃吗?”

    闻婴扶着轮椅的手顿了顿,笑说:“这不是偷跑过来了吗,你不给我一口?”

    那几个女孩被晾在原地。

    姓晏的姑娘顾不上恼怒,转头抓住旁边女孩的手,“像不像邝姨?”

    “忒凶了,口蜜腹剑似的人,我觉得笑起来像邝董,冷着脸倒和邝家那大舅舅一个样子……”

    温亭和闻婴漫无目的地聊。

    下午的天光在薄薄的窗纱遮掩下透露出一点湛蓝的颜色,徐徐卷起来不知道哪里来的风,时针一格一格地走出脆响。

    “真的,你还看佛经?”闻婴睁大了眼。

    “看。”温亭笑,给她看腕骨上的黑檀木佛珠,“腿刚断的时候,恨得很。每天都想杀了这世界上所有污糟的东西,又恨自己怎么这么小,什么都做不了,是个废物。也不想让别人用怜惜眼光看我,浑浑噩噩过了一年,我舅舅实在看不下去,把我送普陀山去了。差点就做尼姑,从此和荤断绝尘缘了。”

    闻婴没笑,只是握紧了温亭的手。

    “后来大师送了我一串佛珠,又给我开示,我在佛前面哭了好几次,撕心裂肺,小孩儿得很……后来明白心里头到底想要什么,就下山了。”

    “现在是怎么个状况了?”

    “阴天下雨,我比预报准时。”

    温亭没提的是,那腿断了的女孩儿是怎么被送上的山,是怎么接受一辈子不能在跳舞的事实,是怎么学会和轮椅这个她憎恨的东西和平共处一生。

    她渴望跳来自天空的舞蹈,却终其一生只能坐在这方寸之地。

    温亭从来不提她的腿为什么断了,他们也不问,只是今天温亭似乎敞开了点心扉似的,对闻婴说的格外深。

    “你知道,咱们两个是像的。”温亭看着她,“心里头恨,也不肯被可怜,体面是人生第一等要事。我不觉得这多不好,我做的成绩比他们没要求的都要强。”

    闻婴冲她一笑,“我过得很好。”

    “我知道,你够好了。”温亭按住了她的手,轻声道,“可我今天冒犯了……我说的多了,我还是想你高兴。”

    闻婴抬起眼来听她后话。

    “我在佛经里读过这样一段,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两个女孩儿就这么对视,谁也没有说话。

    闻婴叹了一口气:“试过了,可是这人太蠢,不通方法,试了一年,也没把火把从手上摘下来。”

    她眼角眉梢仍然是笑的形状。

    “我已经烧到手了,亭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