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乔最初对沈明珠的认知只是一个叽叽喳喳的小豆丁。


    不懂得看人脸色，还有点笨手笨脚。


    在河边走个路都能掉进河里。


    掉进河里后还不懂得呼救，傻乎乎地往下沉。


    他身边多是跟他一样大小的男孩子，至今没见过哪家小姑娘是这样的。


    后来他又觉得她是一个胆子很大的小姑娘。


    那是他送小姑娘回家大概两三天后，在周叔再次回绝隔壁的谢意后，贺乔一如既往地坐在庭院里晒太阳，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撒下，原本斑驳的树影多了一团蜷缩的影子，贺乔抬头才发现是那个叫明珠的小姑娘，小小一团，蹲在粗壮的树杈上偷偷往下看。


    不知道怎么爬上去的，被发现了之后也只会娇气地说谢谢小哥哥。


    贺乔没理会，进屋里倒了杯水的功夫，小姑娘又不见了。


    沈明珠爬了几次过来，直到有一天终于怯怯地说，她下不来。


    后来贺乔发现那颗树有一截树干通向了隔壁楼上的窗户，两层楼的高度，沈明珠竟然顺着树干一路爬了过来。


    他没在她家看到过高大的树木，先前一直以为小姑娘纯粹是喜欢爬树这个举动，所以溜进了家里的庭院，爬上去玩。


    周叔去附近找了把梯子，让沈明珠顺着梯子爬下来，后面梯子就一直放在那棵树下，再后面梯子就很快废弃没用了，沈明珠直接从大门大摇大摆地进来，从一开始小心翼翼地呆一会儿到呆一个下午再到一整天，前后用了短短不到一周的时间。


    后面周叔还会主动询问小姑娘第二天想吃的饭菜点心。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小孩挺有意思的。


    一向不解人意的周叔竟然也对她格外宽容。


    他听过几次周叔打电话给爷爷，说家里来了一个很可爱的女孩，乖巧听话又懂礼貌，性格很像老爷之前送过来的那只布偶猫。


    贺乔再去看沈明珠，还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既看不出来长相有什么特别之处，也没发现性格跟那只猫的相像地方。


    用现在的话说，周叔看沈明珠的滤镜厚度至少叠了四五层。


    贺乔不爱说话，日常就是坐在庭院里发呆，沈明珠来了以后就坐在他旁边一起发呆。


    两个人可能一整天就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干。


    后来沈明珠开始坐在那里啃点心，贺乔看沈明珠吃得香，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吃一两个。


    再后面沈明珠就拿了书在旁边看，遇到不认识的字就停下来问贺乔，贺乔不搭理她，她就捧着书蹲在贺乔面前，直勾勾地盯着贺乔，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从一开始贺乔不理会她，她就看着贺乔，慢慢演变成会撅着嘴生闷气，在贺乔身边来回打转转，直到贺乔告诉她为止。


    四季更换，郁郁葱葱的树叶渐渐泛黄，飘摇着落下，风中送来金桂的秋香。


    沈明珠也从问几个字变成了问一句话，再变成了问一段话。


    最后贺乔偶尔还会给沈明珠念完整个故事，一切悄无声息地变化着。


    等贺乔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很久没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在庭院里发呆了。


    他发现小女孩其实很擅长得寸进尺。


    再说回那只布偶猫的事情。


    那是贺乔刚搬来这里的时候，贺爷爷出于某些原因买下的，平常都是由周叔亲自照顾，一般情况下家里的佣人都是不让碰的。


    沈明珠来了以后，周叔出于照顾的心理，就让她抱过几次小猫，沈明珠似乎也很喜欢围着小猫打转。


    那段时间正好是周叔频繁给他爷爷打电话的时候，时常提到沈明珠，话里话外也都是夸奖沈明珠。


    因为这个原因，贺乔那段时间经常盯着沈明珠看，也更有耐心听沈明珠说些有的没的。


    直到有一天，周叔发现了沈明珠手上的红色印记，叫了家庭医生来。


    医生说沈明珠对猫毛过敏。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贺乔第一时间看向了沈明珠，一直到现在他都记得很清楚，沈明珠当时的神情很奇怪，就好像她知道自己对猫毛过敏一样。


    然后贺乔想起来这段时间沈明珠都是隔两天才来，之前几乎都是每天来的。


    是因为印记的消除需要时间吗？


    沈明珠在讨好周叔，或者说讨好他。


    这是贺乔慢慢观察出来的。


    周叔很不好意思，认为是个意外，对沈明珠也更加用心。


    贺乔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一个是因为他并不太在意这些，从小到大因为他身份接近他的人实在太多了，但他又觉得沈明珠还太小，并不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份意味着什么，也不清楚自己的举动其实是在讨好别人。


    他下意识觉得，沈明珠也许只是因为被沈家夫妇收养的关系，难免内心敏感细腻。


    猫很快就被送走了。


    贺乔想，比起那只猫，他应该更喜欢这个鲜活的小姑娘。


    搬到了别墅以后，聚会相对少了很多，但以前来往的同伴还是会偶尔上门，其中跟贺乔关系最好的就是路遥，路遥也是来的最勤快的。


    人多的时候，沈明珠一般是不上门的。


    贺乔开始只以为沈明珠是害羞的缘故，后来发现沈明珠是被排挤了。


    可能是因为年纪小，七八岁的男孩子普遍都不爱跟女孩子凑在一起，好像这样会显得他们娘们兮兮，即使他认识的人里面有妹妹的，也不喜欢跟妹妹待在一块。


    贺乔只发了一次火，沈明珠就被友好地接纳了。


    再后来沈明珠又带来了一个叫宋瑾的女生。


    等到年岁大了一点，又不一样了，被迫接纳转眼间就变成了主动讨好，宛若一夜之间男孩们就挖掘到了女孩们的好来尤其沈明珠长大后更显美丽。


    路遥戏称他们为见色起意。


    不过很快那群讨好她的人都败下阵来。


    有次，贺乔听到他们背地里说沈明珠性格太差，爱摆大小姐谱，任性，目中无人，自以为是，完全是被家里宠坏了。


    贺乔没看出沈明珠和小时候有什么区别，还是那个粘人的小姑娘。


    直到后面沈明珠慢慢在贺乔面前展露了本性。


    因为一些原因，在某个著名的国际学校上完一年级后，贺乔的后续小学生涯都是由家庭教师上门授课的，连带着沈明珠也一块在贺家上课。


    沈家夫妇就如传闻中的那样，对沈明珠的决定完全不做干涉。


    再后来，贺乔应爷爷的要求重新去了学校，沈明珠也跟着去了同一个学校，不过比贺乔低两个年级。


    彼此间接触的人也就多了。


    他意外发现，原来因为他身份接近他的人，现在又增加了只是因为长相接近他的人。


    贺乔第一次收到了所谓的情书。


    情书是放在桌子上的，可能送情书的女生也知道，当面递交的话，贺乔能直接无视走人。


    但她不知道对贺乔来说，即便收了也只不过多了一个扔垃圾的步骤。


    贺乔不在乎，但他发现沈明珠很在乎这件事情。


    情书被沈明珠拿走了。


    女生很聪明没在情书上写名字，只隐晦地提到了自己的兴趣爱好日常学习之类的事情，但在这点上显然沈明珠技高一筹，她带着宋瑾研读后直接锁定了几个怀疑对象，对比字迹后准确找到了当事人。


    这是路遥感叹佩服时说的。


    贺乔不知道沈明珠对情书的主人具体做了什么，只记得后来他整个中学生涯都过得非常平静。


    小姑娘成功杜绝了其他女生的接近。


    及至后面有一天，沈明珠突然说要补偿贺乔的损失，像模像样写了一封情书，不过因为语气生硬，用词矫揉造作，写得实在过于蹩脚，而被贺乔锁进了保险箱。


    再后来，沈明珠消失不见，贺乔不止一次从保险箱里拿出这封信，反而从那些拙劣的句子里找到了不少慰藉。


    到高中时，他有幸几次见识到了小姑娘“欺负人”的把戏，粗暴得有些可爱。


    他反而觉得周叔以前说的可爱一词非常贴切了。


    虽然偶尔流露出的本性确实有一些些娇纵。


    但沈明珠天生就该有骄纵的资本。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


    直到那带着“任性”、“自以为的”的骄纵像一把利刃，无情地指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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