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刁难

作品:《非典型男白月光打工实录

    盛夏的树都浓绿得让人心悸。

    树梢金曜的光影镀在叶边缘,白而绵厚的云铺开在湛头天际。看起来柔软舒展。

    但是闻婴没心情欣赏这个。

    她眉心还贴着潘老师给的小红花,程老师就拧着画得很细的眉瞪着她。

    “我知道你,小同学,刚转过来。”

    她声甜却尾调尖,像没包好包装掉了一半的糖果砸在了石子上又被狠狠剐蹭,呲呲啦啦挠人耳膜。

    “程老师好。”

    铭华一个班一般有三个老师。班主任,生活老师和音体老师。

    程老师是生活老师,小孩的午睡、食宿、游戏时间都归她管。此时她正捧着镜子细细补画眼唇,眼梢睨向女孩子。

    红润的唇轻捺。

    “好不好的......刚才我收拾餐桌,你今天怎么剩了这么多早餐,吃不完不知道跟打饭阿姨说一声吗?”

    还是潘姐哄着喂,怎么这么娇气。

    她对镜定妆,随口喃喃,“还挑食,吃的又慢......不知道他俩叮嘱半天照顾个什么劲。”

    闻婴不会听不清。

    她还没来的及道歉,程老师拢了拢烫的鬈发,疑惑地问她,“还有,闻荆妈妈不知道给你补上东西吗?你大课间什么都没带,我们要拍皮球,你在旁边看吗?”

    如果闻婴再大几岁,那么她一定会懂得,在一些对你有恶意的人面前示弱,等于引颈受戮、愿打愿挨。

    是在狐狸森齿下尚未咬合挣扎都楚楚可怜的兔,是欲要填口腹的虎狼不紧不慢戏谑的鹿。

    闻婴不知道。她还没人教。

    她攥紧掌心,低下头认错:“......对不起程老师,我,我之前在松阳,和铭华的,不一样,给老师添麻烦了。”

    一个很像婶婶的女老师。她低着头想,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呢?为什么都不喜欢闻婴?

    闻婴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她有点沮丧,但是乖乖听训了好几句,被罚站了二十分钟。

    原因是“不好好珍惜农民伯伯和做饭阿姨的劳动成果”。

    “你们看好了,不好好吃饭就跟她一样!”程老师提高嗓门,“一天到晚就粘着耿老师和潘老师说说笑笑,吃饭睡觉一个比一个动作多!不吃饭的,吃饭挑挑拣拣往外扔的,睡觉装睡跑出去玩的,怎么就不知道尊重程老师的劳动成果?”

    下面的小孩不怎么买她的账。该吵的接着吵。

    “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就知道闹!怎么这么烦人!”

    “站着的好好反省!你们也看着点!”

    闻婴右边的小胖子笑得很响,又拉了拉闻婴的衣角,小声说,“别管她,天天和我们发脾气,我们都喜欢耿老师和潘老师。程老师说我们闹腾,耽误她睡那个,容觉啦。”

    “那叫美容觉!”左边紧紧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翻了个白眼,“都是你们这样天天惹老师生气的,程老师才占这么多时间说你们!”

    “你自己愿意围着程老师转也没人管你啊!”小胖子反唇相讥,“那潘老师怎么不让你当班长?告状精!”

    “你说谁是告状精?你个胖子!一天吃五碗饭,你才是浪费粮食,你也该一起站着反省!”

    吵得不可开交。

    这俩小孩都是嘴皮子利索的,闻婴也不插话,只是沉默站着。

    陈珩在中班百无聊赖,听老师弹钢琴和小孩子们唱歌听到快睡着。

    他刚想和系统唠几句,研究一下怎么才能跑到闻婴的中班看看她过的怎么样,适不适应新环境,就听到脑子里滴了一声。

    系统提醒,剧情点【母亲】和剧情人物【恶意】出现。

    【噩梦太长】

    “对我而言,童年是永生的噩梦。”

    成年的小当家这么想。

    现在你有个机会,去破坏这个噩梦,去吗?

    任务:1.让闻婴发泄情绪

    2.让闻婴不要因为npc行为产生心理认知偏差

    奖励:剧情进度*2 积分*10

    他心里咯噔一声,跟老师说了一声就匆匆往外跑。

    闻婴在他楼下。

    陈珩赶过去的路上在和系统气喘吁吁争论:“为什么这个就不用花钱可以看闻婴的现状,我想听我爸妈一个谈话还要氪金?”

    “闻婴走的是主线原剧情,你们一家因为你前天整个都处于主线偏离,当然花积分。而且这又不是任务,任务还没触发呢。”

    “骗氪!”

    “有本事别花啊!”

    拌嘴归拌嘴,陈珩还是迅速了解了一下情况,他还没来的及看这个所谓生活老师的详细介绍就到了地方。

    去的时候小(一)班已经乱糟糟一团。

    两个老师一坐一站,坐着那个年纪大点慈眉善目,站着那个横眉竖目正在教训人。

    闻婴仍然低着头站着,小胖子气的肚子都在起伏,麻花辫正比比划划激扬辩解着什么。

    “你站住!那孩子,你哪个班的?”

    那个横眉竖目的年轻女人喊了他一嗓子,陈珩刚停下来,那个年纪大点的就愣了一下,“陈珩?你过来干什么,找小闻妹妹?”

    陈珩刚捋清这位的关系,他妈的闺蜜,陈珩得喊一声“姨”。

    能当关系户不当就是大傻逼,“潘姨。我来给妹妹送东西。”陈珩朝这个慈眉善目的女人半鞠了躬,“我妈让我给她带着,我们早上没一块走,我就忘了送,怕一会妹妹要用。”

    他晃了晃刚从系统商城里兑的皮球,“这个。我妈给妹妹的。”

    他这时候才看到闻婴站着一般,“潘姨,妹妹怎么了?”

    闻婴身子僵硬。

    她本能不想让陈珩看见。

    她喜欢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地让家里人为她高兴骄傲,而不是担忧地看着她。

    羞耻感快要溢满心头,小姑娘脸蛋通红。

    那边程老师还在训人,“刚来都不消停!左右两个人吵架你不会劝着点,站在那一声不吭?说话不利索不会告诉老师吗,就在那站着!”

    别说陈珩,系统要炸了。

    系统:她有病吧?四岁的小姑娘怎么劝啊?还说人家口齿不清,这女的有病?

    系统:还有刚才,什么叫浪费粮食?才多大的姑娘啊她怎么知道她自己吃多少?这哪儿来的老师啊这也能当幼师?她合格证怎么过的关?

    陈珩拧了眉。但是没吭声。

    没人听四五岁小孩的话。

    他只是走了两步,站在了闻婴身边。

    两个小孩差不多高,一块低着头。

    那个年纪大的就是他们口中的潘老师。

    她屡次想张口,但都被程老师喋喋不休打断。

    陈珩想都没想,就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她。

    “潘姨,我怕。妹妹也怕。”

    潘老师本来就打算发话,但是一直被打断,此时直接把程老师往后拉了拉,硬是插了话。

    “小程,少说两句,你今天太激动了。”她声音不高,但是很有威慑力,“这是小邝的女儿,但也是小闻的女儿。”

    陈珩听到了什么,但他仍然垂着眼,只是在背后用力握住了闻婴的手。

    冰凉,还沾着汗。

    那只冰凉的手本来没什么力气垂在身侧,此时突然回了魂,用力反握住了陈珩的手。

    程老师明显表情僵了僵,在牙缝里咬出来一句,“还不是像她......闻哥要不是为了她,怎么会那么着急赚钱......”她愤愤停住了。

    “你们两个,向对方鞠躬,认真道歉,今天大课间不允许出去玩。”潘老师叹了口气,吩咐了那两个吵架的,又叮嘱闻婴,“闻婴,你今天先休息一个大课间,可以去游戏角玩,潘老师陪你,好不好?”

    闻婴答应:“好。”

    潘老师转向陈珩:“......”

    “我马上就走。”陈珩立刻说,“潘姨,我下课跟我们老师请了假可以过来吗?妹妹不熟悉环境,我想陪着她。”

    没血缘的比有血缘的还知道疼人。

    潘老师叹了口气,点头同意了,“你别跟你们老师说了,还得吵你,我去说吧。”

    陈珩回班跟老师说的时候,闻婴回到座位上,那小胖子凑过来。

    闻婴显然心里难过,但他看不懂眼色,兴奋得很:“哇,你哥好疼你,还来给你送东西!他居然还认识潘老师!潘老师是不是早就知道你啊?”

    闻婴奇怪看他一眼:“他是我邻居哥哥。”

    她心里隐约不舒服。也突然明白了自己这些天不舒服的点。

    都是因为别人,另外的人才对自己的态度各自不同。

    就不能只是对她自己吗?

    小胖子看她刚才不说话,此时开口也就一句,反而觉得她“酷”:“哇,你和你哥哥一样酷!但是你刚才为什么不解释?”他仔细想了想,“你好讲义气啊,我知道,你说因为我提醒你了,所以你替我扛了骂!”

    闻婴:?

    她没解释,也不太想搭理小胖子,但是小胖子显然挺喜欢和她说话:“我叫楚思阳,思念的思,阳光的阳,你叫什么?”

    “闻婴。”闻婴顺手拿了一只铅笔,用力写下自己名字,“我叫闻婴。”

    “哦,那你哥哥叫什么?我认识你了,他也会认识我吗?”

    陈珩过来的时候,闻婴坐在小凳子上,倚着墙发呆。

    她瞳孔眼色很深,想事情又喜欢垂着眼,抬睫时反而不太像个小孩子的眼神了。

    陈珩:“吃完饭,我带你在咱们幼儿园逛逛,跟你说一下?”

    “不用了,谢谢哥哥。幼儿园的事潘老师跟我讲了。”闻婴声音柔软,“那个皮球我到时候回家谢谢文阿姨。”

    闻婴兴致不高,还是太小,尽管努力装作没有事情,但是满脸都写了沮丧。

    陈珩没作声,坐在她旁边,和她一起看窗外。

    他被渐高的日头晃了一下眼,眯着眼给闻婴把帽子戴好,再自己给自己扣上。

    “心情不好的话,可以和我说的。”

    “我时间很多。”

    闻婴只是抬头看着他。用力冲他笑了一下。

    “哥哥,我来这边,我知道很多人不喜欢我。”

    陈珩没说话。

    “婶婶,叔叔,程老师。我说的对不对?”

    她偷偷弯了弯眼睛,“我很聪明的,爸爸和奶奶都夸我聪明。”

    “嗯。你特别聪明。”

    “我喜欢别人喜欢我......但是爸爸说过,不能勉强别人,所以我要接受他们不喜欢我。”闻婴有点吃力,但是仍然在说,“虽然,我真的好难过。”

    她不能哭,不能闹,她得让爸爸放心,让爷爷奶奶放心。

    她得听话,得乖巧,不可以发脾气,也没有难过的权力。

    学会笑,学会对身边人问好,学会道歉,学会不解释。

    旁边有什么菜就吃什么菜。不能挑食。

    一个人睡觉不能害怕。不能因为虫子大惊小怪。

    不能说自己想买什么小零食。不能说自己没有准备东西。

    闻婴悄悄抹了一把眼角。

    “我既然这么聪明,所以他们大人说话,我也不是,完全听不懂啊。”

    拖累,累赘,害死爸爸的女儿。

    慢性子,说话不利索。

    她本来不想哭的,可是盛夏也风大。

    她眼圈通红:“他们因为别的人,不喜欢我,都,不想要我。”小姑娘声音哽咽,“哥哥,闻婴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所以,所以他们才不要我。”

    闻婴很小声补充:“我很勇敢的,我没有天天哭。”

    “可是没人夸我了。”

    “一个也没有。”

    “想让别人喜欢我,有错吗?”

    陈珩把手臂伸给她。

    闻婴抱着手臂,嚎啕大哭。

    这是闻婴四岁的夏天。

    没有小脆筒,没有新买的纱裙,没有孙悟空骑着筋斗云来救她,没有爸爸的肩膀,没有那辆她坐在横杠上的大自行车,没有新发型。

    闻婴边哭边想,这个噩梦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