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暗沉

作品:《甄嬛传之碧根果重生

    门突然被推开,小小的禅房没有多余的地方藏身,房里的三人就这么显露在天子面前。


    三人无不紧张起来,尤其是云氏,她这是第一次面圣。


    皇帝自然瞧见了云氏,他的眼中似有亮光闪过,嘴角微微抽动,却又很快将目光转甄嬛身上。


    这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女人,此时不过淡淡松散了头发随意披着,青丝间隐约飘来玫瑰花的气味。一件朴素的银灰色佛衣,刺目地警示着他,她如今的身份。


    “嬛嬛……”


    皇帝艰难地开口,喊出了这个他无数次在梦中轻唤的名字。这一次,她终于不再是隔着重重轻纱,而且真真切切地站在他眼前。


    只要他一伸手,就可以揽住她。


    可他却不敢了。


    当日下旨时,他亦是有气的。


    他顶着前朝大臣的压力从轻发落甄远道,又暗地里命允祥允礼为甄远道开罪,可她却丝毫不体谅他。他才决意下旨只流放甄远道,她便来养心殿自请出家,连宝华殿也不愿意待。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她的眼神那样决绝,丝毫不念他们往日时光,他心一狠,便让她走了。


    走吧,眼不见心不烦。他堂堂一国之君,何必为了个女人心烦意乱。


    她回禀了太后,将胧月给了敬妃抚养;她离宫那一日,交好的嫔妃连同温实初都去送她了;她只带走了两个婢女和长相思;她到了甘露寺出家为尼,法号“莫愁”。


    这些消息哪怕他不问,自然也能传到他的耳中。


    “啪!”他将手中的御笔往案上一扔,屋子里的侍从吓得跪了一地。小太监哆哆嗦嗦不敢抬头,他却清醒了几分,她是真正地离开了他。


    “传果郡王。”


    等待允礼来的时候他自嘲地想,就当是为他们的女儿考量吧,事实也好冤案也罢,公主不能有一个罪臣身份的外祖。


    允礼也果然不负他所望,完美地办好了这件事。


    “老十七,皇兄敬你。”皇帝猛地灌下一大口酒,白日里要处理朝政,唯有这个时候他才能宣泄几分。


    “不,是臣弟要敬皇兄您。”允礼的话他不明白,可他却也不愿顾及,他只想要一个能陪自己喝酒的人。


    “老十七,你说,女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皇帝喝得畅快,积压在心里的话也不吐不快,“她狠心撇下朕和孩子走了,宁愿去佛寺,也不愿意留在朕身边。”


    允礼从未见过皇帝这般。哪怕是当年纯元离世,他也只不过是悄悄红了眼眶。如今为了甄嬛,喝得哪里还有一国之君的模样?


    “是那日戴了皇嫂项圈,惹得您不快的莞嫔娘娘吗?”到底是骨肉兄弟,允礼忍不住提点皇帝。


    纯元的项圈?


    纯元的项圈!


    皇帝一个激灵,顿悟了。


    允礼走后,皇帝久久难以入眠,满脑子都是甄嬛。


    他的确是因为她长得像纯元才选她入宫的。


    他总告诉自己,他爱的是自己那位贤良淑德的发妻。菀菀那般地纯净温柔,是他那段艰苦的岁月里唯一的光亮,又为他而死,他怎么能在她离开后爱上别人?


    至于甄嬛,自己再宠她,也应该是她长得像菀菀,多赐她一些珍玩,多给她一些恩宠,便不辜负她了。


    可是甄远道被检举时,即便是证据确凿,他也不忍依律处置甄远道,因为他不想伤甄嬛的心。看着她生生吐出一口血,他的心仿佛被揪了一般难受。


    他本想着处理好她父亲一事,便去寻她重归于好。


    甄嬛跪在他面前求他从轻处置甄远道时,他很想告诉她,哪怕她不来求情自己也会从轻发落。但甄嬛眼里明晃晃的冷淡疏离让他开不了口。


    她走了越久,他便越发思念她,她也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他的梦里。


    皇帝跌跌撞撞地起身,小心地寻出一个小箱子,里面是甄嬛的物件。


    她什么都没带走,沈眉庄搬进碎玉轩后,甄嬛旧物便都被清理出来。而她的心爱之物,都被苏培盛细心地送到了养心殿。


    轻抚那支玫瑰簪子,皇帝想起允礼临走之前说的话。


    “莞嫔,她与寻常女子是不同的。在皇宫里是何等的荣耀风光,她说走就走了,可见她所求的不是荣华富贵。”


    是啊,她从来都不把这些身外之物放在眼里,她要的,不过是郎君的真心。


    “你的心意朕视若瑰宝,必不负你。”


    当日说这话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可他却食言了。


    那个初入宫闱时小心谨慎的甄嬛、初承恩幸时羞涩腼腆的甄嬛、宠冠后宫时神采飞扬的甄嬛,终是被他亲手推向了佛寺。


    “嬛嬛……嬛嬛……朕对不住你……”


    是他不好,她那样骄傲的女子,怎能做她人的影子呢?他自以为念着纯元,刻意回避对甄嬛的感情,实则是对不住这两个女子。他要是能早一点想明白,也不至于与甄嬛走到这般地步。


    当年菀菀在时,他没能护住菀菀;如今却以菀菀之名,又这般伤了嬛嬛的心。


    可笑至极!


    他时常觉得自己高处不胜寒,可嬛嬛那样的聪慧体贴,有她在,他并不孤寂。


    但他却生生斩断了与嬛嬛的情分,彻彻底底地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从前他不懂皇阿玛为何会在赫舍里皇后仙逝后爱上舒妃,到如今他终于明白了,以念旧情之名辜负眼前人,才是最不值当的。


    第二日,苏培盛上来服侍皇帝起身盥洗时,发现帝王竟伏在案几上睡着了,右手还紧紧握着一支玫瑰簪子。


    苏培盛轻声唤醒了皇帝,不经意瞥见案几上两行字迹未干: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皇帝既有意,苏培盛便利落地打点好了一切,来到这里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面对眼前清瘦的甄嬛,皇帝心里纵有千言万语亦无法言说。他贪婪地盯着她,生怕一不留神,她又不见了。


    甄嬛不去看他眸中的情愫,恭恭敬敬地行礼:“贫尼给皇上请安。”


    他叫她“嬛嬛”,她却不能唤他“四郎”,而今的她是带发修行的莫愁。


    无论她愿意与否,那些情爱时光都回不去了。


    从纯元皇后的项圈开始,到甄远道锒铛入狱,再到她带发修行,这一桩桩一件件事宛若一条条鸿沟,将他们二人分离。


    皇帝可以来探望她、唤她嬛嬛,可她却不能失了分寸。她和甄家已经招了一次灾祸,再承受不起一次打击。


    “嬛嬛,你还在怨朕。”皇帝叹道,“你是该怨朕的。”


    甄嬛不看他,低头道:“贫尼不敢怨皇上。皇上对甄家又大恩,莫愁没齿难忘。唯有日日为皇上诵经祈福,方能报答皇上。”


    “莫愁失了分寸,还请皇上降罪,万般罪责皆由莫愁一人承担。”这一句话明显就是要为云氏等人求情了。


    皇帝无奈叹气:“你心里只有你的父母家人。”


    “朕连甄远道都可以赦免,自然不会再为难你母亲。”见甄嬛眼里闪过一丝释然,皇帝有些气恨地闭上眼睛,“嬛嬛,你何时能为你自己、为朕,为咱们的胧月想想。”


    听到“胧月”二字,甄嬛心中一紧,终于不再是云淡风轻地姿态,颤抖着问:“胧月,她还好吗?”


    皇帝小心地拿出一件小孩子的肚兜,甄嬛接过一看,是当日她离宫前亲手为胧月所做的。


    “胧月养在敬妃处,敬妃待她若珍宝,只是你当日为她做的物件,都快用不上了。”


    还不等他说完甄嬛便泪水涟涟,强颜笑道:“如今她有了敬妃这样一位母亲,自然不缺这些,敬妃会为她备妥。”


    “养母养大的孩子,渐渐地以养母为先,与生母便不会再有母子情分了。”皇帝喃喃,“朕与额娘便是前车之鉴。”


    甄嬛心如刀割,她如何能舍得,那可是她十月怀胎的女儿啊!


    话已说到这份上,皇帝趁势道:“嬛嬛,跟朕回去好吗?朕不愿胧月与朕一样自幼与生母分离。同样的,朕已然失去了一位爱人,不愿再失去你。”


    “朕知道,你为了纯元心存芥蒂。可是嬛嬛,纯元是朕的发妻,朕是与她心心相印。而你,同样是朕不能失去的女子。”


    “皇上,说什么呢?”皇帝从未如此直白地表露,甄嬛有些不敢置信,这样的话,真是从眼前的天子口里说出来的?


    皇帝目光与她相对,一字一句认真道:“嬛嬛,在朕心里,你不是纯元的替代,而是朕无法割舍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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