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未见，林侄女倒比从前秀逸了不少。”


    吴氏的目光落在黛玉身上，笑着说了一句。


    “夫人谬赞了。”


    黛玉乖巧应了一声。


    心中却委实有些意外。


    来的竟然是王子腾的夫人吴氏。


    她和吴氏并不熟，确切的说，她和王家人都不熟。虽和吴氏见过面，却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吴氏不常去贾府，纵然是去，也不过是给贾母请个安，而后就去了王夫人院里说话。


    似这般面对面的说话，倒是第一次了。


    “林侄女客气了，宝玉喊我一声舅母，你同他在我这里，是一样的。”


    这话……


    赵令仪微微挑眉。


    总觉得，吴氏好像在有意对黛玉示好？


    可，见过嫁了舅舅变成舅母的，没见过上赶着给人当舅母的。更何况，贾家和王家是亲戚，林家和王家可不是亲戚。


    看了吴氏一眼，她道：“吴夫人今儿这身衣服可真应景，都说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这株桐花实在是妙。”


    话音落，又看了临清伯夫人一眼。


    黛玉只看见，临清伯夫人的眼睛亮了。


    而后……


    “哎呀！今儿可真是托了吴夫人的福，我总算知道津山书院里的桐花长什么样了！哲哥儿从津山书院里回来，同我说，津山书院里有棵两百年的泡桐树。我心里想着，我又进不去津山书院，说了也白说。哪知道，吴夫人知我心意，若吴夫人不嫌弃，明年津山书院里的桐花开了，我叫哲哥儿从津山书院捡一盒，拿去给夫人赏玩！”


    临清伯夫人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段。


    吴氏心中无可奈何。


    阿弥陀佛，这临清伯夫人真真是疯魔了。


    早知道，她今日就不穿着这绣有桐花的衣裳了。


    后悔地看了自己的衣袖一眼，面上却笑着，似是对临清伯夫人的话极为认可。


    临清伯夫人越发高兴了，干脆拉着她，准备把那津山书院里的桐花有多大多好看再细细说一遍。才刚起了个头，便有别的宾客登门了。


    临清伯夫人只能作罢。


    吴氏如蒙大赦，悄悄松了一口气。


    黛玉看在眼里，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及至进了里间花厅，众人落座。临清伯夫人总算暂时住了嘴，她性子活络，在场诸人，又皆是相熟的。一时间，众人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都知道今日是临清伯府的好日子，便捡着些好听话，把哲哥儿夸了又夸。


    有夸哲哥儿聪明绝顶，天生就是那读书的料的，就有夸临清伯夫人教子有方，想问她取经的。


    临清伯夫人一边笑，一边直摆手：“哲哥儿自己争气，我从来没管过他，哪有什么经不经的。”


    “你少糊弄人了，我们可不信。”


    一位夫人开了口。


    打趣了临清伯夫人一句，又道：“端看你把你们家丫鬟调教的这么好，就知道你啊，在教孩子读书上面差不了。”


    临清伯夫人乐了，“怎么，难道你家的丫鬟不够好？”


    她本意是打趣对方一句。


    哪知道，对方竟当真点了点头，道：“别提了，我如今悔不当初。早知道那些丫鬟都是空心萝卜，中看不中用，当初说什么，我也不会多花那么多冤枉钱。”


    话音落，还叹了一口气。


    临清伯夫人道：“你们家的丫鬟不是刚买的吗？”


    又有别的夫人多问了一句：“是哪里的牙市买的？”


    “南门牙市。”


    那位夫人回了一句，其余的，却不愿多说。


    她话音刚落，又有一人的声音响起：“前段时间，南门牙市新来了一批丫鬟，我恍惚记得，好像是从沁园里头出来的。”


    众人皆是一怔，循声看去，见是中军右都督的夫人宋氏。


    都知道沁园的主人是谁，也知道赵令仪和柳家闹了极大的不愉快，柳家二房搬回了柳府，从此两房不再来往。


    柳家二房搬回柳府后，便发卖了一批丫鬟。算起来，那些丫鬟先前的确一直在沁园里。


    只是正主还在上头，这话不好接，便都默契地住了嘴。


    偏生宋夫人好似很想知道其中究竟一样，看向赵令仪，问了一句：“长公主，你说，柳家二房以后可怎么办？”


    赵令仪：？


    这位宋夫人……


    方才进门的时候，临清伯夫人同她提到宋夫人，说宋家今日也热闹。这热闹是因为什么，她自然一清二楚。


    无它，宋夫人有个在宫里当嫔的女儿。


    前些时日，宋嫔在宣帝面前弹了一回琵琶。宣帝龙心大悦，不仅一连三日叫人给宋嫔赏了菜，还一连三日宿在了宋嫔处。


    自沈贵妃成为贵妃后，宫中嫔妃，再无此殊荣。


    也不知哪里传来的风声，说宣帝要封宋嫔为妃了。


    对此，她不置可否。


    她以为宋夫人是故意的，可……


    “都说习惯是最难改的，她们家用惯了那些个丫鬟，如今发卖了那么多，却又没有添回来，岂不是处处都不习惯？”


    宋夫人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疑惑。


    “你管她们习惯不习惯的。”


    临清伯夫人极有眼色，忙打了一个岔。


    宋夫人却叹了口气，道：“那些丫鬟如今在别家，怕是水土不服了。想来，原先她们在沁园的日子极好，长公主一定待她们很好。”


    赵令仪……她面上缓缓带了笑。


    刚暗自琢磨着，宋夫人也不算十分笨，便听得——


    “都说长公主打死了一个老婆子，臣妇原先还不敢相信。长公主别怪臣妇话多，那老婆子本就半截身子埋了黄土，要臣妇说，别打死她，烦她厌她，不给她吃不给她喝，饿上几顿，她就老实了。”


    呃......


    赵令仪嘴角抽抽。


    说的好像她打死了朱婆子一样。


    明明是她叫人把朱婆子乱棍打死了。


    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你这话说的，若是她一直不老实呢，继续不给吃不给喝？到最后，还不是把人饿死了？横竖都是死，长公主还给了她一个痛快呢。”


    气氛正尴尬着，吴氏突然开了口。


    宋夫人面上却并不赞同，道：“她们那些老婆子，惯会偷奸耍滑。打死了一个，还有第二个。还不如把人拘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一个不听话，就收拾一个，两个不听话，就收拾一双。”


    “长公主可以打死一个不听话的老婆子，就可以打死一双不听话的老婆子。”


    吴氏回嘴，又抢在她前头道：“况且刚才你也说了，长公主待她们很好。既是如此，她们恩将仇报，犯了错，不正应该被撵出去吗？”


    “我没说她们不应该被撵出去。”


    宋夫人有些郁闷。


    她明明想说的是，打死朱婆子，太血腥了。从来没说过，那些丫鬟不该被发卖出去。吴氏这个人，偏要歪曲她的意思。


    又想到，吴氏的外甥女贾元春还在宫里呢。


    想明白这点，看着吴氏的眼神就不对了。


    这个吴氏，一定是嫉妒自家姑娘得了陛下的宠爱，心里不舒坦，所以故意在长公主面前针对自己。


    不成，她不能让她得逞！


    便看了吴氏一眼，道：“恍惚听谁说过，吴夫人外甥女跟前的丫鬟，惯会在主子面前拿乔，从前还差点打死别的小丫鬟。她犯了错，吴夫人的外甥女不也没把她赶出来，还反而把她带进了……”


    后面“宫里”两个字，故意不说了。


    吴氏自然能听懂她的弦外之音。


    贾家的丫鬟没规矩，她哪里不知道。抱琴有没有差点打死人，她也不关心。可宋夫人想败坏元春的名声，她不能不管。


    想到元春，心里又有些不舒坦。


    为了这个外甥女，她们家也没少往外使银子。可银子使了，连个声响都没有。这么多年了，眼看着宋嫔都要往上升了，元春却还只是个女使。


    宋夫人如今这副作态，还不是因为有个好女儿。但凡元春也能往上走一走，也不至于……


    冷哼了一声，她道：“早晨出门的时候，天上还飘了几滴雨，这会儿却又艳阳高照的。可见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话音落，看也不看宋夫人，目光转向赵令仪，道：“臣妇今儿话多了些，扰了长公主的耳朵。得亏林侄女不在，不然若知道她舅母这么聒噪，我也没脸见林侄女了。”


    赵令仪的目光本落在外面。


    透过外头半开的窗户，隔着一层花影，她看到，黛玉在同另一个姑娘说话。那姑娘她也认识，是敦王的外孙女陆轻轻。


    两个姑娘不知道在说什么，彼此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


    她也笑了。


    转过头，看向吴氏，目光陡然转冷：“知道自己话多，就不要再说了。”


    吴氏一怔。


    反应过来，便觉得面皮做烧。


    看了面上微微有些得意的宋夫人一眼，又看了尴尬却硬撑着不表现出来的吴氏一眼，临清伯夫人忙打圆场：“都说秋天食桂花，今儿我特意叫人做了桂花糖藕。你们快猜猜看，那桂花是从哪里采的？”


    众人如梦初醒，忙七嘴八舌地回她。


    她道：“是从津山书院院墙边的桂花树上采的。”


    话音落，又笑着看了赵令仪一眼，道：“知道林姑娘爱花，我还叫人做了一瓶子桂花蜜。长公主若是不嫌弃，一会回去的时候，也带着吧。”


    赵令仪的神色果然缓和了几分。


    吴氏看在眼里，心中越发闷闷的。


    回到府上，刚进了门，先问了一声：“老爷回来了吗？”


    丫鬟点头。


    她松了一口气，道：“去把老爷请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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