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家的正在王夫人屋里说话。


    天气越发凉了，贾母传下话，让王夫人给姑娘们做几身衣裳。王夫人应下了，又派周瑞家的去王熙凤院里传话。


    周瑞家的回来便道：“太太不知道，奴婢一说明来意，二奶奶就开始叫苦，说家里的姑娘一人两身，便是八身。姑娘们的衣服料子又不能差，零零总总算下来，得花不少钱，问要不要把赵姨娘那里的燕窝撤了。”


    王夫人面无表情，轻轻捻了捻佛珠，似是不在意道：“撤了就撤了吧。”


    话音落，又道：“怎么是八身？”


    周瑞家的忙道：“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还有林姑娘，一人两身，可不是八身？”


    动了动嘴，还想说点什么，见王夫人面色不好，眼珠子转了转，赶忙又道：“老太太没说给哪几个姑娘做，二奶奶便按照惯例给四位姑娘做，奴婢已经提醒过她了，太太放心，宝姑娘的少不了。”


    王夫人面色这才和缓了几分。


    周瑞家的又道：“这林姑娘也是，不是说她的衣裳首饰都由永嘉长公主包了吗，怎么还……”


    觑着王夫人的神色，还想再编排黛玉几句，可刚开了个头，王夫人屋里的坠儿急匆匆跑来，一边跑一边急道：“太太，不好了，不好了！”


    “你这小蹄子，胡说什么？还不快些住嘴！”


    周瑞家的扯了坠儿一把。


    坠儿心里一惊，忙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太太恕罪，是奴婢说错话了。”


    王夫人面上并不着急，问了一句：“怎么了？”


    坠儿道：“永嘉长公主来了。”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


    周瑞家的拧了她一把，喝道：“来就来呗，瞧瞧你那样，慌慌张张地成什么样子，丢人现眼的东西。”


    坠儿平白无故挨了一顿骂，心里不舒服，看了周瑞家的一眼。


    周瑞家的又想拧她，坠儿却噼里啪啦又道：“周妈妈，你家周盛也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了呗。”


    周瑞家的有些奇怪。


    好端端的，坠儿这蹄子为何特意提一遍？


    “是永嘉长公主府上的下人把他捆回来的。”


    “什么！”


    周瑞家的大惊失色，恨恨地看了坠儿一眼，气道：“你怎么不早说？”


    一边急匆匆地便要往外去。


    坠儿心道，现在你训我，等会别人训你儿子，瞧着吧，你个老虔婆还有的哭呢。


    周瑞家的心里发慌，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王夫人还在后头，便忍着心头的焦急，等着王夫人走到前头。


    主仆两个才走到垂花门外，便听到一声惨叫。


    她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盛儿！”


    周盛家的目光淬了毒，她的盛儿，抱着腿瘫在地上，嘴皮子都在抖。


    “哪个贱蹄子下的黑手？”


    骂骂咧咧了一句，忽然想起来，方才坠儿说，是永嘉长公主叫人捆了盛儿。


    永嘉长公主。


    默念着这个名字，她心中一凛，忙朝着周围看去。


    却见屋里帘子里头，有个人似是在同人说话。虽看不清那人面容，见了那衣衫的一角，便知，正是那位永嘉长公主。


    “奴婢斗胆，多嘴问长公主府上的下人一句，盛儿犯了什么错，竟惹的长公主大动肝火？”


    按捺着心中的不忿，面上颇为恭敬地问了一句。


    哪知道，并无人理她。


    屋里有人轻声说着话。


    屋外，一片死寂。


    周瑞家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一时间恨不得有个地洞赶紧钻进去。


    “呵，你们贾家倒是好规矩。”


    蓦地，屋里响起一个声音。


    紧接着，一个清丽的丫鬟走了出来。那丫鬟手上拿着一根鞭子，也不知是出来时不小心被帘子勾住了还是怎么回事，丫鬟扯了鞭子一把。


    啪地一声，鞭子重重地甩到了地上。


    王夫人面色难看，刚要说话，却听得外头的周盛嚎了一声：“别……别抽我！”


    说话间，人还瑟缩了几下。


    周瑞家的脸瞬间就变了。


    她知道了，就是这个丫鬟打了盛儿！


    恨恨地朝着对方看去，对方正好也在看她。四目相对，对方先开了口：“周妈妈可真威风。”


    周瑞家的心中不解。


    碧云却又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贾家主次颠倒，二房的家由周妈妈当呢。”


    周瑞家的眼皮子狠狠地一跳，下意识地朝着王夫人看去。


    刚才情急之下，她多嘴问了一句。她没胆子问长公主，便问了长公主跟前的下人，虽然屋里的下人都没理她。可，那一句原不该轮到她问，但情急之下，她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知道眼前这位长公主是个硬茬，柳家两位嬷嬷一死一伤的事，京师皆有所耳闻。也知道王夫人是个佛口蛇心的，一时间颇有些后悔方才嘴快。


    可话已出口，再收不回来，又瞥见王夫人目光不善，只得硬着头皮回了一句：“奴婢护子心切，还望长公主见谅。”


    “护子心切？”


    碧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嗤笑了一声，道：“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


    “你……”


    周瑞家的皱了皱眉头，忍不住回道：“盛儿是什么人，难道姑娘比我这个当娘的还清楚？正想请教姑娘一句，盛儿做错了什么，竟惹得姑娘下了如此重的手？”


    “你儿子下流无耻，你不是清楚吗，问我干什么？”


    “你才下流无耻！”


    一句话脱口而出，周瑞家的拉下了脸。


    几个孩子中，她最宠这个小的。盛儿长这么大，她都没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眼前这个小丫鬟不仅抽了盛儿几鞭子，还想毁了盛儿的名声。


    盛儿不就是爱出去吃酒，爱看好看的姑娘吗，外头哪个年轻的爷们小子的不爱这些。不就是看了她几眼吗，怎么就下流无耻了？


    “姑娘莫要红口白牙地污人清白！”


    “我污他的清白？”


    碧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盛儿挡了长公主的路，是他的不是。可一码事归一码事，他吃了酒糊涂了，姑娘把他赶到一边就是了，何必毁他名节？”


    “我毁他的名节？他有名节？”


    “他的名节好得很！”


    “的确很好，好到当街轻薄姑娘家。”


    “放你娘的屁！”


    周瑞家的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指着碧云的脸，啐了一口，“小娼妇，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就你那张脸也配？”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院子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


    碧云，她竟然给了周瑞家的一巴掌！


    “小娼妇，你竟然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周瑞家的愣住了，反应过来便红了眼，下意识地便要上前撕扯碧云。碧云反手一推，将她推到了地上。


    “我不仅敢打你，还敢抽你呢！下流儿子，糊涂老娘，真真是绝配！”


    “好你个腌臜泼才，不去长公主面前请罪，在外头发什么疯？”


    正僵持着，贾母的声音忽然响起。


    王夫人怔了一下，这话……是在骂周瑞家的。


    “老太太。”


    轻声唤了一句，贾母却并不理她。


    “老太太来了。”


    这个声音......


    王夫人抬头，却见王熙凤从帘子里头走了出来。


    她瞬间变了脸。


    王熙凤竟然早来了，方才却一直不出声。


    将她的目光看在眼里，王熙凤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王夫人是如何想的，她如何不知道。只可惜，一个碧云，是长公主跟前的，一个周瑞家的，是王夫人跟前的，哪个她都管不着。


    再说了，周瑞家的这个老货，平时没少在她面前装腔作势。此次挨了碧云的打，只怕不出今晚，整个荣国府都知道了，到时候，看她的脸往哪里搁。


    她心里美滋滋的，瞥了一旁慢悠悠的赵令仪一眼，忙对着贾母道：“老太太莫生气，周瑞家的想来已经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


    贾母看了周瑞家的一眼，心中既恨她吵吵闹闹的丢了荣国府的脸面，又恨她主次不分乱了尊卑。她一个姓周的，竟把自己当作了荣国府的主子，真真是可恨！


    “周盛不长眼，冲撞了永嘉长公主，你不说关起门来好好教子，竟也跟着一道不长眼不成？”


    “奴婢……”


    周瑞家的半垂着头，想为自己辩驳几句，又怕惹的贾母不喜。


    掐了自己一把，心中越发委屈了。


    刚才被打的，明明是她。


    “老太太，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老太太，外头的事，想来你已经知道了。”


    话刚说了一半，却被赵令仪打断了。


    贾母面色难看的紧，却还是点了点头，“府上下人出言无状，得罪了长公主，是我们府上的错，我必会给长公主一个交代。王氏。”


    说到此处，看了王夫人一眼。


    王夫人却道：“先不论事情真假，就说……纵然是长公主府上的人，也没道理跑到别人府上乱打人，老太太……”


    “王氏！”


    贾母重重地将龙头拐杖往地上一杵。


    王夫人面上有些讪讪的。


    正腹诽着自己又没说错，却听得赵令仪道：“二太太不出声，本宫还差点忘了呢。冲撞本宫的，除了二太太身边这位周妈妈的儿子，还有二太太的侄儿呢。”


    王夫人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这位永嘉长公主，一定是故意的！


    她既提到薛蟠，直接说就是了，非要拐着弯说是她的侄儿，一句话里几个二太太，落在别人耳里，倒以为是她做错了事。


    “蟠儿……”


    挤出一丝笑容，刚想说点客气话，却听得——


    “话说回来，冲撞本宫的两个人都和二太太有些干系。要不，这案子就交给二太太来断吧。二太太，你说，这案子该怎么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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